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温度

20年前的母亲节，我最后一次在告别大厅见了母亲后，再也没找到一条路去寻觅最疼爱我、我最疼爱的娘了，20年了，从没淡化过想我的娘。每当万众欢腾过节的日子，每当清明冬至来临，当那日历翻完，那万籁俱寂更深露重孤寂的夜，娘的音容笑貌，那清癯的面容镶嵌着的一双美丽的双眼皮的大眼睛，依然鲜活如初……

骨肉之情是天生的本能之爱，我娘以崇高的品质让我更敬重而更挚爱，使情更深爱更弥坚，我永远骄傲的伟大的母亲，让我思无穷、念无穷、泪无穷。

娘出生贫寒，儿童时代就担起家庭重担，带领姐妹在纱厂做工，青春年华当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丈夫，见识了人世险恶与苍凉。无论苦有多大，难有多深，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却人格独立，吃苦耐劳，不屈不挠，用裹着一颗坚强内核的柔弱身躯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她牺牲了追求个人幸福的权利，一生守着两个女儿，把她们抚养长大，培育成才。

娘虽有坚硬的内核支撑，心肠却特别柔软，心地特别纯洁、善良，纯洁得对任何人没有一点恶意，以慈对人，以爱待人。娘在兄弟姐妹中威望最高，与兄弟姐妹最具亲和力，帮助了兄弟姐妹修建了住房，自己却没有寸土片瓦，是亲戚中唯一的租房者。对同事、朋友、邻居，甚至是邻居家的保姆、佣人，只要有难就帮，虽然自家并不富裕，却乐善好施，总是慷慨大度向别人倾泻爱，所以人缘特别好。

娘是新中国第一批退休人员。我初中毕业就安排了顶替进厂工作，而我的老师坚持要资助我继续升学，不断劝说我娘知识的重要性，让我放弃工作。娘通大理，但谢绝了老师的资助，用自己的一双手洗出了我的大学文凭，培育了我成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女工程师，娘恩大于天。

相依为命的母女第一次分别是我响应号召赴武汉求学，母女在十六铺码头我上船处与22路无轨电车回家的候车处，娘送我到侯船室，我又回送娘到车站候车处，送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上演了一场来来回回的“十八相送”，直至汽笛声响，用尽最后的坚强松开彼此的手，从此娘一手提壶（十六铺买的）一手抹泪的背影永远被定格。

熬过五年的大学生活，以后是长达30年的我在外立业成家，生儿育子的二地无尽的牵挂与思念和期盼，无数次撩拨心扉的车站码头的迎来送往，“此情无计可消除”。

娘健在时，我远游了，35年后我回来了，娘却老了，看着耄耋之年的娘青丝成白发，饱经沧桑的容颜皱纹纵横。欲尽孝，亲手为娘奉汤递茶，洗脚浴身，已时不待我，娘羸弱的身躯一病不起，1995年5月一棵大树倒塌了，娘走了，再行孝也回天无力了，纵然呼天抢地也唤不回娘回来。正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我，娘在再艰难总有一个家可回，现在我往哪里去？我成了没娘的孩子，娘恩大如天，我的天塌下来了，没有了方向和信心，丧母之痛把我抛向绝望的深渊。万念俱灰，无法忍受的空虚和失落，真想立刻随娘去了，娘弥留之际的谆谆嘱咐：“带好儿子，把儿子带在身边不要再分开……”在耳边响起。是的，我还有养育儿子的责任，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是不能主动倒下去的，活着是一种责任，娘用她一生为我作了示范。当年娘在那黑暗旧社会自强自立，自尊自爱，尚能抚养儿成才，如今娘培养了一个有知识有灵魂的儿还有什么能比娘当年更困苦呢？擦干眼泪站立起来，感谢娘给了我一个健康的体魄和美好的灵魂，苦苦学习，努力奋斗，根据市场需要自学第二专业，爬上知识这座大山，用百倍努力，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开辟第二职业的创业之路，经过艰苦打拼，终于买了房，入沪入户，重新成为一个上海市民，撑起了与儿子在一起的一个家。

娘羽化后，在滨海古园安息。年年带着心碎肠断的沉重，站在娘的墓碑旁，寄托着不尽的思念。每年清明是我与娘在古园的相会，总是选择一个人在人少时悄悄进园，人多了会冲淡相会的情景，破坏我与娘说悄悄话的氛围。在静谧的墓园，每当我点上清香静候娘时，会突然发现碑上娘的像活跃起来，娘的两眼放光、炯炯有神的看着我，我悄悄告诉娘现在的生活，别后发生的种种。

当我有了自己的房，第一时间去古园告诉了娘，娘在弥留之际不放心我没房子，现在我有房了，可以告慰娘放心了，对着娘我嚎啕大哭，是因为苦日子结束了，娘走了，好日子开始了，娘远行了，剜心的痛！

现在我已入住亲和源老年公寓，有了归宿，我去古园告诉了娘，娘的第二个不放心，不放心我没女儿，现在有这么多人照顾，娘可放心了。只是每当我看到，有娘的孩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在园中散步时，我羡慕嫉妒，我是没娘的孩子，已难报娘的一世恩情，永远的痛！

我用一块红布包裹了我挑选娘的四件衣物放在她的遗像旁，保存了她的贴身遗物让我感受到娘的体温还在，每当翻睹见到娘亲手缝补的痕迹，这是我没把娘照顾好，向娘忏悔的见证。

娘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小人物，更谈不上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但愈是平凡普通，愈是在细微之中透视出做人境界，折射出至真至诚的品质。记忆是生命，遗忘即死亡，只有用点点滴滴回忆来缅怀娘，纪念娘，用记忆铺就的一条路去找回天堂的娘。寻寻觅觅我终于明白，娘就在我心里，只要我活着，娘还活着。

用记忆聚集起来的温度焐热一颗寒冷苍凉的心，去融化那些磨难，在怀念与追思中摄取力量照亮儿前行的路，让娘的精神永远在女儿身上放光。

摘自亲和源《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