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最后的十天

七、第五天

中午时分，于得水正在棉帐篷里歇息，突然，一个圆脑袋从棉门帘子后面探了进来。“哎!兄弟，你干嘛愁眉苦脸的？”马宁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条不停地晃着尾巴的大黄狗。

于得水对这个自来熟的男人没有好感，照旧躺在干草垫子上没有起来。

马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手里摆弄着水烟袋，不时吸一口，吐出一个不断升腾的烟圈，一股烟味弥漫在帐篷里。在弥漫的烟雾里，他诚恳地冲于得水说：“你媳妇咋回事，我和你嫂子都查明了。你要想知道，见到你嫂子就清楚了。”于得水一听，腾地坐了起来。“她在哪里？”“你先别问这个，我就问你：你想不想报仇？那可是夺妻之恨啊！”于得水低着头，没接他话茬。

马宁又说：“你想报仇，我有办法。”于得水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马宁笑了：“因为他是小人，我在他手下，被他整的死去活来，我太恨他了。”

“我想听听他怎么整你，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帮我。”

马宁滔滔不绝地回忆起他与胡俊的恩恩怨怨——

原来，他是奉天的驿丞，是个比芝麻还小的官，负责迎送官员。在此期间，他巴结上了盛京的奉天将军。闻听设立“查痘章京”，马宁求到奉天将军。奉天将军推荐他担任副章京，算是有了一个说得出口的官衔。当他第一面见到傲慢的“查痘章京”，胡俊很热情地对他说：“马章京，以后防治天花的具体事务，你多操点心，我呢，抓点大事儿。”

有一次，他见城堡要断炊了，马上让手下去找他的老友，一个庄园主，种了上百亩的红高粱。手下从他的老友处买了100担粮食，送到了城堡门口。他到账房先生那里，对那个小眼睛的账房先生说：“城堡要断炊了，我买了100担粮食，一会儿，你给付下账。”小眼睛当时眼睛就直了，结结巴巴地说“马大人，您跟，跟胡大人说了吗？胡大人吩咐过，所有买东西的事，没他批准，一律，一律不算数。您去跟胡大人说一下，我这里立即付账。”马宁也愣了，高声吼道：“胡大人说了，一般的事由我负责，难道我这个副章京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嘛？”小眼睛低着头，任凭马宁扯着嗓子乱喊，只是不作声。

无奈之下，马宁厚着脸皮走进胡俊的书房，这个书房也是胡俊的办公室。胡俊正在书房逗蛐蛐呢。马宁满脸堆笑地进来了，人家眼神都没撇他一下。马宁吞吞吐吐地说起了这件事。哪知胡俊脸上一直铁青着。在他跟账房先生吵架的时候，早有下属向胡俊作了汇报。他嘴一撇：“刚开始，就他妈的抓起权来了，不给他点颜色，他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所以，他一边听着马宁的汇报，一边把蛐蛐笼子挂在窗前。然后，他回过头来，慢条斯理地说：“马章京啊！咱们防治天花，得统一调度啊！如果我们这些官员你找一家粮站，我找一家粮站，那不乱套了吗！我们章京府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

马宁此时彻底傻眼了，只想把这笔粮食款付了，以后就再也不敢参与粮食购买了，就硬着头皮说：“胡大人，这家庄园主是我多少年的老友，我实在不好退掉啊！请大人关照啊!”胡俊回过头来，语气平和地说：“我说马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好像我没有人情味似的，我一直对下属很宽容。但这事能开口子吗？开了口子，你七大姑，他老交情，我们防治天花，靠的是统一的调度，靠的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马宁近乎哀求了：“求胡大人宽容属下这一次，以后属下再不敢擅自做主了。求求大人，否则，我实在没脸见那位老友啊！”胡俊手一背，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显得那么斩钉截铁：“这里只有公事，没有私情。”说完，大踏步出了书房，把马宁愣是晾在了那里，如同木雕。

说到这里，马宁骂了一句：“这胡俊才他妈不是人哪！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私底下男盗女娼。而公家烂事都是我干。我看他欺负你，我就义愤填膺，这次我们联手搬倒他。”说着，他从衣袖里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马宁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对于得水说：“我已经替你写好了状子，你只要同意，我就替你告他一状，保成！”马宁接过那个状子，只见上面罗列着胡俊的罪状，其中包括：他强抢民女，欺压百姓：他勾结不法商人，侵吞公粮，腐败已极。等等。

于得水迟疑地问：“就这个，就能搬倒胡俊这个狗官？”马宁眼神坚定地说：“能！”于是，马宁给于得水讲述了告状的路径。他脸上绽放着喜出望外的神情，说：“只有告到那里，才能把这个狗官告倒。否则，是万万不行的。他的关系网遍布各处，还有大人物保他呢！”

那么，马宁的告状信会递到哪里呢？结果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