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四章

忠央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侄子们纷纷来到人世，也比他小不了几岁，哥哥姐姐们大多充当了家里的劳力，只有忠央时不时带着几个侄子在小院前后玩耍，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常年备受腿部病痛折磨的陈存江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一辈子独自一人陪伴兄弟大家庭生活，独身一人是他自己的选择表面上说不上多凄凉，但谁又能了解他的内心所想呢。丧事非常简单，棺木安置在父母边上，依照闽南民间习俗棺木不用入土，平放在地面堆土覆盖，几十年以后游后代捡骨入金坛那时才算是真正入土安葬。爷爷在世时忠才过继给存江，算是存江的儿子，存江也没什么财产留下，忠才其实也没什么好继承的。丧事办完，存湖夫妻决定让忠返忠才自立单过，属于陈存湖的大家庭终于分家了。对于年幼的忠央也弄不清分家的意思，只是过去一大家在一起吃饭，现在他倒是可以到哥哥家吃自己喜欢的饭菜了。气娟有时也责骂忠央几回，不过自幼得宠的小儿子小兄弟依旧我行我素，和侄子们玩闹，吃饭时和侄子们一起吃，自己丝毫没有什么客气的。大嫂二嫂都成为自己家的女主人了，陈家唯一的女儿陈罕变成气娟操持家事的主要帮手，忠串忠当会去莲塘小学上学，只有阿罕在家干活，陈家5儿1女成年后只有阿罕不识字不会说官话。

外面战火连天的硝烟短时间还没有波及到莲塘，日军也没有在福建进行多大的战斗，虽然厦门漳州被占，泉州很多人吓得跑回乡下，不过日本人停止了脚步，先是胆大回去泉州，接着胆小也跟着他人的步伐，慢慢时局似乎又回到过去。每一次存湖回莲塘都说老了不再外出了，可过不了多久又收拾行囊重新出发，家成为旅店，好像菲律宾吕宋的热带种植园才是他的家一样。气娟早就没了留住丈夫的心气了，其实村里这样的家庭也很多，男人在南洋挣钱，女人留在家里照顾老人抚养孩子，绝大多数都是挣个糊口的养家钱，没见几个赚了大钱衣锦还乡，多是一身伤病疲惫的回到故乡。孤独的女人们在家忙着老人子女，情欲爱欲早已置身事外了。孤独的男人在外每日繁重的劳作，如何渡过漫漫孤夜，很多下南洋的男人在外边还有一个家一个慰籍身心的女人。多年以后和堂兄弟堂侄们聊天，他们多谈论李气娟我们这个奶奶太奶奶，她的音容相貌如何，她有什么大家知道的珍闻趣事；对于这个我们都不熟悉的爷爷太爷爷，太多的是不够尊重的撰想他在吕宋会有另外一个家庭吗？

1942年的春节前，太多的闽南子弟从吕宋回到福建，存湖也跟随着大批流民回到莲塘，这一次他没有往日的神采，一脸的病容。41年底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这一震惊世界的大事，把整个世界都卷入世界大战中，对于闽南这个村子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大批在南洋打工的男子纷纷回到家乡，一时间闽南农村多了很多男人，他们像是一批说着家乡土话的外乡人。存湖所在的种植园被日本人占领了，由于园主是华人所以种植园所有财产被日军没收，原本种水果甘蔗的土地被要求全部改种橡胶树，存湖等一帮子劳工从来没有种过橡胶，看着凶神恶煞的日本人一时也没了主意，趁着日军占领菲律宾不久的混乱局面，大家都偷偷跑了，辗转数日终于登上回家的船只，一路艰辛回到莲塘。

回到莲塘的存湖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再去吕宋了，他回来不久便一病不起，还没有享受多少天伦之乐就病故了。陈家存江存湖两兄弟都没能长寿，五十多岁就离开人世，除了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对他们两人稍有印象，从我父亲以下的子辈孙辈对他俩都记忆模糊，没有任何照片留下，所有对他们的印象就是后来快要坍塌的祖屋堂屋上无名的陈家太祖排位下的两张白纸条上写着陈存江和陈存湖。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详细谈论他的父亲和伯父，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们的情况。直到父亲很大年纪以后，才有一次说的爷爷是家里的老二，上门有个哥哥但没有结婚没有子女，所以我的二伯父算是过继给他了，再就是爷爷常年在菲律宾打工，很少回莲塘，等父亲稍微对爷爷有些印象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如果爷爷能活得更久一点，我们也许就是华侨家庭了。

存江存湖两兄弟的大多数情况都是堂兄弟们没事一起闲聊，我费劲听着他们带着浓重闽南腔的普通话，拼凑出他们的人生经历，堂兄弟们其实没几个和他们亲身相处过，多也是道听途说甚至自己肆意杜撰出来的陈家历史，积弱的国家自然也保护不了贫穷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