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海外移民

——日本微视角

神户中央区，有个不起眼的地儿，很有历史感。

从美里肯路过去，经大丸百货、三宫商店街，过JR元町站，再往前止于太阳街之间的这条路，叫鲤川筋。起先我还没太重视，左侧铺面街角的地上印有几条白描一样的金色鲤鱼。再往前走，就是缓坡了，过路可见COOP食品超市。妹妹家原住它的侧面，叫中山手通，再顺路向上走，就是掫访山了。

朋友XM家也在这条路上，要继续往上走。

山本大街上的“海外移民与文化交流中心”大楼

“海外移民与文化交流中心”大楼

山本大街横在眼前，抬头可见街对面她家的“北野公寓”。这天，她邀我去家里坐坐。不经意间，在楼上外廊发现旁边一座淡黄色墙面的大楼，过来时没太注意。她说，那是“海外移民与文化交流中心”，本想过去看看。原计划到清真寺和中古店走走，时间不够用就没过去。

XM是青岛人，原在迪拜工作，后到智利做生意。最终定居日本。先生是巴勒斯坦人，两个人平时都是英语交流。想是往后用得上葡萄牙语，她要到交流中心报名学习，正好一起过去。

2023年11月，霜降的最后几天，我骑上自行车按预定计划出行。

车骑不动了，就推着。后来才知道，交流中心的位置就是移民发祥地，这条我多次走过的路，即是日本海外移民走出国门，去往巴西的一条路径，经中山手通、过鲤川筋，到神户港美里肯码头登船离开的日本国。

“海外移民与文化交流中心”大楼前的“巴西移民发祥之地”碑石

山本大街上，交流中心扯着条幅，上面写着：移民博物馆。还有其他的文字，意思是日本唯一的一座幸存者讲述的25万人移民普拉吉尔的移民历史博物馆。

这天是周六，交流中心几乎没什么人。

我跟着XM到二楼学习班报名，没多一会儿，走出办公室，左手边即是博物馆，右面是阅报栏，旁边的一个小书桌摆满了有关移民方面的书籍。没几间屋子的博物馆，有示意图，有当年收留移民的样板间，有音像，有图片、书籍和说明等，虽是不懂日语，但大致知道了一些移民方面的事。

移民方面的相关书籍

交流中心“移民博物馆”走廊

移民博物馆展厅

参观后，对日本海外移民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特别是当年移民走出国门的神户港，还有一座纪念碑。过来日本几次，到这个海边无数次，并未注意有这样一座纪念碑。怕是遗憾，只隔了两天，我就去了美里肯广场。

神户港美里肯码头的“从神户到世界”移民纪念碑

神户港移民纪念碑背面

移民船“笠户丸”简介

神户和海外移居简介（右上角1928年拍摄的影像，即是现在的“海外移民与文化交流中心”大楼）

这天下午，有小雨。天阴得厉害，但一定要找寻的意念逼我来到美里肯码头。转了一圈，最后在海洋博物馆的对面真还找到了。这座纪念碑是踏上世界之旅的海外移民家族像。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孩子伸手指向远方，那个远方就是他们的移民国家。

在旁边的碑石上，有神户海外移居简介和移民船“笠户丸”的图片及这艘船的历史踪迹及最终归处。

同样，我在移民博物馆也找到了日本人登陆巴西桑托斯港的移民雕像图片，是为日本移民90周年而设立。

巴西海岸沿线公园内 日本移民90周年设立的“日本移民巴西登陆纪念碑”

日本劳工应招夏威夷，拉开了移民海外的序幕。

早在1868年5月，夏威夷方面到日本江户和横滨招募劳工，从事甘蔗种植及制糖业，补充当地劳力的不足。当时，153人前往，因中间出现问题，没有办理出境手续，属于非法移民。6月20日，劳工们抵达檀香山。这一年是明治元年，这些人也被称为“元年者”，是日本海外移民的先驱。一百多年后，除白人外，日侨成为夏威夷的第二大族群，已有5.8万人。

之后的1869-1908年，先后有更多人移居海外。

战前的1941年，最后一艘移民船在神户出港；战后的1952年，第一艘巴西移民船和松丸在神户出港；1973年，最后一艘移民船日本丸在横滨出港。据讲，仅神户就有超过40万人移民国外。经过几代人的繁衍，截止2001年4月，有超过250万的日裔散在全世界，目前已达至380万之多。

巴西，应属日本海外移民之最。

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巴西，领土总面积达851万平方公里，现有200万日本人占据其八分之一的土地。十九世纪，由于巴西废除了奴隶制，造成了劳动力的缺失，急需大量国外劳工，在接受意大利移民后，引发了一系列后患。转而从亚洲引进苦力，清政府考虑利弊，没有接受巴西政府的请求。随即，正处于明治维新变革之中的日本国冲了上去，与巴西签订了《移民契约》，缓解了人口暴增，粮食异常短缺的压力。

1908年，第一艘巴西移民船“笠户丸”，载着781名日本移民，从神户出港，抵达巴西圣保罗州桑托斯港

停泊在，美里肯码头的“笠户丸”移民船

1908年4月28日下午，第一艘巴西移民船“笠户丸”，载着781名移民，从神户出港，移民巴西普拉吉尔。同年6月18日，抵达拉丁美洲最大港口巴西圣保罗州桑托斯。他们被称作“穿越新世界的日本人”，是海外移民历史性的一页。二十年后，作为移民保护和移民培训的设施，日本首个“国立移民收容所”后改名为“神户移民中心”在掫访山山本大街设立。这就是我参观的这座交流中心的博物馆大楼，紧挨着XM家。

1971年，在大楼门前的左侧，建造了“巴西移民发祥地”石碑，并整修了移民走过的道路，即我走过的鲤川筋的一路。没想到，不知不觉踏在了日本巴西移民的故道上。

巴西圣保罗

这些移民，当年作为巴西政府的廉价劳动力，经过原始积累，有的做起了庄园主，继而日本政府部门和一些企业介入，使得巴西的日本人越聚越多。至1914年，达到了1.42万人。最高峰的1025-1935年，即日本关东大地震后，有200万人无家可归。这样，就有14万人先后抵达巴西，形成了规模，且全方位渗透，在政治、经济领域占据了一定的地位。他们购买的土地，2020年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不完全统计，已超过了110万平方公里。作为岛国，日本领土面积仅为37.8万平方公里，而在巴西购买的土地，相当于本国的三倍。70%的日裔生活在圣保罗，世界最大规模的日本人街，即在圣保罗市。巴西，成了日本人的第二故乡。

日本移民，遍布世界各个角落。

这些日本移民，主要在南美、北美、太平洋岛国。如秘鲁、巴西、哥伦比亚、巴拉圭、玻利维亚、多米尼加、阿根廷等国。我在神户移民博物馆主要了解到以上的这几个国家，其实还有美国和中国等一些国家，不知为什么，在这里我没有看到相关资料，也许是我漏掉了。一百五十多年前，日本拉开海外移民序幕，各种方式的移民紧随其后，且在他国形成了一个一个的日裔社区。

1899年，790名合同劳工移民前往秘鲁，开始了第一波大规模移民。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甘蔗园和棉花农场工作，但也有人越过安第斯山脉，去了橡胶经济蓬勃发展的玻利维亚。在农场工作的人们也逐渐迁移到城市。1924-1936年，第二波移民到来时，他们主要从事城市商业和郊区农业工作。战争期间，大约有1800名日裔被驱逐到美国。目前，秘鲁的日裔约6万人。

秘鲁卡努特农场从事农耕的日本妇女和儿童（1900-1920）/日本秘鲁-移民博物馆

在江户制衣厂工作的女工们（1930）/日本秘鲁-移民博物馆

1929-1935年，日本人三次移民哥伦比亚，是以家庭为主的农业试验移民，作为拖拉机大型机械化使用的先驱。目前，以哥伦比亚日裔人协会为中心，约200个家庭、1000多名日裔，主要从事原生林的农业开拓。

人们聚集在一起，为移民船送行 （1936）/巴拉圭日本人联合会

1936-1941年，位于巴拉圭亚松森东南约130公里处，有约800名日本人一波波地迁移到科尔梅纳移民区。1954年，重新开始移民后，除科尔梅纳外，他们还在恩卡纳西翁市附近的查韦斯定居点定居。在拉巴斯迁移地，从广岛县沼隈町、高知县大正町进行了区域性的整体迁移。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根据日本和巴拉圭的移民协议，建立了比拉博移民区和伊瓜斯移民区，居住的移民约有7000人。

1899年，91名日本人抵达玻利维亚，在拉巴斯北部定居；二战以后的1954-1964年间，400多名“琉球政府计划移民”从美军统治下的琉球被送往玻利维亚，建立了“乌鲁马殖民地”；由于传染病的爆发，被迫离开。1956年迁移到现在的“冲绳迁移地”。1955年，被称为“西川移民”的88名日本人抵达，从1957年开始，日本各都道府县的海外协会公开招募移民定居玻利维亚。从来源看，长崎县约占一半，福冈县约占10%。目前，约有1.4万日本人在玻利维亚。

1956-1964年，根据国家政策，以日本海外协会联合会为窗口，实施了向多米尼加的移民事业。移民人数约为1300人。然而，对定居点的预先调查和移民条件的信息提供不充分，移民被迫多年劳苦。对此，2006年，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表示遗憾，并对移民及其遗属采取了补偿措施。

阿根廷不接受日本人的集体迁移，因此，从巴西和秘鲁移居的人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建立了日本人社会，有很多人经营干洗店和咖啡馆或从事园艺和花卉栽种等领域的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六七十年代，新一轮移民浪潮涌入。目前，约有6万日裔居民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此外，美国、菲律宾、中国、印尼、老挝、蒙古、缅甸、朝鲜等国，都有着相当数量的日本移民，如菲律宾至少有25万人。

扎根海外的日本人，成为日本国际化的先锋和桥梁。

随着时间的推进，这些移民得到了政府和企业的支持，不仅从事农业，还涉足工商业、金融业和文化教育等领域。他们参与到各项事业中，其中有人成为了政治家、企业家、艺术家等，为他国和自身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同时，日本还实行了技术移民，如为巴西日系工业或日本资本公司工作。1953年，日本技术人员以移民身份进入巴西，虽然人数不多，但比照先前的劳工移民上到了一个层次。

1958年，“乌兹米纳斯钢铁厂”，作为日本和巴西之间的国家经济合作项目正式启动。在日本公司的参与下，已成为两国友好关系的象征，作为巴西一流钢铁厂，目前仍在稳步发展。

西村俊二先生1932年移居巴西，创办了农具厂，开发了世界上第一台大型咖啡收割机，把JACTO发展成为巴西的重要品牌。

这些移民，无论有技术的，还是无技术的，多年以后，都在一点点地进步，有成就的，也有败落的。但有一点，他们曾经的举动，创造了财富和奇迹。为未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日经南美洲银行总部 1998年卸下招牌

南美洲银行总部大楼，1971年完成。战前是巴西拓殖协会银行之家，通称布拉塔克银行，成立于1937年。作为日经银行，随着日系社区的进步而发展，但未能抵御巴西经济衰退的风波，1998年卸下了招牌。

成立于1927年的科西亚农业合作社，自豪地成为南美洲最大的合作社。1994年结束了历史。巧合的是，竞争对手巴西南部农业合作社也关闭了大门。两个最大的合作社同时关闭，完全出乎意料。

再就是“石川岛巴西造船公司”，1959年在里约热内卢成立，1994年退出，此前曾建造了100艘船。

多年以后，日本人留下了移民足迹以及这种相互的国与国的交往所带来的历史遗存。

当年，日本的“普拉吉尔咖啡”就是特殊的一例。1908年，当第一艘前往巴西的移民船“笠户丸”，抵达桑托斯港时，圣保罗州政府就对同船而至的“皇国殖民合资公司”社长水野龙，爆出“每年提供1000袋免费咖啡豆”的想法，希望在日本普及咖啡。那时，巴西的咖啡产量已占世界的77%，形成了咖啡经济。1910年，水野在大隗重信等人的帮助下，成立了“保利斯塔咖啡合资公司”。转年6月，“保利斯塔咖啡馆”第一家店在大阪箕面公园开业。之后，在东京银座开设了本店，分店则遍布日本各地。

东京银座“保利斯塔咖啡馆”

再就是樱花酱油，移居巴西的中矢夫妇，在圣保罗成立了“樱花中矢商店”。樱花酱油是以大豆和玉米为原料制作的，具有独特的香味和质感。如今，该公司以酱油为首的日本酒和酒类有250种。

在移民文化交流方面，竭尽全力促进相互往来与发展合作。

以神户为例，自1868年开港以来，神户不仅与日本人一起发展，还与中国，横向欧洲、北美、印度、朝鲜半岛等有着海外根源的人们一起发展。近年，来自南美和东南亚等地的移民也在增加。这些人从事贸易和餐馆。经营杂货店，从事教育活动，或为铁路建设和港口等相关艰苦工作提供廉价劳动力等，为神户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

1926年5月8日，日本神户在群情激昂的喧嚣声中，成立了“日伯协会”。由于移民事物的诞生，实业报国的有识之士不甘寂寞，表示国之兴衰，为把移民送到拥有广阔肥沃的国家，与普拉吉尔建立长久合作，他们要在和平中为世界文化做出贡献。同年12月《普拉吉尔》创刊号月刊杂志出版。此后，这个刊物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的1941年被迫停刊，20年后的1961年复刊。现已出版1000多期，从中可以看到战中和战后的混乱状况以及复苏后的移民状况。

移民会刊第1000号

上世纪80年代，南美经济衰退，此时日本经济处于高速增长期，导致了移民的回流。仅巴西日本人的回流就高达30万人，半数海外日本人的母语是葡萄牙语或西班牙语，蹩脚的日语，包括观念及生活习惯等问题，他们很难融入真正的日本人社会。

日伯协会，有针对性地去做一些具体工作。组织培训，搞各种文艺活动。有时候，协会人员还走出国门，到移民国探望一代一代的移民，进行着不间断的文化交流，博物馆的图片，有不少是参观或是联欢活动的场景，记录了跨越一百五十年的移民历史。

日本学校表演的“索兰船歌”舞 （2006）/巴拉圭日本人联合会

当然，这里面对于移民中国的事只字未提。

即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政府制定的《满洲农业移民百万移住计划》，由“满洲拓殖股份公司”实施，打算利用二十年时间，向中国移民100万户，500万人。随之而来的860个开拓团，30多万人来到中国，成为中国领土上的特殊公民。二战结束后，这些移民被遣返，但不是全部，至今还有滞留。

至于美国，自1868年，日本劳工在夏威夷非法上岸后，据《纽约时报》报道，1869年又有三个家庭移民旧金山，拉开了40个日本家庭移民美国的序幕。美国吞并夏威夷，移民美国的日本人陡增，并从夏威夷转移到美国本土。19世纪80年代，每年有2000多人移民美国，20世纪初，美国本土的日本移民已达10万人。

无意间，我走近了日伯协会事务所，就是XM报名学习葡萄牙语的那个办公室。这个协会在日本很有名的，皇太子殿下曾经莅临，我见到了与皇太子同框的那位工作人员，他是不是这里的头儿呢？不得而知。

时间短，参观时看得不够细致，组织文字时颇费力气。只是知道了一些日本移民情况的皮毛，这还是侥幸得到的。如果没有XM邀我去她家，我什么都不知道。妹妹家就在那条街下面，多次上山走过交流中心大楼，那时它没有拉横幅，光是个大楼在那里，也没注意。看来，什么事到了该遇见的时候就遇见了。

XM是媒介。

END

世态记录者，灵魂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