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然商颂归玄鸟：透过《列朝诗集小传》看钱谦益晚年的矛盾心态

（《列朝诗集小传》封面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明代诗歌集，著名的有朱彝尊的《明诗综》、沈德潜的《明诗别裁集》，近人金性尧的《明诗三百首》也颇见功力。至于钱谦益的《列朝诗集》由于"语涉诽谤"被毁版禁行，极少流传于世。钱谦益在编录《列朝诗集》时，还为每一位诗人作小传，其中不乏钱谦益自己的诗歌理论。钱谦益的族孙钱陆灿将这些诗人小传，单独编成了这部《列朝诗人小传》刊行于世。

历代诗集中的诗人小传通常失之于粗疏,只有诗人的生平简介和其诗歌风格的简单评价。钱钟书的《宋诗选注》的诗人小传中，阐述了众多的钱钟书本人的诗歌理论，一向被人所称道。《宋诗选注》的诗人小传连起来读，可以当做一部宋代诗歌史。《列朝诗人小传》中同样也夹杂了很多钱谦益本人的诗歌理论。与《宋诗选注》比起来，《列朝诗人小传》胜在钱谦益与传中的很多诗人有过直接交往，取材于第一手资料。这一点优势是钱钟书不可能具备的。

（汇刻《列朝诗集》小传序书影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比如申行时小传中，钱谦益记录其亲身受教于万历内阁首辅申行时，申行时指出其出言狂傲之弊。

（万历首辅申行时剧照）

程嘉燧小传中，钱谦益用大量的篇幅记载其余半生程嘉燧交游的历程，尤其是程嘉燧去世，钱谦益访程嘉燧于新安故居不遇，留诗于壁上。后二人于桐江舟中最后挥泪诀别。

（明代"嘉定四老"之一诗人、画家程嘉燧画作）

后人通常认为钱谦益对诗人的评价比较客观公正，其实并不尽然。比如钱谦益对程嘉燧的评价，就不乏过誉之词。朱彝尊、陈寅恪等人都认为程嘉燧的诗风格调卑弱，宋辕文更斥责程嘉燧为"书佣"（当然宋辕文的评价有个人意气的因素）。客观的讲，程嘉燧的诗在明朝诗人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钱谦益称其诗为"渺然千载之上"，一方面是出于个人私交的影响。钱谦益对明朝中叶以来的前后七子、竟陵、公安、云间各派的诗歌理

论都甚为不满，所以才把程嘉燧的地位抬的很高。

（明代竟陵派诗人谭元春、钟惺编辑的《诗归》）

再如钱谦益对竟陵派评价极低，称之为"鬼趣"。《小传》却对竟陵派的两个主要人物谭元春和钟惺的评价不尽相同。对谭元春几乎是全盘否定，而对钟惺却称其"才固优于谭"。究其原因，钱谦益与钟惺为同年进士，明清两代的社会风气，同榜进士之间可以互相提携，结为同党，所以对钟惺才能"网开一面"。

还有钱谦益为了通过闽中名士曹学佺结交郑芝龙，对本来诗作平常的曹学佺，不无奉承之语。

如果从诗歌理论角度来看，钱谦益的诗风是以学识为主，反对修辞造句、渲染氛围的"伪唐诗"，也不赞成宋人那种谈玄说理，好行"小慧"。钱谦益本人的诗歌语特雅正，用典精炼准确，实事求是的说，其诗文无愧于"江左三大家"之首的地位，对清朝、民国的诗风也有十分重要的影响。所以后人称其为"客观公正"是站在钱谦益的诗学立场上而言的。钱谦益对前后七子、竟陵、公安的评价，极尽嘲讽呵斥之能。后来他的弟子冯班极力贬低严羽的《沧浪诗话》，明显是继承了钱谦益的风格。

（钱谦益剧照）

钱谦益编《列朝诗集》确实是有所寄托的。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序言的结尾处，既不用顺治年号，也不用干支纪年，而是采用上古的太岁纪年。诗集的目录没有按照当时始于甲，终于癸的惯例，而是始于乾，终于丁，寄托了盛于戊的复明理想。所以《列朝诗集小传》，名为诗史，实为国史，著录"身名俱沉"之人。钱谦益一负明，二背清，他的政治人格固然是失败。但是从一个文人的角度来看，他能尽力保留中华文明的一丝余脉，也算是有补过之功。钱谦益在《答皖城盛集陶见赠》一诗中的结尾写到：终然商颂归玄鸟，麦秀残歌讵忍删。道出了钱谦益做《列朝诗集》的主旨。钱钟书在抗战的硝烟中，避居湘西，在昏暗油灯下写《谈艺录》时，三百年前后文脉相承，传灯不灭，窥一斑可见我民族心性坚韧不拔之全貌。

（柳如是剧照）

《列朝诗人小传》闺秀部分，传为柳如是所作。如传言不虚，此部分应完成在钱柳二人与绛云楼"三重楼阁理琴书"之时。

《列朝诗集》最早由汲古阁刊刻于顺治九年。三十多之年后，诵芬堂刊刻《列朝诗人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列朝诗集小传》，不知是否以诵芬堂本为底本。但是其出版说明中，提到参考了康熙年间的绛云楼刻本。绛云楼是钱谦益的藏书楼，并非刻书之处，而且绛云楼已于顺治七年毁于火灾，康熙年间何来绛云楼。或许是有人慕绛云楼之名，命名其刻书处为"绛云楼"？望有通识者，不吝赐教！

（本文部分图片出自电影剧照，如有冒犯，请及时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