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成明明

摘 要:宋代七夕诗歌,部分地展示了集市的热闹繁华与乞巧场面的隆重热烈。由于节日的特殊内涵以及鲜明的角色限定,文人的参与显得冷淡随意;加之宋代文人的疑古精神较强,学究气浓厚,宋代理学的影响渗透,宋人收敛的心性特点等因素,使得文人诗歌书写较多集中在对牛郎织女传说的反思与批评,对乞巧行为的便宜附和与不屑一顾,以及借助七夕而抒发的其他情感,议论说理突出,幽默诙谐,游戏翻案十足。七夕民俗为宋诗提供了鲜活的创作素材,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沦为诗歌反思批评的对象。宋代七夕民俗,狂热得真实;七夕诗歌,理智得稍显矫情。

关键词:七夕;民俗;宋诗

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北宋文人秦观《鹊桥仙》云:“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热情讴歌了牛郎织女的纯洁爱情,提出真挚的情感可以跨越时空,在乎的是情深义重的质量,可以忽略耳鬓厮磨的数量,可以说是七夕动人的爱情宣言。事实上,七夕不仅是爱情影像,乞巧节、女儿节、晒书节等诸多称谓可见其影像的多重炫目与内涵的丰富多姿。七夕作为一个民俗节日,自汉晋以来传承不歇,民间趋之若鹜地参与,文人乐此不疲地吟咏,对节日而言可谓推波助澜。宋诗日常化、生活化色彩浓厚,民俗节日自然会成为文人关注的中心。宋诗中的七夕影像呈现,七夕文化的批评与反思,文人诗歌的书写特点,本文循此做一讨论,以期揭示七夕民俗和宋诗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宋诗中的七夕民俗影像

宋代七夕称得上是盛大的节日,节前车马盈市,热闹非凡,人们热情高涨地筹备;节日当天,参与的广泛,祈祷的虔诚可见一斑。宋人金盈之《新编醉翁谈录》载:“七夕,潘楼前卖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提及乞巧之物品类繁侈,争奇斗巧,有“磨喝乐”“水上浮”“花瓜”“种生”“果食”等等,“花样奇巧百端”,“皆于街心彩幙帐设,出络货卖”*。而且民间相互馈赠乞巧之物,以酬佳节,吴自牧《梦粱录》卷四道:“又于数日前,以红熝鸡、果食、时新果品,互相馈送。”*“水上浮”,伊永文以为妇女借浮于水中蜡制婴儿祈求生育;“谷板”之“谷”,寄寓丰收之意*。“种生”其实就是泡豆子,以之生菜,与祈求生育有关。节日当天,全城儿童和女子都穿上新衣,富贵人家安排宴会以享佳节。庭中设香案、酒水、瓜果,女子望月观星逐一而拜,乞巧织女,以蜘蛛吐丝结网之形状判断乞巧成功与否。宋代笔记对这个民俗节日的记载不遗余力且浓墨重彩,影像丰富而真实,令人浮想联翩,宋诗的书写如何呢?

(一)节前集市的热闹繁华,节日当天乞巧的虔诚笃敬

宋诗对七夕节俗的描写虽比不上宋人笔记的娓娓道来,巨细不遗,但也部分地展示了集市的热闹繁华与乞巧的热烈慎重。司马光《和公达过潘楼观七夕市》云:“帝城秋色新,满市翠帟张。伪物逾百种,烂漫侵数坊。谁家油壁车,金碧照面光。土偶长尺余,买之珠一囊。”*描写七夕翠帟张布,物品繁多且明艳生动,数量多达百种以上,摆摊设点之多甚至侵入里巷。金碧灿烂的油壁车,价格昂贵的土偶,均令人眼花缭乱。宋祁《七夕》曰:“开秋七夕到佳辰,里俗争夸节物新。”*“争”字说明市民的热情高涨,“新”字揭示内心的强烈期待。杨万里《谢余处恭送七夕酒果蜜食化生儿二首》其一曰:“巧楼后夜邀牛女,留钥今朝送化生。节物催人教老去,壶觞拜赐喜先倾。醉眠管得银河鹊,天上归来打六更。”*从题目可知七夕友人赠送酒果、蜜食、化生儿以酬佳节,诗中写到儿孙满堂,欢度七夕,乞巧以邀牛郎织女,送化生儿以应节俗,醉眠后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了。

乞巧仪式性的描写,李复《七夕和韵》云:“世间共传牛女喜,绮楼百尺排空起。垂绥插竹动云阴,玉豆珠盘罗飺饵。壶开绿酒净于空,秋满虚庭气如水。儿童不眠看星会,白光奕奕摇飞旆。整衣低首祝深心,未祝焚香先再拜。”*搭建高高的彩楼,楼上垂下丝带,庭中插上长长的竹竿,盘中盛满豆子、飺饵,斟上美酒来祭祀牛郎织女。施宿《会稽志》卷一三载:“七夕,立长竹竿于中庭,上设莲花,谓之巧竿,以酒果饼饵祭牛、女,盖乞巧也。”夜晚儿童仰望星空观看二星会合,天空出现白光熠熠生辉时则整顿衣衫,焚香叩拜,然后低头默默祈祷。林杰《七夕》曰:“七夕今朝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民间七夕,家家户户望月而拜,穿针引线以验得巧,几万条的红丝即是明证。宫中乞巧的热烈执着丝毫不减民间,周彦质《宫词》其五一曰:“七夕宫娥设席祈,翠台莲烛静交辉。彩楼逗晓蛛丝满,女伴谁传得巧归。”*宫女设席祈祷,翠台莲烛交映生辉,到天快亮时乞巧的蛛丝已经布满彩楼,可见乞巧的虔诚是同样的温度。仇远《七夕》写到痴迷的小儿女乞巧之态:“痴儿笑月羞眉曲,稚女穿针斗眼明。”*王炎《七夕一绝句》提示,青楼女子亦是满怀期待地参与乞巧:“轻云卷箔月钩垂,正是青楼乞巧时。”*陈普《七夕》其一曰:“玉果金盘开九州,人间无处匿蛛蟊。天孙今夜鹊桥畔,百亿化身难得周。”*诗中写九州大地处处呈列金盘玉果,今夜蛛虫无处藏匿,都被捉来检验乞巧了。七夕之夜的织女更是责任重大,即便化身百千亿都难以周全乞巧女子的心意,笔调冷静而幽默。

(二)文人参与的若即若离,形象的暗淡模糊

七夕民俗活动仪式的参与者主要是女性和儿童,所以宋诗中这两类影像比较真实清晰,至于文人士夫的影像则较为暗淡和疏浅。李吕《七夕次韵》曰:“儿女欢呼争乞巧,楼台罗列剩传杯。”*写孩子们对乞巧积极参与,热烈响应,楼台陈列杯酒,大家竞相传递。陆游《癸丑七夕》云:“风露中庭十丈宽,天河仰视白漫漫。难寻仙客乘槎路,且伴吾儿乞巧盘。秋早时闻桐叶坠,夜凉已怯纻衣单。民无余力年多恶,退士私忧实万端。”*没有乞巧场景的具体呈现,只是说仙人登天之路渺茫难寻,姑且陪伴孩子们准备乞巧之杯盘。至于诗歌后面的内容,不过是借此时节来抒发感慨,梧桐叶子飘零的声音,纻衣单薄的感觉,加之年成不好且百姓贫困窘迫,使人忧虑万端,这些均与七夕关系不大。宋代文人的参与也只是未能免俗下的应景,与乞巧主体相比,投入度、热情度明显不足。司马光《和公达过潘楼观七夕市》,诗的前半客观叙述集市的繁华,土偶的价格不菲,后半全是批评,“织女虽七襄,不能成报章。无巧可乞汝,世人空自狂”*。司马光以为,织女虽然一天移动位置七次,却总也织不成布帛。无巧可向她乞求,世人的行为只是徒劳而痴狂。宋人诗歌中呈现的文人参与七夕影像总体暗淡,更多是客观地批评或尖锐地嘲讽这种民俗活动的文人形象。以下,我们来重点讨论文人游离于七夕民俗场景之外的其他书写。

二、宋诗中七夕文化的批评与反思

七夕,天上牛郎织女含情脉脉地相会,地上痴儿怨女心意诚诚地乞巧,又有曝晒书籍、衣物的随俗,曝腹的放旷洒脱等。宋诗中的批评反思集中在牛女传说的真实性、可靠性以及乞巧的迂痴无用等方面。

(一)对牛郎织女传说的怀疑与纠正

民间传说以为,牛郎织女二人结为夫妻,但因牛郎借天帝之钱未还,受到玉帝惩罚,从此夫妻天各一方,一年会面一次。又有喜鹊误传信息,令二人经历长久分别之苦,还有鹊鸟搭桥之说等等。

邵雍《秋怀》三十六首之九云:“周诗云娶妻,《周易》云归妹。七夕世俗情,乞巧儿女态。日暮云雨过,人谓牛女会。云雨本无踪,牛女岂相配。”*对七夕牛郎、织女相会表示坚决怀疑,而且斩钉截铁地说,云雨本来无影无踪,牛郎织女又如何匹配?强至《七夕》云:“七月七日暑气徂,此夕何夕乐且娱。世传牵牛会织女,雨洗云路迎霞车。初因乌鹊致语错,经岁一会成阔疏。牛女怒鹊置诸罪,拔毛髠脑如钳奴。星精会合不可诘,我疑此说终诞虚。”*牛郎织女相会,天帝降雨为织女洗车。因喜鹊致语错误导致二人只能一年相聚一次,见面稀疏。二人怨怒喜鹊之失,对其实行酷刑,剃其毛发,用铁圈束颈,如同奴隶一般。诗人以为,星宿的会合本不可知,所以牛女的传说终究虚幻荒诞。吴泳《七夕闻鹊》曰:“独有雕陵鹊,造梁河之漘。频年事填河,头秃弗爱身。……缅思成桥事,谩语抑不伦。”*传说牛郎、织女隔河相望不能亲近,只有雕陵鹊年年勤勉填河,头顶尽秃仍然不吝惜自己。诗人以为鹊鸟搭桥虚而不实,抑或不伦不类。宋诗中对鹊鸟搭桥之说以否定居多,当然也不乏认同此理者,韩琦《七夕》“若道营桥真浪说,如何飞鹊尽髠头”*,以喜鹊全部是秃头的现象来说明鹊桥之事未必荒诞不经。乌丙安先生指出,在北方大多数地区相传七夕清早家居四周的喜鹊不见踪影,是为牛郎织女搭桥去了。七夕以后所见之喜鹊,头顶羽毛都脱掉了,是玉帝惩罚它们的搭桥之举。另一种说法认为,凡是头顶脱毛的喜鹊都是被牛郎织女过桥时踩踏过的神圣好鸟。这些说法,“都是对喜鹊怀有崇敬感激之情,世世代代传承不忘”*。相形于文人诗歌,显然民间传说更温馨浪漫,生动活泼,富有人情味。

(二)对乞巧行为的干预与嘲讽

女性乞巧,承载着心灵手巧的技艺期待和幸福爱情的心理希冀,董乃斌先生指出:“乞巧的表现是精于女红,女子之擅长女红与男子之富于文才,几乎同等重要。民间少女七夕乞巧的潜在心理动机,跟她们提高自身素质以求得将来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愿望,无疑是分不开的。”*而宋诗中对民间的这种心理期待,表现出冷漠的不宽容与严肃的批评。

李廌《七夕》曰:“七夕知何夕,云是牛女期。俚俗具瓜华,阶除儿女嬉。繁星烂煌煌,流月湛沉辉。群儿望鹊桥,桥端七宝帷。……我嗟儿女愚,勤劳徒尔为。巧拙天所赋,乞怜真可嗤。故拙不可厌,吾宁钝如椎。借云得新巧,无乃醇愈漓。吾观天垂象,列星有攸司。牵牛常服箱,织女不下机。牵牛教人巧,积仓岁无饥。织女教人巧,笥箧余裳衣。伊谁询儿女,组绣穷毫厘。年年渡河汉,秋至次舍移。宣淫五云上,此论乃吾欺。吾为牛女辨,欲判千古疑。”*传说七夕乃牛郎织女相会之时,民间置办瓜果,打扫阶庭,当繁星灿烂,明月湛辉之际,女子虔诚安静地祈祷自己工巧无比。李廌以为这些女子太过痴愚,巧拙乃上天所赋,殷勤地祈求自然是徒劳可笑的行为,故而自己宁愿钝如椎子。在他看来,列星各有所司。牵牛星常拉车子负重,织女星不下织机。牵牛教人手巧,所以粮仓饱满,民生无饥;织女教人手巧,笥箧里满满都是衣服。牛郎织女一年一度河汉相会,宣扬爱欲于五云之上。民间这些所谓的观念具有欺骗性,诗人的目的很明确,为牛郎、织女辨别,厘清千古疑惑。

七夕节俗,女性是乞巧的中心,乞求心灵手巧,幸福美满,而宋人诗歌由女子乞巧引申到男子的讨“巧”之行为。强至《七夕》云:“又言星能遗人巧,罗列瓜果当庭除。彩丝贯针望星拜,夜深乞巧劳僮愚。……荐绅大夫一巧宦,坐取公相如指呼。间乘巧言惑主听,能改荼蘗成甘腴。纤辞丽曲骋文巧,剜刻圣道无完涂。星如有巧更可乞,益恐薄俗难持扶。我愿星精遗人拙,一变风化犹古初。”*诗人道,传言向天星祈求能得巧,故而民间罗列瓜果于庭中,穿针引线望月而拜,劳动僮仆,其实这是很痴愚的行为。缙绅大夫巧于仕宦,猎取富贵轻而易举,以巧佞之言迷惑君主视听,颠倒黑白美丑。文人以华丽的辞藻驰骋巧思,无补圣道。星星真若有巧可乞,恐怕凉薄的风俗难以匡扶。诗人希望星星遗人以笨拙,恢复上古的淳朴之风。

(三)文人依托七夕抒发的其他情感

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以团圆相聚的情感力量催生了文人思乡团聚、念远怀人的温柔情愫,李纲《七夕》云:“银河清浅界烟霄,欲渡何须乌鹊桥。今我去家千里远,却怜牛女会今宵。”*

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七夕织女歌》道:“牛郎咫尺隔天河,鹊桥散后离恨多。……一年一度承君颜,相别相逢比梦间。旧愁未了新愁起,已见红日衔青山。当初谩道仙家别,日远月长不见接。不似人间夫与妻,百岁光阴长会合。”*诗人以为,牛郎织女短暂相逢的欢乐,别后是绵绵无尽的相思离愁,新愁旧恨的累加远不如人间夫妻的长相会合。这里同情仙家的爱情不圆满,也对人间平凡的爱情加以肯定。张孝祥《七夕》曰:“去年永州逢七夕,今年衡州逢七夕。往來不敢怨道路,迎送但知惭吏卒。年年七夕有定时,我行属天那得知。东西南北会逢汝,但愿强健无所苦。”*借七夕的定时相会抒发自己命运多舛,前途未卜的失意困顿,安康体健成了最基本的诉求。

于石《七月七日》云:“玉宇无尘淡月辉,谁传织女夜停机。阮分南北任贫富,河度东西果是非。扪腹有书安用晒,揆心无巧不须祈。逢时且共樽前乐,一笑淋漓酒满衣。”*诗中使用阮咸晒衣、郝隆晒腹的典故阐释了自己的观点,阮氏因贫富分居道南、道北,而阮咸安于贫贱。牛郎织女隔河相望,这种说法到底是真还是假。腹中有书何须用晒,心思不巧也无须祈祷。恰遇良时便饮酒欢乐,酣畅淋漓,可见诗人并非纠缠于事实真相,只是逢此佳节尽兴而已,仅仅表达通脱旷达、超然游戏的心态。

三、宋代七夕诗歌的书写特点

宋代的七夕诗歌主题较为多元,表现在对民俗仪式的记录叙述,对历史传说的部分肯定与反思批评,对乞巧行为的便宜附和与不屑一顾,以及借助七夕而抒发的其他情感。与之相应的艺术表现,倒也可圈可点。

(一)议论、说理突出

宋人好议论,宋诗以议论见长,宋代七夕诗歌亦如是。张耒《七夕歌》云:“河东美人天帝子,机杼年年劳玉指。纤成云雾紫星衣,辛苦无欢容不理。帝怜独居无与娱,河西嫁与牵牛夫。自从嫁得废织纴,绿鬓云鬟朝暮梳。贪欢不归天帝怒,谪归却理来时路。但令一岁一相见,七月七日桥边渡。别长会少知奈何,却悔从来欢爱多。匆匆万事说不尽,烛龙已驾随羲和。河边灵官催晓发,令严不管轻离别。空将泪作雨滂沱,泪痕有尽愁无歇。我言织女君莫叹,天地无穷会相见。犹胜姮娥不嫁人,夜夜孤眠广寒殿。”*这首七言古体诗笔调颇为幽默滑稽,写织女乃天帝之子,辛勤织布且任劳任怨,玉帝怜其孤独寂寞,将其许配牵牛为妻。自此之后织女废弃女红,天天梳妆打扮,贪图欢乐不归天庭。玉帝降下惩罚,令二人一年一度于七月七日相聚。自此之后二人见少别长,短暂的相聚,匆匆之间万事诉说不尽已被催促离开,眼泪化作滂沱大雨,眼泪有尽而愁情依然无法停歇。此诗虽有附会杜撰之嫌,但也不乏同情与理解。诗人感慨世人不要悲叹织女命运的不通,因为天地无穷无尽二人总有相见之期,还是优于夜夜孤眠广寒宫终生未嫁的嫦娥。

刘敞《和圣俞织女无耻羞》曰:“织女有耻羞,岁一过牵牛。暂来已遽往,光景不少留。会合一何亟,离别一何修。不知灵匹意,正使今人愁。河汉清且广,风波无时休。蹇修古不存,乌鹊相为谋。理拙心莫同,谁令结绸缪。蛾眉坐自老,纨扇空悲秋。”*由织女牛郎短暂的会合、长久的别离来感叹爱情的不圆满。蹇修不存,只有乌鹊为之出谋划策,但是道理不能阐明,心意无法相通,谁能令此永结同心呢?结尾以女子无人宠幸而美人迟暮,纨扇遇秋而无所用来表达对美好爱情的希冀。

(二)幽默诙谐,游戏翻案十足

一般而言,民间将牛郎织女标榜为忠贞不渝的爱情楷模,“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他们“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而梅尧臣《七夕咏怀》则完全颠覆了传统观念,其诗曰:“织女无耻羞,年年嫁牵牛。牵牛苦娶妇,娶妇不解留。来往一夕光,奕奕河汉秋。轻传人世巧,未知何时休。喜鹊头无毛,截云驾车辀。老鸦少斟酌,死欲同造舟。明月不到晓,是夜曲如钩。天意与物理,注错将何求。尝闻阮家儿,犊鼻竹竿头。人生自有分,岂愧曝衣楼。”*梅氏将织女塑造成没有羞耻感的形象,牛郎则成为饱受别离之苦的受害者,喜鹊、老鸦都为二人一年一度的相会而无怨无悔地奉献。既然天意如此,注定错误就坦然接受。贫穷的阮咸自晒大布犊鼻泰然自若,天命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了。诗中戏谑翻案的成分颇足,表明宋人不落俗套的创新思维。

张扩《药名七夕行》曰:“云斾萎蕤霞作裾,风静半天河有无。同盘夜结合欢带,织女新嫁牵牛夫。古今此会从容少,百合未谐甘草草。预知仔细属明年,续断犹胜弓弩弦。”*这首诗值得关注,以药名入诗贴切合理,委婉曲折地表达人情物理。药名有“续断”“从容”“百合”“甘草”“牵牛”“合欢”“萎蕤”等,写牛郎织女相会之短暂,百年好合未能如愿,但断断续续地相会仍然胜过没有相聚。诗中也充分表现了宋人以才学为诗的特点。

郑刚中《建炎丁未自中夏徂秋不雨,七夕日戏成一诗简牛郎织女云》:“今夕知何夕,织女逢牵牛。云

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拥高汉,仙事传风流。人间适焦窘,龟兆生田畴。当时大军后,皆抱糠籺忧。我劝二星者,鹊桥无谩游。曷不攀天河,驾浪鞭龙头。共化油然云,白雨淋九州。无庸事机巧,下副儿女求。良宵幸款曲,愿尔深自谋。无令一年中,虚烦天地秋。”*戏谑牛郎织女二星不要只顾自己鹊桥浪漫贪欢,要关注百姓疾苦。如今天降大旱,田畴干裂,百姓饥饿,二星不如到天河驾浪鞭打龙头,让其降下雨露滋润九州,不要从事机巧没用的事蛊惑天下痴儿愚女。诗歌以游戏笔调责之二星,希望他们好好打算,舍小我而成就大众,体现了宋代文人诙谐幽默的心态、关心民生天下的情怀。当然责之二星鞭龙降雨以解民忧,还是与织女主瓜果、丰收的神性相关,萧放《七夕节俗的文化变迁》以为,祈年、祈福、祈子嗣的习俗一直成为后世七夕习俗的核心之一*

四、七夕民俗与宋诗之关系

民俗是社会生活中稳定传承的文化,人们沐浴在它的气场中,受它引领,被它感动,每个时代又滋生出一些新的内容和花样,以增强解决人们心理问题、实际问题的功能。宋代七夕,节前准备充分而慎重,互赠礼物,以沟通情谊的互助方式增强乞巧的成功。特别是乞巧之物繁侈新颖,与求子习俗密切相关的摩睺罗孩儿像、种生、花瓜等大量同时出现,这是截然不同于前代的,刘宗迪《摩睺罗与宋代七夕风俗的异域渊源》以为,“一个小小的来自异域的泥偶,居然令宋代上到天子王公,下到市民士庶,不分妇孺老幼、士农工商,皆颠倒痴迷,趋之若狂”,与水上浮、谷板、花瓜、种生等七夕物“在宋代七夕的同时出场”,其象征意味在于祈求和促进农作物丰收增殖*,当然更重要的可能还是与求子相关。

诗歌是记录生活、反思生活的一种文学体裁,因作家眼光、时代精神、审美风尚的影响,作品或浪漫或理智,强调个性批判。七夕民俗为宋代诗歌提供了鲜活的素材,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沦为诗歌反思批评的对象。宋代诗歌对七夕民俗的表现与反映,并没有超出《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都市笔记的记载,生动性、形象性也打了折扣。前引李复《七夕和韵》有云:“世间共传牛女喜,绮楼百尺排空起。垂绥插竹动云阴,玉豆珠盘罗飺饵。壶开绿酒净于空,秋满虚庭气如水。儿童不眠看星会,白光奕奕摇飞旆。整衣低首祝深心,未祝焚香先再拜。”*这种搭彩楼、立巧竿、列乞巧物,以美酒酬节;儿童观看,女子焚香,虔诚祈祷的细致描写可谓凤毛麟角。南宋女词人朱淑真《七夕口占》云:“三秋灵匹此宵期,万古传闻果是非。免俗未能还自笑,金针乞得巧丝归。”*描述十分简单,乞巧的具体行为如何并没有呈现。朱氏另一首《七夕》:“拜月亭前梧叶稀,穿针楼上觉秋迟。天孙正好贪欢笑,那得工夫赐巧丝。”*告诉人们织女此时正在天上贪欢享受,哪里有工夫赐予虔诚的女子以巧丝呢。一方面是清醒的认识,一方面是未能免俗的参与。

女性作家的书写如此简单了了,何况男性作家。宋代的七夕诗歌并没有更多聚焦在七夕乞巧的场面盛大,民众虔诚狂热的行为层面,而是表达对牛郎织女匹配、喜鹊搭桥等传说的认真反思,对乞巧功用的清醒认识,一定程度上移风易俗的期望,议论说教色彩浓厚。如司马光《和公达过潘楼观七夕市》,面对“土偶长尺余,买之珠一囊”的奢靡现象批评道:“安知杼轴劳,何物为桑悯。纷华不足悦,浮侈真可伤。”*以儒家的立场批评了民俗的痴狂愚昧。刘宰《七夕》:“乞得巧多成底事,只堪装点嫁衣裳。”*认为女子乞巧的功用不大,仅仅是装点嫁衣而已。理学家魏了翁《七夕有赋》云:“不知谁为乞巧者,乃谓天孙执其权。天孙能襄不能报,世间之拙无加焉。痴儿

宋诗中的七夕书写

女竞针缕,高楼大第迷管弦。汉魏以来用一律,无人出语扶其颠。……敢因良会追往事,更发此义声余冤。”*诗人指出,传言织女执掌灵巧之权,织女虽然每天移动但从未织出布来,世间之愚拙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痴愚的女子竞相穿针引线,高楼大宅的人们沉溺于管弦之乐,汉魏以来旧说沿袭而无人纠正。诗人借此良辰来陈述事实,启人心智,字里行间流露出正本清源的味道。

民俗节日消除了人们日常生活的焦虑紧张、无助失望,把生命的渴求、灰色的人生变得可以等待,值得期待。客观地讲,宋代诗歌对七夕民俗的描写现场情境感不强,引人入胜或栩栩如生是有所欠缺的,缘于宋代七夕民俗的重心在于乞巧和生儿育女,而这些行为的主体是女性。面对节日的特殊内涵以及鲜明的角色限定,男性作家的参与显得冷淡随意,冷眼旁观。诚如孙觌所言:“穿针结缕非吾事,不上天孙乞巧楼。”(《寄题四明吴勰拙轩二首》其一)*甚至对女子乞巧的行为和心理颇不以为然,表现出理解同情的冷漠和缺失。加之宋代文人的怀疑精神较强,学究气浓厚,宋代理学的影响渗透,宋人收敛的心性特点等,使得宋代七夕诗歌议论性突出,说教色彩明显,虽然也不乏翻案与游戏,总体而言与唐代相比还是略显逊色和乏于光彩。民俗的生长土壤主要在民间,所以它的保守性和稳定性较强,狂热得真实。诗歌的创作主体是文人士夫,诗歌的功能在于言志和交际,强调创作个性和理性思维,加之文学题材的继承性,时代精神等因素,使得宋代七夕诗歌稍显理智得矫情。

CHENG Mingming, post-doctoral candidat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associate professor, Northwest University,Xi’an,Shanxi ,710069.

责任编校:刘 云

Chinese Valentine’s Day Depicted in Poems of the Song Dynasty

CHENG Mingming

Abstract:Qixi Poems(Chinese Valentine’s Day depicted in poems of the Song Dynasty) partly show the bustling market bazaar and fervent grandeur of Qiqiao scenes. Due to the special connotations of the festival and clear-cut role definition, the participation of the literati is casual. Strong skepticism, pedantic and reserved nature of the literati in the Song Dynasty and the influence of Neo-Confucianism exert influence on the theme and artistic features of Qixi Poems. They focused on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first, the reflection and criticism of the legend concerning the Cowherd and the Weaving Maid; second, scorn and ridicule of the Qiqiao activities; third, other emotions expressed concerning Qixi Festival. Poetry is thereby argumentative, humorous and recreational. The custom of the Song Dynasty provided fresh subject matter for poetry, while inevitably becoming the object of reflection and criticism. The fervor of Chinese Valentine’s Day in the Song Dynasty is real, while Qixi Poems are rational but to some extent hypocritical.

Keywords:Chinese Valentine’s Day; folk custom; Poetry in the Song Dynasty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7.03.006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7)03-0038-06

基金项目:第55批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2014M550277)

作者简介:成明明,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江苏 南京 210023),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陕西 西安 71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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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0

标签:化生   宋人   牵牛   织女   牛郎织女   喜鹊   鹊桥   宋代   文人   民俗   诗人   诗歌   批评   节日   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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