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五）

五、淮西平叛

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愈演愈烈。一个个的所谓节度使，大权在握，常常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尤其是北方数镇，如淮西、平卢、成德等地，俨然一个个的独立王国。

唐宪宗元和九年（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去世，他的儿子吴元济未经朝廷允许，就宣布自己是代理节度使。并整顿兵甲，准备与朝廷对抗。当时朝廷有两派意见，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而藩镇里面，也有不少替吴元济说情的声音。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一些藩镇蓄养死士居然在长安大街上，把当朝宰相武元衡杀掉割头，御史中丞裴度被刺成重伤。

而这两个人都是极力主战的大臣。

贼人如此猖獗，战争势不可免。

而韩愈也是主战的大臣之一。他还给宪宗上了一道奏章《论淮西事宜状》，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兵分四路，在可以进攻时一起进攻，不能进攻时以逸待劳；对另外两个也有异心的节度使分化瓦解，使之不妄动，以集中兵力攻克淮西；招募当地民众参加军队，以做得知己知彼；惩办首恶，对被胁从的将士，采取宽大措施，以更广泛争取民心。在奏章中，韩愈还说了一句让宪宗内心震动的话：“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

这个奏章是否可行呢？后人评价是：可谓料敌如神，非文士纸上谈兵套语。（林云铭《韩文起》）

元和十二年（817年），宰相裴度被任命为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韩愈为行军司马——相当于最高统帅的参谋长。

裴度此行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与宣武军节度使韩弘相处。此前，朝廷本任命韩弘负责讨伐淮西，结果战事不利。韩弘不仅是节度使，还兼任宰相，级别比裴度高，而他所处的地方，位置又非常重要。这次平叛，倘若得不到他的支持，则很难取胜。

韩愈自告奋勇，前往汴州去面见韩弘，并陈述利害，希望韩弘能配合裴度的行动。结果，韩弘“悦用命”（皇甫湜《韩文公神道碑》）。

吴元济面对唐军压境，把大量军队抽调到北方前线。韩愈得到情报，就对裴度说，吴元济老巢蔡州一定空虚，希望能带领一支部队，奇袭蔡州。裴度没有批准。不久，唐邓节度使李愬率领九千精兵，冒着暴风雪，夺下蔡州，生擒吴元济，夺得淮西平叛首功。

淮西平叛胜利后，如何对待另外两个不受命的节度使，关系到这场胜利到底有多大，甚至能否保持。如果再次发动一场甚至多场战争，官军的实力承担不起，何况还有不少节度使在观望呢。倘若官军失败，恐怕又会是烽火遍地。

韩愈此时提出了一个非常及时的建议，他认为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与平卢节度使李师道不同，李师道死硬到底，王承宗见风使舵。趁这次朝廷用兵胜利的机会，给王承宗晓以利害，应该能让他归顺朝廷。裴度同意。于是韩愈口授一封信，叫人抄写后送给王承宗。果然，王承宗摄于朝廷兵威，愿意归顺朝廷，为了表示诚意，还把自己管辖的其中两个州献给朝廷。

这次淮西平叛，可以说取得了极大的成功。韩愈禁不住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出潼关四扇开；

刺史莫辞迎候远，相公亲破蔡州回。（《次潼关先寄张十二阁老使君》）

回朝之后，韩愈因功擢升为刑部侍郎。

为了表彰这次伟大的胜利，唐宪宗还准备勒石记功。

韩愈此时在文学上的造诣已经非常著名，加之这次淮西平叛全程参与，并做出了卓越贡献，写碑文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对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韩愈的感受是：“闻命震骇……为愧为恐，经涉旬月，不敢措手。”

经过仔细斟酌，他用了七十多天，才把文章写出来，这就是著名的《平淮西碑》。

文章被刻成碑文后，立在蔡州城。

不想，却闹出了一个纠纷。

李愬的一个部下，认为碑文内容失实，要推到碑文，甚至还为此杀了人。李愬的妻子，本身唐德宗的孙女，也是唐宪宗的堂姐妹，为此也进入宫中，为李愬鸣不平。

唐宪宗于是叫人磨掉韩愈所写碑文，让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写了一篇，刻在上面。

那么，韩愈的《平淮西碑》果真失实了吗？

这篇文章是站在唐宪宗、裴度的角度来写的，也就是从全局入手，写出了战争的准备阶段、进行过程及最终结果。应该说，写得非常全面。而李愬偷袭蔡州，并取得成功，文章也写到了，只是没有着力渲染。从韩愈的角度来看，战争胜利需要多种因素，不是单靠一场战役就能决定。何况李愬偷袭能取得成功，也是因为有大量的官军在前方吸引了吴元济的兵力。所以，他这样写，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来段文昌重新写的文章，也不过只是把李愬的夜袭写得详细了些而已。

至于这两篇文章的优劣，苏轼的观点最有代表性：

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记临江驿诗》）

虽然后世能给予公允的评价，在当时，对于韩愈来说，是非常懊恼的。一位四品大员，一位著名的散文家，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就这样被全盘否定。对自尊心、使命感都极强的韩愈来说，肯定是一大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