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35：雪峰教学比赛得奖，莉莉略施小计怀孕

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中师生》35： （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他们已经教书三年，在教学上有一定的经验，逐渐成为学校教学工作的主力军。晓风教初一，班上生源很好，继续教两个班语文兼任班主任、语文教研组组长，还负责进行课改。修竹已经调到中心校教书一年了，教四年级，她准备把小学语文从低段到高段上完一遍，这样对教材更加熟悉，把握教材才能收放自如游刃有余。远航在学校也得到重用，美术特长生的培养让学校的升学率提高，他是功不可没的。天扬在电视台播音采访两不误，逐渐向业务能力的纵深发展。

雪峰语文也上得不错，国庆节后还去区里参加了教学技能比赛，居然抱回一个贰等奖。年轻教师就吆喝着打平伙，校长也嚷着雪峰请客。一向手里宽裕的他自然就在餐馆里摆了两桌，荤菜素菜上来停当后，啤酒白酒就由教师们自由选择。事先他就放出不醉不归的口号，气氛酝酿得好，一上桌大家就推杯换盏，划拳猜字，不亦乐乎。当然最后是两大桌将近二十个男教师全都酩酊大醉，要不是相互搀扶着，好多人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席间，校长和大家称兄道弟，属于男人的脏话胡话满嘴溜，往常的严肃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作为老大哥的身份，他和雪峰碰杯时，问他耍朋友没，要是没有的话就要给他介绍朋友，雪峰只好承认自己有了女朋友，校长就笑说你小子隐藏得深哈，保密工作做得好。

旁边的教师打趣雪峰未婚青年怕是早享受了已婚待遇，他没解释，心里却乐开了花，随口就唱起了——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飞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别的那样呦别的那样呦……

教师们就附和起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别的那样呦别的那样呦……

教导主任就取笑道：“你们看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随口就唱出情歌来。”

旁边一个老师望着教导主任，说：“你们不知道吧，人家雪峰是情歌王子！”

教导主任就望着雪峰，说：“我说这两年我们学校门口怎么徘徊了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姑娘，原来是慕名而来呀！”

这下围绕情歌，男教师们端着酒杯，高歌一曲了。

前一天才庆祝完毕，第二天下午莉莉就不期而至。递给正在看足球赛的雪峰两套运动服两套牛仔服一套西服，他不理睬她，她就一直原地抱着。他摇摇头，叹叹气，只得收下。眼看就傍晚了，再不走就没有班车了，这可急煞了雪峰。他央求着她离开，可是她像姑奶奶一样，翘着二郎腿，圈在藤椅里看《知音》，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这让身高一米八几的雪峰毛骨悚然。

雪峰打定注意你不走我就走的主意，抬脚正要跨出宿舍门，她抬头问：“难道你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你想怎样？”他回头道。

她笑笑，说：“我想吃饭，可以吗？”

“我没钱请你吃饭——”

“那我请你，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如何？”她起身来，走到门边，挽住他胳膊。

雪峰甩开她，瞪着双眼：“干嘛？学生些老师些看见了不好！”

她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雪峰……我喜欢你……”

雪峰心一软，说道：“莉莉，你去找一份工作来做，别每天没事儿做就广州一趟泸州一趟的，赶飞机就像打的一样勤。然后去寻找你喜欢的人，行不？”

她笑着说：“不行，我就是喜欢你……”

雪峰咆哮着：“我有女朋友了，我们快结婚了……请你放了我！”

她略微怔了怔，依然微笑着说：“我放你行，但是你得陪我吃顿饭。要不，明天开始，我天天来找你。”说完，就朝街上走去。

这可噎着了雪峰，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人家都被逼着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她还那样，自己不是受胁迫了吗？她答应陪她吃一顿饭就不来骚扰自己了，有那么便宜的事？当然她不来找自己这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事，就姑且答应她。

于是，他大步跑上前，问：“你说话算话？”

她笑笑：“那当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们来到一家江边的吊脚楼饭馆，上得二楼，坐在临江边的位置上，等着老板上菜。长江水从上游呼啸而来，又向下游奔涌而去。江水撞击脚下的岩石，木柱子嚓嚓直响，木地板也跟着晃动起来，人也跟着有些眩晕。

江对岸的橘树上挂着无数的果实，小孩子们攀上树杈，伸长手臂摘着树梢上听话的橘子，再蹦下树来放入箩筐。有的橘子却和他们捉迷藏，荡秋千似的蹦来蹦去，硬是不随着弯腰的枝条进入手心，待终有一刻被俘获时，孩子们便狠狠地抛扬开枝条，得意地扬起果实回到地上。

江边的小渔船上，渔夫在撒网，他的妻子在划桨，与下行的江水搏击着。渔夫回转身，向妻子看看，再向网撒下的地方看看，埋怨起来。一袋烟工夫，渔夫起网，一下一下往木船上拉，直到最后，一个鱼子儿也没见着。他便手指吊脚楼下的岩壁窝处，小船便慢慢向吊脚楼划来……

雪峰突然心情大好，就点了两瓶啤酒。他们一边吃菜一边喝啤酒，曾莉莉谈起广州的生活，眉飞色舞起来，雪峰也受到感染，不由得出口成章，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讲，一顿饭都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

当雪峰头痛欲裂醒来时，感觉屋子的空气中弥漫着云雾的味道，赶紧拉灯，却怎么样也没有摸到自己熟悉的灯绳。便坐起来，身子凉凉的，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不对呀，自己平时都不光着身子睡觉的。赶紧回忆一下睡觉之前的景象，他想起了和莉莉吃饭的事，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自己在哪里？一个冷噤，汗毛直竖，跳下床来，奔到床前，拉开窗帘，借着窗前的月光回身看见了床上躺着的莉莉。

他愤怒了，奔回床边，扯起莉莉，赶紧把被子盖到她身上，沮丧地问：“我们怎么在这里？”

莉莉揉揉眼睛，哭泣着说：“你醉了……我背不动你……老板把你背到这里的……”

他拼命地摇头，咆哮着：“那我们……为什么这样？”

“我不知道——”她呜咽着。

雪峰激怒了，跳起来大嚷：“我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雪峰哥哥，我该怎么办？”

他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赶快摸黑找衣服来穿。他全身发抖，手忙脚乱，怎么也穿不上衣服，衬衣扣子也扣错了位。

他把她的衣服扔给她，大吼：“快穿上！我要走了。”

她慢腾腾地穿着，一边呜咽，一边嚷嚷，“雪峰哥哥，我怎么办——”

雪峰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断埋怨自己干了糊涂事，这事做了该如何是好，他倚靠在门框处，瞪着窄狭的楼梯巷道。等她把衣服穿好，他摔门而去。

他一个人走在云雾弥漫的街上，愤怒、羞愧、自责，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蹲在地上，他撕扯着头发，自己昨晚上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答应和她吃饭，吃饭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发生关系，我怎么向修竹交代。他泪流满面，想大哭，怕惊醒了梦中人，只能压抑着哭声，拼命撕扯头发。哭够了，哭累了，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回了学校。平时一跃而过的学校围墙，今天好吃力才翻过去了。

回到宿舍，他靠着木门蹲坐在台阶上。摸出香烟，手指不听使唤，火柴怎样也划不着。好不容易划着了一根，一阵风吹来又将它扑灭了。背着风，在胸膛处狠狠在划一根，终于着了，他埋下头来，就着火猛吸一口，烟头便着火了。

闭上眼，狠狠吸一口。睁开眼，看看操场上的篮筐。

再闭上眼，狠狠吸一口。睁开眼，抖落烟头上的烟灰。

吸完一支，扔到地下，脚踏上去，狠狠往前撮，再往后拉。

再点燃一支，重复着刚才的过程。吸烟，抬头，看操场，再吸烟，抖落烟灰，扔烟头，踏烟头。

脑子一片空白。

随着一声嘎吱，一道门开了，有人慌慌张张跑向操场边的厕所，返回时看见了火光，走向雪峰。

“兄弟，你咋了？”

“没事儿，睡不着，起来坐坐。”

“天凉，有事回屋里想，别凉着了自个儿……”拍拍雪峰的肩头，走向自家屋子。

双腿不断打颤，靠拢膝盖，双手放在膝盖上，反复摩挲着。头埋进手心里，艰难地呼吸着。

全身冰冷，他躺到了床上。望着屋顶，窗外的曙光已经照进屋子，任泪水肆意，心情糟透了的人，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他恨她，恨自己。恨她招惹自己，恨自己昨天没有想到妈妈的劝告，自责和负罪感交织着。

他绝望地躺在床上。

上课铃声响了，他没有起床，学生来叫他上课了，他才勉强起床，让孩子们抄生字做作业，自己就呆坐在台上，把一根根粉笔啪啪捏断，扬手扔向墙角。粉笔头撞击着墙壁，弹回来落在讲台上，学生的课桌上。孩子们望着老师，互相望着，班长弓着背去拾地上的粉笔头，他大喝一声：“滚回去！”班长委屈着，嘟哝着嘴，默默回到座位，学生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下课铃声一响，他大步跨出教室，将教室门嘭一声撞上便走回寝室。

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过去了，他才慢慢地缓过劲来。吃点稀饭，精神好点，尽量不去想那件事，这样才勉勉强强一天挨着一天过下去。同事们看见他精神不振，都开玩笑说他害相思病了，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收到了修竹的来信，才记起好久没给她写信了。展开信纸看到修竹周末要去泸州听课，邀约他去城里和天扬聚聚。一股热流涌上来，他眼眶里噙满泪水，伸出手背去揩，却越揩越多。

他知道自己会失约，可是内心却多么盼望能和修竹在一起啊。不能成行，那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醉酒，醉得不省人事就无法前往。周六下午一放学，就伙同几个年轻的男老师去餐馆喝酒。他们取笑他原来都不贪杯，这段时间突然热衷这个事，是不是要脱离单身生活了，他也不回应一下，端着酒杯就和这位碰碰，和那位碰碰，一大杯酒两下就喝干了。

自然是醉得让同事扶回宿舍。清晨时头痛欲裂，想起来倒杯水喝，双臂撑了半天也撑不起来，只好睁着双眼望着蚊帐顶。想着即将到来的一天，肝肠欲断，脑子里全是怎么办。故作轻松地和她见面，自己做不到，说话不能坦诚，会藏着掖着，眼睛不能正视，这个窗户是说不到谎的；不去见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毕竟大家是要碰面的，到时如何解释？

去与不去，都无从定夺。干脆蒙头大睡，待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把瓦房顶弄得悉悉索索时，他才醒过来。看看时间已经傍晚六点了，心里有一阵慌乱，过会儿却坦然起来——没去就没去，睡过了头。可是一瞬间后，自己却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无赖了。

日子在无声无息地过去，莉莉确实好长时间没有来找他了，他的自责和罪恶感在一天天减轻，他以为自己快痊愈了。

至理名言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对雪峰来说也是一样的至理名言。深秋季节，莉莉又来了，雪峰看见了就跑，可是祸是跑不掉的。她坐在他宿舍门口，一直等到深夜雪峰才回来。

看着不理她的雪峰，她哭着说：“我怀孕了。”

晴天霹雳，雪峰一个趔趄，靠在墙壁上半天都动不了。

他把她让进屋，下了点面条给她。洗漱完毕，让她睡到床上去，自己去同事那里睡一觉。第二天一早，他劝曾莉莉回家后，就跑到邮局给妈妈发电报，让妈妈火速回来。接下来的一周，他受着煎熬，无心上课，无心吃饭睡觉，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看到憔悴的儿子，妈妈心痛得要命。到宿舍后，雪峰双腿跪地，哭着直叫妈妈，妈妈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不断安慰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有妈妈在你就不要怕。雪峰哭累了，讲了上个月那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上周莉莉说怀孕的事，妈妈眼神里充满了责怪，话语里还是很平静的。

午饭后，妈妈对他说：“我去找莉莉，这件事就交给我。”说完就拎着皮包离开了。雪峰经过妈妈的安慰心情稍微放松了点，也能吃一点饭了，勉强还去上了课。

第二天，妈妈回来了，铁青着脸，雪峰知道事情不妙。果然，妈妈开口了：“莉莉说孩子是你的，我要她去人流，愿意对她进行补偿。她不答应，坚持要生下来。她哭着求我，我心一软，自己也跟着哭起来了。儿子，你说怎么办？”

他脚一软就跪在妈妈跟前，哭着：“妈，你不能让她生下来，我不爱她，我怎么能和她生活一辈子。”

妈妈把他的头抱在膝盖上，揉搓着儿子的头发，望着抽搐的肩头，想到这么大哥个小伙儿了，还在妈妈怀里哭，该多伤心多绝望啊，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这是雪峰和妈妈始料不及的，他们需要冷静想想。妈妈爱儿子，她知道如果儿子和曾莉莉在一起会痛苦一辈子，如果儿子不和曾莉莉在一起，莉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儿子为此会身败名裂的，权衡利弊后突然有破釜沉舟的打算，与名利相比，儿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牺牲儿子一辈子的幸福。

妈妈再次找到莉莉，可是莉莉给她下跪了，哭着哀求妈妈答应她和雪峰在一起。妈妈刚才还坚定的决心，被泪水融化了。她扶起莉莉，答应说服儿子。

晚上，雪峰望着妈妈一脸疲惫地回来了，知道事情应该没有任何改观，站起身来给妈妈倒了杯水。妈妈问雪峰：“你和修竹同居了吗？”

“没有。”

妈妈长叹一口气，说：“那就好。”

稍作停顿，说：“儿子，莉莉不去做人流，我们没有办法，如果孩子生下来，我们还得承认是我们张家的，那个时候哪个姑娘会和你结婚？不如，还是和莉莉在一起吧！”

雪峰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肆意流出，他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出：“那……还是……让我……去死吧……”生不如死，这样的话，妈妈听了更心痛。究竟该怎么办？自己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什么世面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儿女情长却让自己英雄气短。

雪峰走出了屋子，来到离校门较远的一家餐馆，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白酒，打开瓶盖就咕咚咕咚喝起来。老板望着他满脸泪水，走过来倒上一杯啤酒陪着他，边喝边劝说道：“小兄弟，人世沧桑，人情冷暖，多经历些事，就明白个中道理了。”

雪峰不说话，自顾自喝着。老板娘骂声骤起：“你这个老不死的，就再那胡诌！你活明白了？这把年纪了还沾花惹草，想当初，要不是你死皮赖脸让我怀起娃儿，我会嫁给你？”

老板嘻嘻过不停，道：“是你死皮赖脸嫁给我的，谁稀罕你啊，没到手的玫瑰才香！”话没说完，老板娘的锅铲就哐当一声落在他头上了，他赶快跑，不然一瓢热水就要泼在他头上了。

本想清清静静躲避烦恼事，没想到世间本无净土，到哪里都乱糟糟的。买上一瓶酒，回到学校，坐在石阶上，咕咚咕咚就喝起来。妈妈去街上没找着她，回学校时一脚踢在他身上，才看见他躺在石阶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妈妈却看见了莉莉的妈妈站在了雪峰的宿舍门前，一向关系很好的两个好朋友却尴尬地站着，莉莉妈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雪峰妈妈才想到请她进屋。针尖对麦芒，刀光剑影，两位妈妈谈论着争执着，莉莉妈妈一句“那我女儿以后怎么见人”软化了雪峰妈妈的心，她就像泄气的皮球，再也无话回应。

一周，夜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