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咱家出了位小巾帼

牟维列：期期的路啊，好漫长（中）——咱家出了位小巾帼（童年往事之三十六）

列儿，你怎么在我的铺上？ 春梅姨见俺没反应，停下梳着长发的手，推了推俺，是不是想家了。俺摇摇头。那你发什么呆？ 见俺仍不吭声，梳着秀发说，过两天就到济南，我请假亲自把你送回家，俺仍旧捧着书不吭声。春梅姨见俺冲著她的书卖呆，略有所思地盘着头发。

她把提包和变了色的馒头、手电筒拿下来放到下铺上，又把俺连人带书一起抱下来，边收拾牙膏香皂盒，边问是不是落下的功课太多，回去跟不上？ 俺在昏黄的灯光里冲她摇摇头，春梅姨就更纳闷。这本书，几个月前俺见过，是一位比俺小的小妹妹的。春梅姨听得发懵，看俺的目光因背向壁灯而看不到。

一列逆向而来的火车，听声音是拉货火车的动静，嘁里喀喳、嘁里喀喳地过了好长时间，等声音远去，原来是俺乘坐的这趟车在为它让路。子夜的汽笛比白天的分贝高出许多倍，骤然的鸣响，惊得俺浑身一哆嗦，春梅姨见状把俺揽在怀里，呼啦着胸膛说，列儿咱不怕。

你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俺仰起脸说那是在济南开往青岛的火车上。当时对面坐着的是小妹妹的妈妈，身边的小妹妹靠著车窗，看的就是这本书。她看了好长时间，嘟念了好长时间，合上书的她叫妈妈，我全背过了。对面的阿姨把书放进包里，让小妹妹小声背给她听。

小妹妹站起背著手，低声地背着春种一粒栗，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阿姨听完，又让小妹妹讲解诗的意境。小妹妹说这是唐代李绅作的《悯农》，共有两首，后人将其合为一首。第一首的前两句，是写种粮食和收粮食的景象，后两句的前一句，“四海无闲田”，是说没有荒废的土地；“农夫犹饿死”，是说即使丰收了，劳苦的农人仍有吃不上饭，被饿死的。第二首的前两句，写出了农民种地的时间和天气情况，最后三、四句是作者的感情抒发，要珍惜每一粒粮食。

听着小妹妹的讲解，俺从心里佩服，小俺好几岁，懂得这么多。阿姨的脸没有笑容，和小哥哥在车厢里玩，不要去车厢的连接处，说着织起毛衣。小妹妹拉起俺的手，去洗漱的池边玩着水。我叫春燕你叫什么名字？ 俺妈叫俺列儿。那我就叫你列儿哥，你答应呀。俺笑着应了一声。乘务员阿姨见俺俩玩水，伸手关上水龙头，刮着俺的鼻尖说不要浪费水。

车门前，小妹妹个头矮，看不见玻璃外的风景，就伸开胳膊叫着列儿哥。抱起她凑近玻璃门，两双眼睛望着缓缓后移的绿麦田。列儿哥，怎么是一片片草呀？ 这可不是草。那是什么，麦子呀。麦子不是黄色的吗？ 还没熟呢，等熟了就变黄。什么时候成熟？ 等你穿上小裙子时，它就快成熟了。那天我回到姥姥家，就让舅舅给我买裙子。乘务员阿姨拎着晃动的内三角的钥匙走过来，回你大人那儿，车马上就停，说着响起刹车声。

阿姨见俺俩挤回来，从包里拿出个类似药瓶的瓶子，里面装着水，吃力地拧下胶皮盖。春燕妹妹接过让俺先喝水，俺推让着说春燕妹妹你先喝。阿姨说待要好大让小，礼数自古就这么讲，然而，春燕妹妹却不讲这礼数，列儿哥不喝，我也不喝水。阿姨见女儿犟劲上来，只好说先让俺喝水。小妹妹拍着手，就该列儿哥先喝，刚才看麦子抱了我好久。

俺不好意思多喝，春燕妹妹见瓶子里的水才下去两指头，就撅起小嘴不接瓶子。无奈的俺只好又多喝几口，她这才接过不紧不慢地喝，边喝边对她妈说，回到姥姥家，就让舅舅给我买海军裙。

淄博火车站在省内是个大站，停车的时间就稍长些。阿姨让俺看好春燕妹妹，说是下车去买周村烧饼，路过周村站忘了买。俺和春燕妹妹隔着车桌，把头伸出窗外，看着阿姨走向外卖的小货车。春燕妹妹问俺，你吃过周村烧饼吗？ 见过没吃过？可好吃了，又脆又香，一次能吃大半包。要不是吃得嘴干咽不下，一包都能全吃了。说的俺口水一个劲地咽，好像又脆又香的烧饼在嘴里咀嚼着。

阿姨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包白色的、印有红字的、圆圆的周村烧饼，落座就拆开一包。一片先给俺，再一片才是她女儿的。春燕妹妹吃着把手伸向阿姨，知女莫如母，阿姨从包里拿出盛水的瓶子刚放在桌上，春燕妹妹就把瓶子推到俺面前。一包香脆的烧饼吃没了，半瓶水，不知俺俩谁喝得多，谁喝得少。

车底下传来一次次变轨的声音，从水炉里打水回来的阿姨问俺，怎么你一个人乘车？看着阿姨欲语又止。阿姨见俺茫然地看着她，就越发想弄明白心中的疑问，可俺呆呆的神态，只能让她忍下暂时不问。春燕妹黏够了阿姨，又黏着俺做翻红绳的游戏，可游戏没做多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拽起俺去了洗漱的水池。

列儿哥，你也是去青岛吗？ 不知道，只要没人赶俺下车，青岛还没去过呢。好啊好啊，太好了，到了青岛，你也去我姥姥家，让舅舅也给你买身海军服穿，戴上海军帽，去照相馆照个相带回家，你妈妈准夸你帅。她说着，手就不由自主地拧开水龙头，俺赶紧又关上，忘了乘务员阿姨说不要浪费水？ 春燕妹妹伸出舌头，做着鬼脸掩藏起自己的不应该，列儿哥，咱去车门那里玩，说罢又拉起俺的手。

车门前，玻璃外，依旧是绿麦一片片，间或，还有菜地、村庄、树木在缓缓地移动。春燕妹坐在俺的胳膊上，望着窗外说起大人的话，听过就知道是阿姨想问还没问出的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于是对春燕妹妹说，怕说出为什么，阿姨会把俺当成坏孩子。她像条小泥鳅，刺溜的从胳膊上滑下，拽起俺的手就往车厢里闯，却被过道上拥挤的人们挡住。可能是前一站上来的乘客多，挤不过去，她又哭又闹又喊，大人们这才给让出一条窄窄的、能挤过去的缝。如果说在南下的列车上，过道就是一道穿不透的墙，那么眼前的这道墙却仁慈得多。

春燕妹妹的母亲，三根竹针一团毛线，仍旧在织着毛衣。当俺俩挤回来时，三根竹针又加了三根。阿姨听到女儿的叫声，刚抬起头，春燕妹妹就扑过去，要不是阿姨的手躲得快，毛衣针指不定就会被撞断，而且还得扎疼她。好妈妈，列儿哥害怕您把他当成坏孩子，才不敢对您说。阿姨织着毛衣不时地抬头看看俺，当听完为偷喝小表弟的牛奶，被小伙伴无意中撞掉奶瓶，而把他打伤时，阿姨听懂俺弃学离家的原因。这年月的孩子活的比大人还惨，一元一次方程学了个囫囵吞枣，二元二次方程更是雾里看花。阿姨自言自语，俺听不懂，等到成人后，黄瓜菜都凉了，还得将就着吃。

春燕妹妹的胳膊肘杵在车桌上，两只小手托着腮，听著阿姨的絮叨。还是回家吧，男老长辈对自己的孩子不狠的不多，尤其是对待男孩子。挨揍是家常饭，即使几天被揍得上不了学，过后你只要不再作业，是不会再无故打你的。遇上欺负你的小伙伴要学会忍，躲着走，实在躲不过，打起来也不能下狠手，只有这样才能没有上门告状的。

妈，您说得不对，这不是在家里，在外面就要凶凶的。女孩可以凶，男孩就得把凶藏起来。心要放在学习上，不管多么乱，只要学校不放假，就要天天去上学，布置的家庭作业做完再去玩。等你长大成人，无论是进工厂，还是去当兵，都离不开你在学校所获得的知识。俺爸爸当过兵，还是海军呢。想去当海军？ 嗯。那你就要少玩多学，不会的问家长，家长不明白地问老师。妈，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和列儿哥一样。那咱家可就有了一位巾帼女英雄。

哈哈哈，春燕妹妹笑了，阿姨也笑了，俺也跟着笑。

作者简介：牟维列，山东济南市人，生于1956年，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中区作协会员。已在报刊、网络平台发表文学作品五百余（首）篇。

编辑：李勋修《青烟威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