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的“三不讲究”

父亲生前有“三不讲究”，在我们家族中可谓人人皆知。一是不讲究吃饭。从我记事起，父亲吃饭从不挑剔，不论母亲做什么样的饭菜，也不论咸与淡、多与少，他历来不嫌弃，凡是盛在碗里的，他从不浪费，且吃的很是香甜。如果说，在生活普遍艰苦的时代父亲如此，那么，国家改革开放之后，老百姓的日子逐步好起来，家庭生活富裕了，父亲依然不改初衷，坚持每日粗茶淡饭。

父亲在餐桌上经常教育我们说，粮食是神圣之物，要敬畏粮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更是他常挂在嘴角上的话语。小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把面条给打翻了，父亲并没有责怪我，而是把撒在地上的面条捡起，用清水淘过自己吃掉了。之后，他给我讲起邻居家主人的故事：我们前院的得水媳妇，她男人比她年长12岁，为什么小媳妇就看上大丈夫？因为穷啊，娘俩逃荒到我们村，得水娘收留了她娘俩过了半个月，母亲为了给闺女找个能吃上饭的婆家，也为了报恩，就把女儿许给得水做了媳妇，尽管媳妇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他讲这个，很显然是让我知道如何爱惜粮食。还有一次，邻村的大表哥来我家串门，他讲述前些日子去西部外省探亲的情景：那个地方是一个山区，这里住着他的父亲、继母一家人。孩子千里探亲而来，大家非常高兴，留他住了一个月，继母想给他介绍对象，把他留在当地，这下可把大表哥吓坏了，赶紧收拾行囊回到了家乡。

大表哥不担心继母的好意，而是不愿意长期过着舔碗的生活。原来，这里自然条件艰苦，吃水需要到十几里以外的地方挑泉水，因水源匮乏，种粮十年九不收。所以，当地老百姓把水和粮食看得非常珍贵。饭后，因舍不得用水洗碗，不管老少都要把自己的碗舔光。表哥刚来不习惯，感到别扭，看到他们都这样，他入乡随俗，也学会了舔碗。当地新娶的媳妇，接受婆家第一考验就是碗舔，媳妇把碗舔得干净，就会得到婆家和四邻的肯定与夸奖，不然的话，街坊邻居就会说新媳妇的闲话，令婆家感到没有面子。表哥讲述他的探亲经历，大家听着好奇，当做一个笑话。而父亲却脸色凝重，深深地抽着旱烟袋，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自从表哥讲过这个故事之后，我家也发生了变化，那就是父亲和母亲用餐后也增加了刮碗的动作。每当粘稠的余粥剩渣留在碗上的时候，他们就掰下煎饼头，或者馒头片，把碗刮得干干净净。

二是父亲不讲究穿戴。其实父亲是个讲究人，胖瘦的衣服只要穿在他的身上，往往都很得体。父亲穿衣服很仔细，即使衣服穿的颜色脱落，身上也找不到任何破损之处。他一件衣服一旦上身，就不肯脱去。父亲喜欢穿旧衣服，他两三年几乎不添一件新衣，即使买来新衣服，他也没有兴奋之意，也不着意去穿。母亲为了让他更换新衣，偷偷地把他的旧衣服藏起来，父亲这才不甘地穿上。他的一件青布大衣，跟随他三十多年，直到他离开人世间的那一刻，大衣还披在他的身上。

父亲很少串亲戚，一旦哪家亲戚听说父亲要来，都像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做好充分准备。有一次，父亲准备春节期间去三舅家，母亲觉得父亲已有数年没有登门了，专门给他做了一身中山装，好显示贵客身份。临行前让他替换新衣服，他就是不肯，其理由是旧衣服并不旧，并且新衣不如旧的舒服，如果再坚持让他穿，他就不去了，无奈，母亲妥协了。后来，母亲见他不穿，干脆送给三舅穿了。

三是父亲兜里不喜欢装钱。家中索碎的开销都有母亲操持，父亲只做甩手掌柜。父亲多数在家中，身上自不带钱；偶尔赶集或者去城里办事，但凡有两人去，他不管钱的事情；一个人外出，也仅带够使用的钱，若有剩余，回家再交到母亲的手里。无论我们儿女，还是他的孙子、孙女们，在小的时候，父亲不贯孩子乱要东西，乱花钱。过春节从来不给孩子们压岁钱。但是，这些并不代表父亲不关爱孩子，相反，他特别疼爱孩子。

因为父亲不喜欢兜里装钱，也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母亲让他去赶集买年货，他与人家讲好价准备付钱时，一摸上衣口袋，空空如也。还好，找赶集的邻居先帮忙垫付人家，东西买回家后，母亲开始大声抱怨他。其实，母亲已把钱包放在桌面上了，父亲因为对钱的敏感度不高，给忘记了。大家都知道父亲身上没有装钱的习惯，所以，在外遇到花钱的事情，也没有向他借钱的情况发生。父亲尽管对自己花钱吝啬，但是，如是亲戚邻居借钱，他却大方得很。在子女求学求艺方面，他也舍得花钱。他认为，钱是用来解决困难，办正经事情的，而不是用来享乐的。

父亲的三不讲究，已当做家风来传承，知足常乐，看淡欲望，才是健康的人生。

2020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