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上空的鹰-“不列颠之战”神话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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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

不列颠之战在载入史册之前，就已经具备了神话的一切特征：那些亲身经历了1940年英伦三岛的夏天的人们众口纷纭，都认为自己熟知那场战役——被丘吉尔首相称为“少数人”的数量不多的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通过自己的浴血奋战，打退了希特勒的无敌空中军团。

这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敌机的数量比英国人的“飓风”和“喷火”战斗机要多出好几倍，这场战斗的胜利得益于皇家空军、雷达和戈林，希特勒因为战役的失败放弃了入侵英国，这场胜利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战斗机飞行员不但拯救了英国，同时还拯救了欧洲文明世界。

真实的历史和神话传说虽然起点一致，但是人类丰富的想象力让它们相互之间变得天差地远。人们会按照自己事后的想象对事实进行修改和编造，狂热地加入对神话的庆祝，不可接受的事实被随意删改或掩盖。

而这就是我想在今天尽量还原的，一个关于不列颠之战的真实故事。

“鹰日”、“鹰击行动”和近在咫尺的胜利

从一开始，执掌第二航空队的凯塞林元帅和第三航空队的施佩勒元帅就对攻击英国的空中战役计划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凯塞林坚持将所有进攻力量集中在一个目标上——伦敦。但是施佩勒反驳到，如果不摧毁皇家空军主力，就集中力量攻击伦敦，敌人将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因为他们可以轻易在首都周围汇集战斗机。

最后还是戈林出来拍板，施佩勒的意见才占了上风，因为希特勒曾严令不得轰炸伦敦。原定于8月5日开始的针对英国的全面空袭的“鹰击行动”因为天气原因一直推迟到了8月13日，双方的混战规模日益升级，仅8月8日一天，双方的出动架次都超过了1000架。

8月13日，“鹰日”当天，早晨下起了暴雨，戈林不得不命令再次推迟轰炸行动，等到下午天气好转再开始，但是命令下达得太晚，74架Do-17轰炸机在50架Me-110的掩护下已经起飞，前往轰炸皇家空军在肯特郡的基地。

德国轰炸机群在法国上空编队飞往英国。这是“飞行铅笔”Do-17。

半路上，战斗机编队得知了临时取消袭击的消息。但战斗机里的无线电装置和轰炸机的不兼容，所以芬克听不到。战斗机的指挥官胡特上校尝试着用其他的办法警告轰炸机指挥官——他飞过芬克，不停地晃动机翼，左右摇摆，但芬克目不斜视，继续飞行。

英国的雷达对敌机数量判断错误，芬克的空袭很成功，他轻易突破了皇家空军的防护网，空袭了机场，但是他返航的时候被两支战斗机中队堵了个正着，5架飞机被击落，还有5架被重创。

真正的攻击是从下午3点半开始的，德国空军的战斗机中队沿着从南安普敦到泰晤士河口，在这条长达240公里的空中战线上发动了全面进攻，150架“斯图卡”和Ju-88轰炸机趁机攻击英国的港口和机场。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德国空军出动了1485架次，英国皇家空军出动了727架次，德国人用损失46架战机的代价，击落对手13架飞机，并破坏了地面的47架飞机。这也宣告着消耗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一天的损失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巨大的，但是区别在于，德国空军从没有正确估量过他们在空战中的损失和战绩。在对战斗复盘时，空军的情报官员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英国人似乎总是知道德国人在哪里——直到这时，德国空军才真正体会到了英国雷达网对他们的威胁。

对于英国来说幸运的是，戈林和他的元帅们并没有由此而意识到雷达才是他们实现作战目标的最大障碍——这是德国人在这次战役中犯下的第一个战略性错误——他们虽然在高层会议上讨论了如何对付雷达，但是这并没有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专项问题。

没有谁牵头来专门解决它，所有人只是达成了一个共识：在“鹰击”行动开始时要先对英国的雷达网进行打击。但是攻击多久，或者说摧毁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理会。

一架正在装弹的JU-88，德国空军的临时基地极为简陋，注意看，500公斤的炸弹居然是在地上拖行的。

德国空军动作很快，他们马上在8月12日对位于英国南部海岸的6个雷达基地发动了猛烈袭击，这次袭击完全摧毁了怀特岛上的文特诺雷达基地——这是一个关键性的基地，英国的南部雷达预警网被撕开了长达16公里的口子——但是，德国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多么大的一次胜利。

几天后，德国人再次攻击了雷达网，但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持续进攻让其彻底瘫痪，每次空袭过后，英国人总是可以迅速抢修好他们的雷达。而最令人奇怪的是，德国人明明知道英国的雷达系统有一个最脆弱的地方——雷达操作人员几乎是不设防的，她们就在基地里脆弱的指挥塔里面工作——这些建筑物在地面上清晰可见，中型炸弹或者机炮就可以轻易把这些小木屋打成碎片。

德国人一直忽略了这个要害，那些训练有素，无可替代的皇家空军女子预备队的操作员们一直在空袭中坚持战斗，源源不断的信息被传递给指挥部，德国人也因此倍受打击。

呈现在戈林面前的战果，最终让他确信，这些雷达是无法被摧毁的，他认定“继续对这些雷达进行攻击，是没有意义且值得怀疑的”——这无疑是戈林在二战中最严重的一次决策失误——但是这个错误并非无法挽回。

8月15日，戈林再次下令发动大规模空袭，第二和第三航空队奉命派出了他们所有能够飞上天的战机，驻扎在挪威和丹麦的第五航空队也参加了这天的空袭，虽然后果让第五航空队后悔莫及——他们损失了20%的战机。

一架攻击He-111的“喷火”战斗机被击中，拖着浓烟开始坠落。

在这一天里，英国空军在艰苦应战：

从苏格兰到南安普敦，斯图卡，He-111、Ju-88有条不紊地飞越海峡，对皇家空军的各个基地狂轰滥炸。从沿海的港口到泰晤士河口，从内陆城市比金斯到伦敦郊外，各个机场都燃起了大火，跑道上布满弹坑。300公里的南部海岸线上空，几乎到处都在发生空中激战。

虽然这一天的混战发生在大约3000米的高空，但是空中战斗机的飞行痕迹仍旧清晰可见，在地面，观战的人群也能看见被击毁的飞机上冒出的浓烟，或者是一架战机突然爆炸时的红色火焰。

而充斥着整片天空的，属于战斗特有的声响同样传到了地面——发动机运转到极限的嘶喊声，双方的战斗机试图摆脱或者攻击对手时的进行极限俯冲和死亡回旋时，螺旋桨和发动机发出的尖啸声；还有机枪和机炮清脆或沉闷的连续射击声，机身被撕裂、折断时的爆响。。。

这一天是空中混战的高潮，德国人的攻击架次达到了1780架次，其中包括520架次的轰炸机飞行；当夜色降临，疲惫的德国飞行员回到基地后，他们宣称，当天的空袭行动已经让12个英国空军基地陷入瘫痪，并击落了99架英国战机。英国人同样宣传他们取得了“大胜”——击落了182架德国战机。

双方的战报当然都被夸大了，英国人实际只在空战中损失了34架战机，还有16架在地面被击毁；而德国空军损失了75架战机——双方都被自己损失的飞机和飞行员数量给惊呆了——尤其是德国人，因为他们的轰炸机组一般有3-4人，而英国人的战斗机只有1个驾驶员，所以英国人只有17名飞行员阵亡，16人负伤。

德国空军将这天称之为“黑色星期四”。但是最血腥的战斗还在后面呢。

因为轰炸机损失惨重，戈林下令，今后所有的轰炸任务都必须由战斗机护航，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战斗机都要丝毫不差地履行职责——优秀的德国战斗机飞行员如同被拴上链子的猎犬，再也没有自由翱翔天空的机会了。他们再也不可能痛快淋漓地和敌机战斗了。

而更令德国飞行员愤怒的是，因为Me-110的缺陷暴露无遗，Bf-109还要为其提供护航，用战斗机来保卫战斗机，不列颠的天空中上演了一场黑色喜剧。

8月18日，第二、三、五航空队进行了一场“全力尽出”的攻击，仅第二航空队就出动了108架轰炸机，在150架战斗机的护航下，对皇家空军的机场和雷达站发动密集攻击。计划从树梢高度进行精确攻击的Do-17机群碰上了新武器——用火箭发射的用降落伞拖曳的垂地钢索网，这也是英国人第一次使用这种防御手段——第一架被撞得粉碎，第二架被缠住后重重地砸到了地面。。。

触发空中钢索的Do-17轰炸机。

为了应对这次前所未有的攻击，皇家空军的第11大队同样将所有能用的战斗机全部送上了天空，他们最终以损失30架“飓风”和7架“喷火”的代价击落敌机61架；而在北方防线上，第五航空队出动了170架次战机，却遭到了英国人的第12和13大队的迎头痛击，75架飞机被击落，第五航空队就此退出了不列颠战役，同样告别英国天空的，还有“斯图卡”，当天这种俯冲轰炸机有30%没能返航。

在随后的两周战斗中，两国空军都为了夺取空中优势而大打出手，德国人平均每天出动1000架次，英国人则是850架次。德国空军一直希望能够在地面和空中同时摧毁皇家空军，这导致他们的轰炸机损失巨大。实际上，德国人在战斗机决战中更占优势。

8月18日后，“斯图卡”彻底从不列颠之战中谢幕。

到了这一阶段的末尾时（9月6日），双方都损失巨大，虽然英国人的战斗机生产速度已经足够弥补损失；但是德国飞机对飞机制造厂的狂轰滥炸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而让道丁将军濒临崩溃的，还是飞行员的损失。

在8月初的时候，道丁手下有1434名战斗机飞行员（其中的68人是海军航空队借给他的），但一个月后，这个数字降低到了840人，而每个星期的平均损失为120人。英国空军的作战训练单位在整整一个月里所培训出来的合格战斗机驾驶员却不足260人。

尽管有来自加拿大和波兰、捷克、美国的志愿飞行员的补充，但是这些新手飞行员并没有掌握海峡作战的特殊技巧——道丁最需要的，是一群“能够打下敌人的轰炸机，躲避敌人的战斗机，还能安全返航并可以继续作战”的老手。

技术优良的飞行员越来越少，而刚刚“流水线”加工训练出来的新人由于经验不足，导致伤亡率特别高，用来代替疲惫不堪的战斗队伍的新中队往往会遭受到比以往高得多的损失。

更加危险的是，皇家空军中幸存下来的飞行员也逐渐被看不见胜利曙光的持续战斗拖垮，许多人因为过分疲倦而士气颓丧，甚至于变得精神失常。

从首相到皇家空军，他们开始将希望寄托于全能上帝的显灵，道丁公开承认，“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奇迹。”

（老照片上色）

而在另外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里，丘吉尔每晚都在唐宁街10号的首相官邸里，目睹着伦敦周边地区的空袭，听到郊外轰炸机的发动机轰鸣和炸弹的巨大爆响后，首相绝望地将手伸向天空，大声哭喊着：“你们为什么不来这里？轰炸我们，轰炸伦敦啊！”

无论故事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它的确反映了当时英国政府和皇家空军的态度，首相相信，只有得到美国的同情，英国才可能将美国拉入战争，而伦敦落下的炸弹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道丁的愿望更加贴近实际需求——如果皇家空军的战斗机指挥部和基地持续遭受类似强度的攻击，伦敦很快就会变成不设防的城市，因为届时周围所有的防空设施已经被抹掉了。

一旦德国人开始轰炸英国首都，道丁守卫雷达站、机场和空军基地的压力将大大减轻，已经濒临崩溃的英国战斗机部队就可以得到喘息机会，继续进行战斗。

但是老谋深算的希特勒和戈林一直在避免进入这个陷阱：希特勒并不认为轰炸伦敦可以为他带来战略和战术上的优势，而戈林知道，如果他这样做了后，柏林同样无法幸免。

苦苦煎熬中的皇家空军不会意识到，奇迹已经发生了——1940年8月24日晚，两名和导航飞机失去联系的德国空军飞行员，改变了整个不列颠之战的结局。

老照片上色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了，皇家空军报复性的空袭柏林后，气急败坏的希特勒改变了战争爆发以来的策略，开始对伦敦实施恐怖性轰炸，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英国战斗机驾驶员们挺过了最紧要的关头，他们变成了丘吉尔所夸耀的“少数人”（Few）、皇家空军的精华和整个民族、整场战争中的英雄。

“少数人”的神话

希特勒和戈林认真考虑过要和英国进行一场全面的空战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他们一直都没有将入侵英国的战斗当成一场独立的战役，而只是闪击法国和西欧大陆这场战役的延续。

也正因为如此，德国空军没有改变他们的战术和方式，还是沿用了横扫西欧天空的那一套打法。否则，他们应该使用不同的飞机和战术的。

不列颠之战开始时的德国空军，已经在战场上征战多时，实力早已大减，他们更应该修整并补充力量才对：从波兰战役至今，德国空军的战斗机损失了1/3，俯冲轰炸机减员40%，而轰炸机损失比例高达60%；在不久前的敦刻尔克的战斗中，他们又损失掉了240架战斗机。

不列颠之战神话的信条之一，就是英国的战斗机在数量上是不占优势的，而实际上，英国人的战斗机数量一直在稳步增长，而德国战斗机工厂的生产数量却一直落后于英国。

当英国人在全力生产战斗机时，德国的工厂却在大量生产俯冲轰炸机，在高强度的消耗战中，决定胜负的不是那些飞行员，而是两国的战斗机工厂。

1940年，“飓风”+“喷火”和Bf-109的产量对比。

战后的人们总是称颂皇家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的英雄主义，与之相比，那些驾驶着Bf-109的德国飞行员们，在明知道自己只有5-10分钟的战斗时间后，仍然勇敢地驾驶战机飞越海峡作战，难道不同样也是种英雄主义吗？

在最初的6、7月份，德国空军的飞行学校训练出来的驾驶员比前线部队所需要的数量还要多，但是因为戈林和其他的空军指挥官一向看不起战斗机兵种，认为它只是防御性的和次要性的，所以德国飞行员的士气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空军训练学校中的学员。

后来为了补充轰炸机和俯冲轰炸机机组人员的损失，又把浪费掉了许多优秀的战斗机驾驶员。就这样，开始略为站优的德国空军，在不断的此消彼长的情况下，逐步丧失掉了优势。

除了战略、战术、物资补充等方面吃了大亏外，在整个战役期间，德国空军被糟糕的情报坑得不轻：

德国空军制定进攻计划的依据，来自于一本叫做《蓝色研究》（Blue Study）的战前手册，其中包括了英国工业的大致分布情形，和粗略的空中摄影侦察结果。而空军情报部门的首脑，仅仅是名少校，这位施密德少校（Major Schmid）不仅对手册内容的补充很少，而且还在战前严重低估了英国的战斗机产量，他在报告中宣称每月只有180架到300架，而在8、9两个月里，飓风式和喷火式战斗机的产量实际上已经增到460-500架。

在施密德少校的调查报告中，从没有提到过英国空军完整而严密的防御系统，包括雷达站、作战室和高频无线电通讯网等等。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早在战前的1936-1937年间，英国的海岸线上就遍布了高大的雷达天线架，这些铁架子在任何有心的情报人员眼中都是毫无遮挡的。

到了1939年那会儿，如果说德国人一直缺乏英国的预警系统的情报资料，才是最大的笑话；更何况，德国人在1938年就知道英国人在进行的雷达试验，甚至于在1940年5月时，还在布伦（Boulogne）的滩头上俘获了一套机动雷达站。

更不用说占领法国后，关于英国雷达的情报法国人可是真知道不少，想让大嘴巴的法国人保密，这个难度其实挺高的——但是德国人却并没有听取或者利用这些机会，而戈林本人更是对于雷达的潜在威力毫不在意。

直到1940年的7月份，德国人沿着法国海岸设立了他们的监听站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从英国海岸上那些雷达天线上所发出的奇异讯号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新东西。即使如此，德国空军的元帅们仍旧没有将雷达的预警范围当回事，也没有做出任何将其摧毁的努力或者尝试。

在日后的战斗中，当发现英国战斗机得到了雷达站的有效指引后，德国空军的高层却依然坚持认为——大规模的攻击完全可以击溃这种预警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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