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关中读书人的背影:寻访白鹿原上朱先生原型牛兆廉的弟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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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兆濂(1867~1937),字梦周,号蓝川,蓝田县华胥镇新街村鸣鹤沟人。清末民初名满三秦的理学家和关学派的代表人物,杰出的理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因其故居和讲学的芸阁学舍皆在蓝田灞水河川地带,故取号蓝川,被尊为“关中大儒”和“横渠以后关中一人”,也是关中民间广泛传诵的“牛才子”。陈忠实的代表作《白鹿原》中的朱先生就是以其为原型塑造的。


近代关中读书人的背影:寻访白鹿原上朱先生原型牛兆廉的弟子们

■ 牛兆濂:右二 | 图源网络


“牛才子”桃李满天下,其弟子们承袭衣钵,筚路蓝缕,各有成就,将其精神不断发扬光大。正因此,我们踏上了寻访“牛才子”弟子们的追忆之旅。


1


时已薄暮,借着微弱的灯光,在北杨村杨恕乾先生家翻阅他搜集来的其伯父杨仁天的资料。


杨仁天(1880~1939) 原名寿昌,号仁山,三里镇北杨村人。十九岁入府庠,继选优贡。曾授业于关中理学名士牛兆濂。学理精邃,志向宏远。早岁经井勿幕介绍加入中国同盟会,是蓝田第一个同盟会会员,指导县“哥老会”活动。是陕西近代史上著名的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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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仁天(1880~1939)


这份陕西赈灾委员会的册子已成残卷,所幸杨仁天的序言还保存完整,推算册子的印制时间,应该是1930年初的事。这正是陕西民间所说“十八年年馑”的后一年,死亡还在延续,灾难好似要无休无止。


其序说:


丙寅冬,长安围既解,仁天滥竽救济西安难民委员会。越明年,赈灾委员会成立,又厕身其间,调查灾情,请款施赈。首匪灾,兵次之,水旱雹虫又次之。事未竣,而是秋报旱雹各灾者又接踵来,复接续施赈,先后统计七十二县共需洋一十万零一千七百七十二元。及戊辰大旱,赤地千里,夏秋无颗粒收,而全省遂尽成灾区焉。是岁十月改组为救灾委员会,旋改为赈务委员会,复供常务委员职,随各委员后,呼吁筹画,共冀挽回浩劫。而天祸吾陕,愈旱愈烈,直至己丑夏始获甘霖,而渭北一带仍未霑足,所种之秋又被冰雹黑霜狂风毒雾摧残殆尽。兼以时局多事,东道不通,其所购运之麦种太半阻于徐蚌,以故所种之麦仅得十分之二三。冬又积雪数天,累月不消,马牛树木冻死无算,其灾情之大之惨,诚史册所未见,中外所未闻也。夫丙寅之灾,在一县中不过一乡一隅,赈济尚易为力,今以三年之灾,八百万待赈之民,而实得之赈款仅一百数十余万,一言救济,为之怆然。所赖国内外各大慈善家暨各县人士之热心协助,本会主席之指导,差幸无大陨越。然赈者自赈,死者仍死。死者不可复生,而生者又将相率以死。五夜彷徨,靡知所措。兹承本会主席暨各委员裒集此册,同声呼吁,深望仁人君子鉴此灾情,大发慈愿,广示赈恤之策,并筹善后之方,俾数百万延颈以待之灾黎不尽转乎沟壑,则本会同人感无既极矣。杨仁天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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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仁天作序的《陕西赈务彙刊》,1930年


杨恕乾说,1930年对伯父杨仁天来说是一个多事之年,赈灾正忙,三月份祖父杨和翁病逝,正待安葬。六月份杨虎城在皇城内枪杀甄寿珊,杨仁天亦被牵扯拘押。多亏了伯父的恩师牛兆濂携同全省有名望者纷纷上书搭救。


他找来一份资料,是牛兆濂当年写给民政厅厅长邓长耀的《上邓厅长书》:


兹有请者,愚徒杨仁天以嫌疑被逮,阁下为之尽力营救,逖听之下,无任感激涕零……况仁天读书练事历廿十有余载,今年逾四十依然手无寸柄,托身慈善之会。岂遂不知顺逆,不明利害,犯不韪而为孟浪之为,可决其必不然矣……


牛兆濂先生的书信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对杨仁天不可能谋逆反叛一一列出无可辩驳的根据,对邓长耀前期的帮助表达谢忱,又委婉地讲明为什么又要写这封信:


兹闻虽在拘执,特蒙优待,自宜静候裁处,何必急于求免。所最可虑者,人虽贤士,岂无一二嫌怨,其报复之心固无时而或忘也。今一旦被系且久而不决,保无落井下石、含沙射影之徒从而媒孳其间?此周公所以恐惧于流言而曾母所以投杼于三至也。


牛兆濂偕同诸老的努力很快起了作用,从六月某日杨仁天被拘到八月一日回乡葬父,被拘押的时间仅一月有余。杨仁天有惊无险地渡过一劫。


杨和翁的葬礼显然十分隆重。从杨恕乾手录的挽联来看,皆是社会各届有名望的人物。我问他这些实物都到哪里去了?


他说了这样一件事:某日晚上一群土匪闯入院中,点燃屋内的扫帚照亮,翻箱倒柜找寻财物却一无所得,就又把地面的砖块房上的屋瓦翻揭了一遍,仍旧是什么也没找着。火光照耀处,领头的人身着军服,冷着脸站在一旁指挥,却一再命令属下不可伤人。临走时,悻悻然把写有挽联的布匹绸缎卷走了。


第二天县府得知此事,急忙着人破案。破案的方法颇为简单,就是将四乡认为有嫌疑者绑成一串,押到杨家门前让指认。杨恕乾说,其时他的父亲杨中天在家,叮嘱家人道:“出去不许胡说,人命关天!可不许胡说。”结果是杨家未指认出一个人,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我问,真的是一个人也认不出来吗?杨恕乾说,认出来也不能说,人家抢咱的是财,咱说了要的是人家的命……


2


在西安找到杨笃乾老先生时已是深秋。杨先生八十五六了,但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他是杨仁天的第四个儿子。他说愈是年长,过去的事就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牛师爷来西安就住在我们曹家巷的家里。他一进门,父亲就赶紧上前叩头,又让我们兄弟也一起叩头。牛师爷脸上有好多黑色的斑点,一身道士的装束,脚蹬一双暗红色的牛鼻梁布鞋。父亲出外办公时,对我说,院子里有太阳时,扶你师爷出去晒晒太阳。记得有一次牛师爷来是治疗眼病,父亲请来王焕然医师,他有一种眼药水很神奇,几天工夫就见效了。师爷很高兴,让我展纸研墨,写了两幅对联。


一幅是“春寒催唤客尝酒,夜半卧听儿读书”;

另一幅是“新生活远来江左,旧道德恢复亚东”。


1939年秋,杨仁天赴重庆述职,遭日军轰炸,遇难于小龙坎。谈起父亲的葬礼,杨笃乾说:“公祭在八仙庵举行,时任西北行营主任程潜主持,随后灵柩移往蓝田。我当时年纪小,又崴了脚,就一直坐在马车上没下去。下葬时我没在跟前,只知道是于右任老写的墓志铭。父亲的坟距牛师爷的坟很近,师生都葬在芸阁学舍的后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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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右任书《故监察院监察委员杨仁天先生墓志铭》


我问他以后还回过故乡吗?他摇头说回去的很少。“那十年中父亲的坟被刨了,坟头也平了。到八十年代末,我大哥杨大乾从台湾回来,他回去过。”


我说,正是那次杨大乾回来,有机构在平地上立了一块碑石,上面刻着“辛亥老人”的字样。杨笃乾老人盯着我看,说,碑还在不?我说还在。他吁叹了一口气,说,我得回去看看了。


3


寻访老人往往是件遗憾的事,当你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时,那些曾经可以谋面者已经一个个作古了。当我和薛全性老人坐在刁旗寨李克敬先生的家里时,只看见李先生的遗像端放在桌案上,照片中的他面容清癯,眼神里透着忧郁。他的儿子李武库寡言少语,慢吞吞从袋子里掏出一叠叠的手稿和书信。这时候,门外忽然刷的一声,落下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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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克敬(1913~1993),字吉甫


我是在雨中读李克敬先生的《念斋诗文》《芸阁回忆录》以及同门友平凉秦敬修写来的书信,未能及早谋面的遗憾在心内涨溢,便不由得慨叹不已。乡村的生活往往让人忽略眼前的老农人,而价值观的变异,又足以让他们的存在无足重轻。


我知道,作为“牛才子”芸阁学舍的后期弟子,在中年以后艰辛的岁月里,李克敬更多地将内心掩藏,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借着窑洞里昏暗的灯光,抒写自己的感怀。旧学已经无人问津,他的教书生涯早早便完全终结。一个被戏称为“老古董”的先生,他的立身行事已显得与时世格格不入,剩下的唯有与自己的内心对话,孤寂落寞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他的诗文自然是古雅的,信手拈来的从容,显示出他学养的纯厚;流露出的贫而乐的态度,证实着精神世界的执着;而朋友的来信,则让我感受到了情深意笃的友情与浓浓的古君子之风……


李武库完整地保留着秦敬修先生的来信。“我父亲的信,保留在平凉秦治世兄那儿。”李武库说。


我翻看着一页一页的书信:有共证所学的辨论,有对拮据生活的随时补给,尤其到了晚年,以知天命的豁达态度不时排遣朋友内心积淤的愁闷……纸页在我的手中沙沙作响,眼睛不觉得湿润了。


吉甫贤弟阁下:别久念深,未知迩日玉体安否何如,府上一切均吉否?深以为念。希来函示知。年节在即,无以为阁下寿,谨汇上人民币肆拾元,以佐春筵,以补养道躬,希察纳为荷。舍下一切平安,齐(秦先生名齐)亦无恙,希释锦注。先师复斋先生所著《小学浅解》手稿正在抽暇整理中,可恨精力不足,不能从速整理付印,以仰答先师付讬之意,深自内疚。阁下大著整理情况如何,希见示。天寒,万望为道珍摄。不宣。敬祝阖府聚庆。一九九一年二月六日,学友秦敬修谨上


吉甫贤弟几下:倾读子毅书,言几下衰老,从窑里走不到房里,房里走不到窑里,何故衰老致此也!齐去年为几下诊脉,审知两尺洪大,乃阴虚火动之诊,得无夜热盗汗之症乎?药方中有知柏、六味丸,正是针对此症,何故服后无效而衰羸一至于此也?齐欲与观光来蓝敬谒几下,只因观光忙于事务,至今未能如愿。昨日方疑久不见几下来信,今读子毅书,惊知几下一衰至此。无乃以XX数奇,而哀伤动心,以耗伤精神也。数之不偶,乃天也命也,君子当乐天知命,以仰天和,不可以忧伤其神也。然此皆臆度之言,终未能确知致哀之由也。伏愿洗心藏密,静坐养神,以期难老,为吾道存硕果,切勿厌世疾俗,以果于忘世也。余容面谈。仲秋渐凉,希时时珍摄为盼。敬祝阖府聚庆。同学秦敬修谨上。八月二十日


我问李武库:秦先生还健在吗?薛老人在一旁说:2004年不在的,活了95岁。李武库说:秦世伯在世时,每年夏天都会邀请我父亲去甘肃崇信他老家避暑。我父亲一去就住一个多月。


我说,我抽时间去一下甘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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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敬修(1910~2004)


和牛锐、王美凤教授确定了甘肃之行,已是2019年的初冬季节。提前联系了秦治先生,他住在平凉市,一再说恭候恭候。车愈往西行景色愈显得萧瑟,黄土峁梁上一排排的树丛木叶尽脱,天上的暗云也凝滞不动。


牛锐说,秦敬修先生当年就是沿着这条路徒步走到蓝田的,可惜那时候我曾祖已经病卧床上,又推荐他到正谊书院从孙乃琨先生学习的。王教授不绝啧啧称奇。车从彬县的大佛寺前经过,再往前又看到了西王母庙,午后二时许到达平凉新区,白须飘飘的秦治先生已在宾馆门前等候多时了。


秦治先生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不疾不徐。我忽然意识到,要想了解过去的人的精神状态,是可以从他们的儿孙辈的神情中去琢磨的。


秦先生礼数周到,午饭吃了平凉地方特色菜,晚饭则设了家宴款待。谈起李克敬先生,说每年来后,两位老人就形影不离,每每联床夜语,不知乌兔。


我惊诧于秦先生的文化功底。他说,只是幼年时父亲让背了许多文章,如今老矣,着手将父亲的医学著作和《小学浅解》《周易卦解》整理付梓,身心获得了醍醐灌顶般的透彻感觉。他现在任平凉传统文化促进会会长,不知疲倦地组织着各类活动,倡导孝悌忠信,感染了地区众多的人来参与。


我问秦敬修先生是什么时候从医的。秦治先生说:“以前并没有学过医。解放前和李世叔同在眉县崂峰书院、扶风贤山书院教书。1948年各自返回家乡,我父亲才着手研究医理,大约文理与医理相通,很快便能为病人疗疾,最终成为平凉一代名医。他的医案里有几个起死回生的例子,我四弟秦荣光写文章记述过。”


秦治先生将珍藏的文献一一搬出来,供我们翻阅拍照,却忽然发现了一本《牛蓝川先生遗文》。书是手录本,是李克敬先生的字,这应该是他某年来崇信时二人回忆整理的。序言说:


蓝川先师之文已印行者,世皆重之,未印行者,先师梦奠,而邵润生竭数年之力,广事搜罗,只字靡遗,共为六卷,都为一帙……


王教授是《牛兆濂文集》的点校者,对这一发现兴奋不已,一页一页录入相机中。

平凉街市廓大而人口不密,给人一种疏疏朗朗的感觉。其人也因了文化传播的缘故吧,看上去都文质彬彬。王教授便慨叹是人能弘道,而非道来弘人的。这样说时,秦治先生只是谦逊地笑。


第二日与秦先生揖别,阳光真是灿烂,先生白色的发须也熠熠生辉。告别陇树,归程便望见秦云,想想这种古人般的情谊,就给秦先生写了一首诗传去:


寒霜落后早知秋,人往泾川深处

芦荻苍苍一河瘦,台原瑟瑟万木收。

崆峒山高需问道,学问源深足堪俦。

当愧先生殷勤意,秦云陇树总绸缪。


4


芝溪岗书院是“牛才子”的另一个弟子高凤临创办的,以书院名之,却仅仅是半山腰上的五六孔窑洞。


我们去的时候已值午后,太阳斜过梁山以西,阴翳长长的影子覆在山襞里。往东眺望,山峁波浪一般向黄河方向涌去,便知道山下淙淙流淌的紫溪水也要汇入这条大河里去了。山路寂寂,若无沟畔田地里偶尔传来采花椒人的咳嗽声,实在以为行走在洪荒太古之中。


高凤临的儿子高海中先生说,他年轻时每天早晚都会挑两桶泉水自沟下前往书院,两三里路的小径上当年满布着学童们粗布鞋的印痕,折断丢弃的花梗和花瓣。可是现在你得仔细辨别丛生杂草下的小路的影子,引导我们到书院的旧址上去。


一片空寂的场地,没有人影,只有风吹过去的声响,映入眼帘的是五六孔窗门歪斜的窑洞,门板和窗棂已经朽蚀发黑,昏暗的窑洞里,从窑顶坠落的土块儿高高隆起在地面上。几株不甚粗大的榆树默默站在早已坍塌的土垣旁,墙角和杂草丛里散落着伞状的小蘑菇,有股湿湿的霉味悄悄荡漾出来。


从残破的窑洞里隐隐传来学徒们诵读诗书的声音,我知道我是出现幻觉了。晨光熹微,拂晓时分,先生的吟诵与学童们的稚嫩的声调在庭院里飘荡,渐渐唤醒身旁的草木,迎来黄河岸边第一抹瑰丽的霞光。


或许他们相信自己激昂沉郁的音色,和着浑身的血脉,心地坦荡,正与早晨生发的万物一起勃勃而动。毕竟传统教育的第一要务正在于做人,要在如何做一个好人上下功夫,精神的高迈正需要这天光云影来映照。


“我睡觉的时候,祖父还在那张土台子上写字。等我第二天醒来,祖父还坐在土台子前,印象中好像他从来没有睡过觉似的。”高生元,一个敦厚朴实的农民向我们讲说。


他已经年近六十了,口内只剩下几颗稀疏的牙齿。他种了几十亩地的花椒,正在采摘的季节,身上散发着花椒浓浓的香味。我们进到窑内看他说的那张土台子,倚着窄小的窗扉,胡墼垒砌起不足一米宽的台面,上面覆着一张从附近山崖上采来的薄石板,石板上蒙着一层土灰,仿佛一触手便会断裂坠落下去。


高生元睡在一侧的土炕上,望着祖父瘦削的背影,离土台一米远的地方放置了一口大瓮。他还记得叔叔高海中每天傍晚挑着山泉进到书院的情景,扁担在叔叔的肩膀上吱扭吱扭地发出声响,他小心翼翼地跨过窄小的院门,进入窑内,拎起桶系,将清澈带着甜味的泉水倾入瓮里,然后恭敬地坐在炕边和父母说话。直到天色已如墨染,父亲说,你回村去吧,路上小心点。


祖父坐在那儿,铺展开搜罗来的大小不一质地各异的纸张,拔下笔帽,将毛笔伸向砚台的墨汁里饱蘸了,缓缓写下一行行的蝇头小字。油灯的光焰在夜风里摇曳不定,他的身影在墙壁上也忽长忽短。


“我自小跟着祖父,他教我的《弟子规》《力行箴》,到现在还能背下来。”高生元说,“你按那上面的话去做,一辈子都够用了。”他说话时笑眯眯的,眼睛便细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就愈显得长而深了。


近代关中读书人的背影:寻访白鹿原上朱先生原型牛兆廉的弟子们

■ 高凤临(1900~1975),字锡瑞


我们来此拜谒他的时候,已是先生辞世35年之后了。想着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岗上,有人还在民国时期撑持着传统关学余绪,遵循着白鹿洞的教规,便体会出绝响的意味来。而作为一位传道授业解惑者,他或许固执地远离了新学滚滚而来的气势,始终坚信着传统师者的规矩。


他手录着他的先师牛兆濂的口训:


尝谓教学,不正己,何以为人之法;不明理,何以为开道人?成己即所以成物也……


据说他讲学的一日,从梁山上窜下一股土匪来。土匪们翻跃进院墙,脚步杂沓地逼近窑洞。他们看到的不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的师生,学生们肃然端坐,目不斜视,讲堂上的老师从容不迫,神态自如。惊诧的土匪头目斜倚在门框上倾听,渐渐站直了身躯,恭敬地站立着。当他似懂非懂地听完了这一趟颇觉冗长的课程后,随即带着他那帮弟兄们静悄悄离开书院,并告诫道:这里有个好先生,以后不准再来骚扰。


先生言者,是从心底涌出的敬意,也是以知识铸就他人人格者魅力的展现。无怪乎高凤临先生殁后数十年间,每年清明,其弟子们都要辗转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地前来祭奠,直到这些人一个个年老体衰,才被高氏后人劝阻了。


站在夕阳里,落日的余晖用橙色勾勒出群山坚硬的轮廓。黄河如带,闪耀着金光,蒸腾着水汽,缓缓地流去。在这静寂里,想的是高凤临先生晚年的两句诗:


一股善气流天边,想必有人能看见。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向先贤的心灵靠近,感受他们曾经有过的温暖与执着,思索着生命有无价值的古老而沉重的命题。


作者 | 雷树谖 | 陕西蓝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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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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