五台四月雪

暮春时分，三晋大地竟也热如南方，从南方一路行来，也只有到了这里，旅游大巴才开了空调。

车向着五台山全速前进。五台山是很神秘的。它属太行山系，居山西东北部的忻州五台县台怀镇，这里有五座海拔3000米的高山突兀拔起并成环状相拥，自成一相对封闭的格局，与周围山川迥异。后人们又发现“五峰耸出，顶无林木”，奇五座高山峰顶均平坦如坪，有如垒土之台，方圆四五里只长花草不长树，疑是天工所为，或是佛力所致，故称之为五台。

五台山五座高山环立，中抱一平川，形似莲花开放，是一处风水极佳的宝地，早就被古人相中，在此结庐建寺传佛。它不但是我国四大佛教名山之首，还是古佛经中记载的世界五大佛教圣地之一。世界五大佛教圣地除五台山外，其它四处之为圣地皆与佛祖释迦牟尼有关。尼泊尔的蓝毗尼园，是释迦牟尼的诞生之地；印度的菩提伽耶，是释迦牟尼成佛的地方；印度的鹿野苑，是释迦牟尼成佛之后第一次说法收徒“初转法轮”的地方；印度的拘尸那迦，是释迦牟尼涅槃的地方。唯独五台山与佛祖的出生、成佛、传法、涅槃等一生重要时刻无关，也无佛祖的亲临之说，然却能名入世界古五大佛教圣地之列，自有其独特过人之处，自古以来就佛事鼎盛，声名远播，吸引着人们纷至踏来。据史记，五台山最盛时有寺庙300多处，五山环抱之中梵宇林立，佛香飘拂百里。想着这些，虽还未进五台山，我已感觉到有淡淡的佛香徐徐而来。

4月28日，正是午后艳阳高照时分，很有些夏的热度。大家纷纷脱去外套，还是感觉燥热。突然，我们的导游惊喜地叫道：“五台山下雪了！”，这话谁能信呢？莫不是导游用“望梅止渴”之法抵消我们对燥热的感觉？“真的，我刚刚接的电话，雪下的还不小呢”，导游一边举着手机摇晃，一边大声地对司机说“开快些，我们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进入五台山。”车加快了速度，我精神一振，看来五台山是真的下雪了。但背后渗出的汗又在提醒我，这么热的天怎么可能下雪呢？这时，又听导游的声音响起：“天这么热了，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五台山在下雪，但是现在真的在下雪，好兆啊，好兆！”这位山西导游本来就伶牙俐齿，此时更因兴奋而谈兴勃发。他告诉我们，五台山虽然多雪，但四月底下雪，也属罕见，传说当年乾隆皇帝四月底驾临五台山时也下了一场雪，龙颜大悦，赏赐了五台山不少东西。“五台四月雪，必有贵人至。”他连称我们这批人是贵人，而且连对我们态度也尊敬了许多。我知道，清朝的历朝皇帝们都很看重五台山，甚至把对五台山的尊崇与施政治国联系起来。许多皇帝多次来过五台山，有的还在五台山出家做了和尚，有关这方面的传说不胜枚举，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五台四月雪与皇帝之间的传说。他还说雪中五台景色最美。导游说得真切，说得我真的有些飘然，仿佛我们一车人真的成为贵人了，贵到五台山要银装素裹，用最美的景色来迎接我们。

拐进山口不久，果见雪花飘洒，山里山外顿为两重天。越走雪越大，红柱琉璃瓦的五台山景区山门牌楼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地已一遍迷茫。车到寺院最集中的台怀镇时，导游果断地吩咐司机，直接将车开到灵鹫峰上。我们穿镇而过，直接向一座山头驶去。藏式大白塔及一座座红墙金瓦的寺院在我们车旁闪过。路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车行之上已经打滑。车轰鸣着，好不容易才上的山来，

灵鹫峰处于五座高峰环抱之中的平坝上，背靠大山，面朝宽敞的谷地，极像西藏拉萨市布达拉宫的红山。在这里环顾四周，但见山顶、山腰、山脚及平坝上梵宇处处，多的难以数清，雪，让天地相融于一片白色之中，唯有红墙、金瓦在纷纷扬扬的飘雪中时隐时现，像活了一样，时近时远地飘忽不定，洁净中透出壮美，变幻中充满灵气，茫茫中显出磅礴气势。身处此地此时，你不知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那一刻，我和我的同伴们，站立在大雪之中，身着单衣甚至是短袖T恤，却忘记了寒冷，向漫天大雪中的五台山行着注目礼。我想，我们的开国领袖毛泽东胸中形成“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样磅礴壮丽的词句时，一定也像我们这样忘情在漫天飞雪的雪原中。

进的菩萨顶寺院，但见寺内僧人皆身着紫红袈裟，大雄宝殿殿内供奉着头戴尖顶黄帽的宗喀巴和一世达赖喇嘛塑像，耳闻袅袅藏音礼佛声，方知是一所藏传佛教寺院。没想在五台圣地能见正宗的藏传佛教寺院，我喜不自禁，身处五台飞雪之中，我心已悠然飞往雪域高原，又见唐古拉山口6月骄阳下透明晶亮的雪花，阿里路上的寒冷刺骨的千里雪原，和珠穆朗玛峰万年不化的冰川。我想，一定是青藏高原的雪有情，不远千里，跟随着藏传佛教东进中原，这才形成了五台山的多雪，成就了五台山的北国风光。

其实，五台山藏传佛教寺院早已有之，是我寡闻罢了。据藏文资料记载，唐朝时，西藏最英明的赞普**干布就曾在五台山建了108座寺院。漫漫千年逝去，**干布年代的寺院早已无踪迹可觅，五台山现存藏寺20余座，数量虽赶不上远古，但影响却远甚当年。其中年代最久远的是建于元朝的寿宁寺，然最著名、最具藏传佛教特色的当属菩萨顶寺。菩萨顶寺独据灵鹫峰上，就像拉萨的布达拉宫独占红山，被称为“小布达拉宫”。菩萨顶寺虽赶不上布达拉宫那般大，但也有殿堂100多间，面积近万平米，巍巍然覆盖了整个灵鹫峰顶。红墙红柱，黄色琉璃瓦，金碧辉煌，气度高贵，犹如皇家宫室，一派佛国仙境。

雪密密地下着，天阴暗如夜幕来临。倘佯寺中，更见殿宇巍峨，陈设华丽，皇家富贵之气扑面而来。据史料记载，菩萨顶寺原不是藏传佛教寺院，但与藏传佛教关系密切，明朝时由于大宝法王驻锡而显盛，清顺治皇帝来朝山时下旨改为藏传寺院，后康熙皇帝投巨资扩建，眼前的殿宇僧舍均为康熙朝所建，虽历经300多年的岁月风雨侵染，仍不见半点颓败之象，处处显示出历史积淀的厚度。

在大雄宝殿院子里，透过浓密的雪帘，我看见大殿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向里望去，但见摇曳的酥油灯光，在金光灿灿的佛像上游走，灯影里几十位喇嘛在诵经。低沉浑厚的藏语诵经声具有着极强的穿透力，穿过庙门，穿过飘雪，穿过寒冷，直穿到我的内心深处。雪忽急忽缓，视线忽清晰忽朦胧，眼前的景也就活了起来，灯光活了，金佛活了，此刻的我却不会动了，灵魂已自天灵盖飞出，接受佛的摩顶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远处飘来同伴的呼唤声，才把我唤回到现实中来，此时，我已成雪人，运力一抖，顿起雪雾一片，抖掉了堆积在身上的雪，似乎也抖掉了灵魂里的尘埃，只觉满心喜悦，浑身轻松。

雪细如粉，密密地下着，就像是有人在屋顶上将成袋的白面往下倾倒，一袋接着一袋。忽然一阵风来，卷起地上的雪，两股雪在我的面前碰撞，盘旋，爆炸，雪作放射状飞溅，呼呼有声，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一任雪花扫在我的脸上，钻进我的领口、袖口。有几位打伞的游客，此刻也笑哈哈地收起了伞，伞挡不住五台的雪，五台的雪是灵动的，顽皮的，能绕着弯儿，他们的身上与我一样地满是白雪。眼前这细如面粉的大雪让我想到小时候妈妈讲的一个故事，说很久很久的以前，玉皇大帝看到人类种庄稼十分艰辛，还吃不饱肚子，顿生怜悯之心，遂将下雪变为下白面，让天下人得以饱腹。一天，玉帝派使者下界收集反映。使者来到一户农家院前，发现一农妇竟然用白面煎饼作手纸为孩儿擦屁股，一面还絮絮叨叨地说煎饼没有纸结实，把个使者气的立马返回天庭告状，玉帝听后，似有所悟，遂又将下白面改为下白雪。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经常饿肚子的我曾梦见天下白面的场景，南柯一梦，醒来后饥饿的感觉更甚。无独有偶，在西藏采风的时候，也听到类似的故事。说是天上下青稞面，雪山就是面粉山。有个神仙到人间走访，看到大地荒芜，人们游手好闲，大腹便便，满地的面粉没有人去收集，随意践踏，还听到一个老妇在抱怨上天，为什么不下糌粑。上天气人类不领情，遂下寒冷的大雪。那天，我正在一牧民的黑牦牛毛帐篷里享受着糌粑和风干肉，听到这个青稞雪的故事以后，突有所悟。其实这两个寓言般的故事在含蓄地阐述着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要善待大自然，感恩大自然的赐予，否则就会遭到大自然的惩罚。

在西藏，雪见的多了，对雪的认识也就逐渐深刻起来。而五台山弥天的四月雪，却犹如醍醐灌顶，让我顿悟到雪的根本。天不降雪，就没有雪山冰川；没有雪山冰川，就没有四季流淌的水源；没有水源，就没有人类及一切生灵的生存条件。试想，如果没有格拉丹东雪山，哪来我们的长江黄河？再试想，没有长江黄河，哪来我们中华民族文明？雪，实际上是人类生存的最根本之源。无雪，将无人类世界。人类对雪应存感恩之心，献上热情的赞歌。但令人担忧的是，由于人类过度地向地球索取和过分地追求享乐，地球生存的大环境日趋恶化，全球变暖，严重影响到雪的生成，降雪量逐年减少，永久性的雪山在消失，冰川在萎缩，雪线在上升，等到天无雪可下、河流干枯的时候，人类将何以存焉！

我们在菩萨顶寺流连忘返，感受着雪中寺院的神奇魅力。风雪中，由菩提门入，到解脱门出，我和许多人都三进三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为大，为多，为无限。相传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除一切烦恼，获得新生。五台山的飘飘雪花，落在身上不化，落在脸上不凉，难道五台之雪也有温情？

雪继续下着，铺满了下山的路。菩萨顶寺108级台阶此刻已成为一陡峭溜滑的山脊，下山的路异常难行。雪让大家空前地团结起来，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自然地手牵着手，互相帮扶着往山下移动。有那么几个年轻人，动作敏捷地在坡上上上下下，搀扶着别人下山。他们中不时有人滑倒，却保证了年老体弱的安全。有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曾在车上因争抢前面的座位而让人摇头叹息，此刻他却在真诚地帮助着别人，他的变化真让人感动。我相信，这是因为大雪的洗礼，让他少了一分自私，多了几分善良。

五台山的这场四月雪，下得充沛，下得潇洒，赶在夏热来临之前为五台山的生灵送来能量储备。它们留在山巅，染白山头，将为五台大地提供不竭的山涧；挥发到空中，变成朵朵白云，再形成雨落到大地，渗入地下，为稼禾与林木成长提供湿润的土壤，让林木茂盛五谷丰登。这就是为什么五台山树木葱郁、田畴丰沃的原因，这就是五台山为何成为恒古不变的风水圣地的原因；而这雪落在人们心上，将洗涤心中尘埃，让心灵世界净化，让人类的精神家园更加美好。虽然五台山的四月雪让道路难行，让我们少去了几个景点，但我们谁都不遗憾，因为这雪的洗礼给我们带来的身心愉悦，将会陪伴我们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