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航实验室爆炸死伤事件：谁在为死亡唱赞歌？

请停止！

死亡面前，那高亢的赞歌。

01

2021年10月24日15时52分，江宁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将军路校区突发几声爆响。

随即，现场上空，升腾起大量白色烟雾。

当天晚上19：07分，南京消防发布消息：

“江宁区将军大道29号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将军路校区一实验室发生爆燃，共造成2人死亡，9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目前，现场救援工作已全部结束。”

随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也发布了情况通报，称：

“2021年10月24日15时52分，我校将军路校区材料科学与技术学院材料实验室发生爆燃，引发火情。

当地消防救援站第一时间到达现场进行处置，及时扑灭明火。

学校第一时间将11名受伤人员送往医院救治，其中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

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随着现场视频在网上的流传，以及相关媒体的跟进报道，一些细节被披露出来。

据网传视频显示，爆燃发生后，有人持水枪救火，结果发生更严重的爆燃。

视频中，有人被明火吞没。

有目击网友称，“事故地点位于该楼栋三楼化学实验室，该材料实验室刚搬过来，设备都还没开始用”。

“事故发生后，有几个同学用水枪救火，一些受了伤的人慢慢撤出，结果又发生了更严重的爆燃，造成更大的伤亡”。

当天晚上，一名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生告诉媒体记者，爆燃事故发生时，她正在事发实验室隔壁，属于同一楼层。

她一共听到三次爆响声，第二次爆响声后，同学们才开始跑。

根据最终公布的结果，2名实验人员当场死亡，9人受伤。

02

什么是爆燃？

就是火焰在极易燃烧的物质上极速蔓延，想象一下火焰在洒了一地的汽油上面极速蔓延燃烧的场景。

可以想象在见到孩子遗体时，死者家属该承受多大的痛苦。

事故发生后，有该校学生在网上写了这么一段文字。

“晚上辅导员来查寝，我红着眼圈开的门。

导员问：「大家都好着吧？有人不在宿舍吗？」

舍友回答：「有一位刚才出去散步了。」

导员追问：「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出去的吧？」

我们哈哈一笑：「不是啦！就是随便出门走走而已啦！」”

但事实上，他们都不太好。

有人亲眼目睹了那朵巨大的蘑菇云；

有人看见救护车拉走了三车人；

有人看到一些同学从楼里跑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

有人看到两名学生在明明可以自己先跑掉的情况下，选择留下来用水给栏杆降温，以便让被困的同学能够顺着栏杆爬出来。

谁知突然发生二次爆炸，火光瞬间将他们全部吞灭！

这名学生在长文中，很谨慎地写道：

“事故原因我并不清楚，很多细节也需要等待官方更权威的核实和调查，这里就不讨论事故本身了，但我很难不与这些硕博生共情。”

她说起很多她身边的研究生，觉得他们性格迥异，品格也没有一些人想得那么高尚。

但他们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些可爱的书生气，显得笨拙而纯真。

在读书的时候，在做题的时候，在跑数据的时候，在建模的时候，在做实验的时候，在开读书会的时候，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

不管是真心喜欢科研，还是仅仅为了顺利毕业，在所有这些专注的时刻，他们眼里必然都是纯真。

最后，这个学生写道：

“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既然他们的生命只能戛然而止，既然他们不能继续完成他们的科研事业，那就让我们这些对学术还有些许喜爱的硕博生，一起帮他们完成。”

我能感到她的悲痛。

也能感到她的克制。

03

看完新闻，我是有疑问的。

很多疑问。

先说个最边缘的，根据已知的信息，出事那天，是10月24日。

那是星期天啊，什么样的实验室，需要学生们连续一周去赶着完成，难道他们也是996的作息？

然后，我在知乎查了查，果然有人跟我有一样的疑问。

我看了看稍微专业一些的回答，又询问了一下正在读研的妹妹，大概找到了一些答案。

一位本科在纳米的实验室学生留言说：

“我一直认为实验室最万恶的文化就是辛勤万岁......导师们或是因为学生出不来成果拼命打压学生，或是不停给学生画饼打鸡血。”

“感觉就像拿着鞭子抽着骡子、或是拿粮食诱惑骡子拼命拉磨。”

也有个材料硕士直言：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周日一般实验室没人，除非是赶进度才来，更不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

所有要么是项目进度压力，要么是课题组的制度。”

一个好的科研成果，对于导师和学校来说，是鲜花着锦的声名在外。

但对于学生来说，只是为了顺利得到一个学位，或是在未来求职时能多几分把握。

翻翻新闻，仅仅今年就已经多发好几起实验室安全事故了，往年的更不用说。

以至于有相关专业的人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贪生怕死勿入斯门，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横批是：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知乎上有人总结，科研逐渐成为了一种"高危"行业，究其原因，还是标准化程度太低。

与对科研成果的迫切渴望截然相反的，是相关责任方对实验室学生安全保障的长期漠视。

学生没有成文且完善的规程指导，安全教育缺失，同时缺乏现场的监督和管理，所以持续酿成悲剧。

04

学生的情绪在网络上表达得尤为明显。

有人提了两个建设性意见∶

第一，所有进实验室的学生，都应该统一购买生命安全保险，要不从导师经费里强制扣除，要不学院成立专项基金。

第二，学校成立专职安全管理员团队，并配套专门的安全改善基金。安全管理员每周轮巡，及时发现安全隐患并且及时处理。

这两点建议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在下面留言。

“几百块的补贴都舍不得发还买保险。”

“最重视的时候是炸完开会的时候。”

“大部分生化环材导师心理：学生就是拿来测数据水文章的嘛，偶尔死一两个死不到我头上就好了。”

......

确实偏激，但细品，难道果真就没有一丝道理？

有人要辩驳，说肯定是学生操作不当的原因。

学生操作不当，那么流程规范呢？指导老师呢？还有安全保障设施呢?

为什么让相同的悲剧一再发生？

我们可以看一下2018年北京交通大学的实验室爆炸案件。

当年这起案件最终结论是：

违规开展试验、冒险作业；违规购买、违法储存危险化学品；对实验室和科研项目安全管理不到位。认定项目负责人和实验室管理人员负刑事责任，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多说一句，其实我还有很多疑问。

但，还是咽回去了。

静等官方情况通报吧。

惟愿逝者们安息。

05

让人感到不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网上出现了很大一波高唱“向英雄致敬”的赞歌。

有清醒的网友一一回怼：

“先调查事故原因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是科学家，就不能是学生吗？”

还有一名老师，居然发文称“有奋斗，就有牺牲”，引起不少学生的愤慨反对。

在死亡面前，我们要思量的，不是怎样将挽歌唱得好听。

而是它是否原本可以避免。

在我看来，所有喊着“向英雄致敬”的人，都不是真正理解他们的人。

他们不是科学家，他们只是一群没出校门，想着毕业后能找个差不多工作就行的学生。

危险度极高的实验，大都在导师要求下进行，最终产生的成果，会不会署上他们的名字都很难说（大概率不会）。

他们最大的期盼，也只是想要在未来入职时多一些成功的筹码。

这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事迹，而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安全事故悲剧！

高校实验室所有的事故都是人祸，都是可以避免的。

难以完全避免风险的实验根本没必要存在于高校，让一些仅拿着微薄补贴（甚至没有）的学生去承受这些危险。

假如学校能够像重视研究成果一样，重视实验安全教育，假如学校能够像渴求名望一样，甘愿耗资消除大部分安全隐患，这一切可能不会一再发生。

烈火焚身之时，他们不想当英雄，更想要生命。

所以，不要用一句“致敬”来粉饰太平。

调查、问责、反思、纠错，该进行的，一样都不能少！

06

逝者已矣，但事情没有结束。

接下来，对南航校方有几点期待：

第一，尽快查清事故原因，严肃问责责任人，同时排查校内存在的安全隐患，避免出现类似事故。

第二，从人性的角度，积极救助伤者，理解并抚慰死者家属心理的伤痛，别把他们当做维稳对象；

第三，自觉接受舆论监督，别在这个时候搞什么“水军护校行动”应对舆情，跟逝去的生命相比，所谓的名声、声誉一点都不重要。

刀子不剁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等什么时候，鼓励实验的导师和校领导，也能放心地把自己子女放进实验室了，它的安全等级才能说是达标了。

否则，难保未来还会有多少实验室的学生命悬一线。

这盛世，该高歌的时候我们绝不会沉默。

这现实，该默哀的时候我们绝不应高歌。

事故就是事故，悲剧就是悲剧。

在冤死的年轻生命面前，高亢的赞歌是如此不合时宜。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但这，不是索性“致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