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声不响的贫穷

转自微博,作者:陈生大王,侵删

我也见过一些不声不响的贫穷。小时候过暑假，长辈就会强制把我扔到爷爷的老家，成都周边一个农村。尽管父亲常年失踪，但家族里始终希望我认祖归宗，当一个温顺的乡下人。
乡下是田埂路，穿短裤走一段，小腿上就全是带红点的包。堂哥说，哦是草虱子，草里到处都是，就是要吸血，正常的。
早晨睡起来，推开旧被褥，全身又被咬满带红点的包，堂哥一看说，哦是虱子，我们家床上到处都是，正常的。
大伯娘一边鼓捣灶火，一边说，我们家的虱子能干，认人，只咬外人，不咬自家人，等你睡熟了就不咬你了。
乡下吃饭，蒸一屉米饭，里面半屉都是土豆，价格贱又涨肚子。米少，菜也少，大伯娘就去路边转悠摘野菜。有一种叫冲菜，最贱，路边蹲下随手就扯到几根。假装凉拌一下，辣味直冲鼻腔，刺激得当场哗哗流眼泪。
在城里天天吃白米饭，我反而觉得土豆和冲菜更好吃，专门挑着吃。大伯娘啧啧称奇，说你才乖咧，喜欢吃这些。
农村的屋子白天夜里都是一团黢黑，墙角地上长着白色霉斑，一颗让人昏昏欲睡，已经熏黑的暗黄灯泡挂在房梁。看到这里，你可能以为是在80年代，不，那是在2000年前后。这已算当地条件尚可的家庭，一些亲戚的厕所甚至是就地挖出的一个大坑，赤裸裸晾着，床上还铺着干稻草。
电视机是黑白的，只有晚上能开，白天会影响堂哥学习。我就整日干坐着，没有零食，没有闲书，只能看着暗处长毛的白霉发呆。大伯娘眼里，堂哥的学习是最重要的。
只有早晨，她会让我和堂哥到河边放鸭子。她非常严肃地说，好好放鸭子！鸭子长大了，卖了，九月份开学才有钱给你堂哥接着读书。
如果遇上暴雨，待到雨停，我们就去挖蚯蚓。雨后满地都是又粗又长的蚯蚓，挖一小桶带回去给鸭子吃。我在乡下发烧，没有药，亲戚们说吃药没用，要用蚯蚓煮化在茶水里给我喝，喝了就能好。
我烧得难受，躺着有气无力，依然吓到连连拒绝。亲戚们口头答应，但又不断递水给我喝，并且一整天都神情古怪，相互传着眼色。我怀疑大概已经混在哪杯水里，唬我喝了下去。
亲戚最爱夸堂哥学习好。以至于我一直觉得他如果考不上清华北大，这件事将很难收场。结果意料之外，他去了一所绵阳的三本学校，当然，也可能是大专。我不确定，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并不是那么在乎。
毕竟是大学生，大伯娘还是给堂哥大操大办了一场，全村都觉得他是未来的希望，有出息。
后来堂哥给我说，他成绩并不好，都是他妈对外瞎编的。他又说，绵阳真好，比成都还好，太干净，太漂亮，太发达，毕业后就想留在绵阳。
然后，他一毕业就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上海。虽然学校普通，幸得当年学it的人相对较少，堂哥被顺利招走，上海杭州两地工作。
大伯一家老怀安慰，顺势把爷爷的祖屋拆掉，改建成自己的两层砖房。房子外壳修好，钱就不够了，于是水泥坯子上毫无章法地乱刷一层白漆便住进去。
堂哥工作几年，终于可以落户，他家显得非常紧张，一旦落户，将来宅基地和田地如何继承。左右思量最终放弃。
又过三五年，堂哥工作逐渐吃力，而后来者汹涌，他身心俱疲对未来无望，遂辞职，带着些积蓄在杭州晃荡一阵，始终找不到落脚处，钱财又逐渐消耗。
他只得回到乡下，和父母一起住在那栋依然只刷着白漆的半成品砖房。一切仿佛回到起点。堂哥开始学习炒股。
好多年过去，爷爷病危，我去乡下看望。几个亲戚聚在一起闲聊。堂哥问同辈，你小孩在读泡桐树分校？同辈说，对的。择校读的。
堂哥说，别读了。读书没有用。阶级早就固化了。
那时大概是2016年，也可能是2017年。那栋砖房还是水泥毛坯刷着白漆，而县城里的房价已经平均一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