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流渚」八棵树村

小村就挂在丘陵深处的一个山坳边儿上。

十里不同俗。村里人老几辈传下种"娃娃树"的习俗。谁家添了男丁，便在大门外种下一颗树。树种大抵桐树榆树椿树槐树之类，寓意顶门立户，希望儿子快快长大、长成玉树临风模样、将来好成栋成梁等等。忌种桃杏石榴之类的花树，怕儿子将来染了花粉之气，缺了男人气概。尤忌"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鬼拍手者，杨树也。

那年初夏，一场连阴雨过后，村里突然齐刷刷新杵起七颗桐树苗，是那种长足二年、两三丈身高、后手臂粗细的壮苗。

这添娃的七户人家，都不约而同地找到教私塾的霍老先生给娃起名字。霍老先生给起的名字分别是：桐忠、桐孝、桐礼、桐义、桐仁、桐智、桐信。老先生还说：看吧，梧桐断角，将来必成大器。

日本人打过来那年，七颗桐树都已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了，七个孩子也都长成明条条的大小伙子。秋末的一个早晨，七个小伙子，跟着霍先生____霍老先生的儿子，突然离开村子去了山外。说是去找一个叫皮定均的人，跟着他的队伍去打小鬼子。

谁知这一去，便杳如黄鹤，再也没了音信。

村里人的心没有慌。因为，不断有队伍打胜仗的消息传回来。看着枝繁叶茂的桐树们一天天地疯长，他们心里妥帖。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每颗桐树下，都能看到有人影晃动。

两年后盛夏的一天清早，桐仁和桐智的爹一如既往地来到洛河岸上，一边转悠一边打探消息。突然看见洛河岸下的浅水边儿上，有个人爬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赶紧救起来时，原来是霍先生。

霍先生一醒过来。便拿巴掌狠抽自己的脸，说：我对不起父老乡亲们，更对不起咱那七个娃。

霍先生说：他和孩子们在黑风谷阻击日军，掩护支队转移。坚持到黄昏的时候，被黑压压的日军困得死死的。突然，桐义一石头把他砸晕过去，七个孩子握着手榴弹冲入蜂群般的日军里。等他醒来时，只剩一片死尸，惨不忍睹。咱娃们没一个孬种。他说。

那你还有脸回来？桐仁爹一拳过去，霍先生身子一歪，倒下，晕了过去。

桐智爹吼：你打死他有啥用？眼里迸出火星。

桐仁爹又一拳砸向自己的头，说：来，赶紧把霍先生弄回村。

那天，村里响起的哀哀哭声，穿云破雾，撞击得天倾星落，落下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

雨住的时候，村子里开始传出"刺啦刺啦"的伐树声，斧刀凿刨打磨木材的"嚓嚓"声。还有石磨石碾石头摩擦的"轰轰"声。村口有人把守，外人不明就里。

远远向村子看去，却不见那七棵遮天蔽日的大桐树了。

半月后，有人看见一艘被杂色布块缝制的篷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小木船，沿洛河顺水而下。船头坐着霍先生。

那夜五更时分，孟津渡口，日军一艘军火船突然爆炸，船上十几个日本兵和整船军火都化为乌有。

据说，是一艘装满自制炸药的小木船，突然从黑暗中撞过来给引爆的。

第二年，村里人找来一个姓杨的风水先生，依"洛书"后天八卦方位，在四方四隅各种下一棵笔直笔直的桐树苗。每棵树上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红漆分别写着名字：桐忠、桐孝、桐礼、桐义、桐仁、桐智、桐信、霍树。

自此，村子改名叫"八棵树村"。

作者简介

亢流渚，男，58岁。一个不务正业的农民，种过地， 教过书，目前做点小生意，闲暇，喜欢读书，年轻时爱写东西，三十年辍笔，但没辍的是心中那一份希冀。

灵秀师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