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旧史：先辈口传的刘耀堂往事

说明：因网上讲述的刘耀堂爷爷的往事基本都是围绕和利冰厂，我这里想叙述的正好是他更早的往事。

先辈口传的刘耀堂往事

仙祖父曾厚诚和爱国商人刘耀堂先生的缘分最早在北京路的汉大舞台。

“汉大”的位置在现在北京路口银行。父亲将我带到在联怡里北京路口（一路汽车站）那个位置，说就是汉大当时的大门入口。

英租界，可见北京路口的汉大舞台和天津路口新民茶园（王汗吾老师供图）

1938年北平路口的盐业银行（王汗吾老师供图）

在阳夏战争期后，仙祖父和千万武汉小民一样在废墟和生存线上挣扎，由于一位辛亥革命党人刘玉堂（我小说中引用他的一些故事，化名童瑨，他的后人也成了我的同学和挚友）的帮助保荐，祖父进了汉大茶园，最先担任了“白日茶”茶房头。

自从没有了“皇上”后，一些东西都在变化。比方说新开的戏院就不再叫“茶园”，改叫“舞台”了。“汉大舞台”是阳夏战事后开业较早的，民间一度称作“大舞台”。为了不与后来友益街出现的“大舞台”（真巧，也与刘耀堂有缘分）混淆，加了个“汉”。简称“汉大”。是“浑水”茶园（即除卖茶外还作为戏园子经营，其实卖戏票已成为主业），白天晚上都说书唱戏。

汉大居然再不用像往日有本钱的浑水茶馆那样，晚上为戏台点“汽灯”，已经有了有电灯照明（不过可能是直流）！

茶馆的开水房独立建在外。大堂内三面有窗，从装潢到茶具都比同年华界的茶园档次高。沾了有电灯的优势，夜间生意远比白天红火。一般戏剧演出都安排在晚上，“白日茶”结束，想留下来看戏必须“换茶”（重泡一杯）。

爷爷很快有了两个比较心腹的茶房小兄弟。其中一个就是刘耀堂。他是黄冈人，也是未成年就来汉谋生的，当过学徒、据说还当过兵。进来后，祖父先靓给他的绝活是“丢把子”。刘一下就甘心认师（可不仅是因职务下属）。

这里显摆一下：作为茶房，除了端茶送水，最靓的绝活就是“丢把子”。客人若想擦脸，便呼喊“堂倌”、“茶房”。不管客人在楼上、还是后排、或群座中，茶房们会将洗干净拧干的热水擦脸布巾从空中、如同飞碟般、半旋平展飞扔过去。须得百发百中！这是行看家本事，否则会招来一片骂声。祖父晚年在老通成都不止一次对职工显摆，还为我专门表演过。

另一绝活是“隔空添水”，铜壶的壶嘴长长，老茶房能隔着一两米远、就悬空把水准确地以抛物线“射入”需要的客人的茶碗中，还一滴都不许溅、不许洒！我小时亲眼见识过（后自己也练就了一些）。

然后就是对茶叶、对戏曲、对戏子（名角）的精通了。不要看这全是些“熟练工种”，在新手面前还是足够显摆的。

但刘耀堂给祖父的印象的不仅是聪明，而是正义和担当。

这里插一下当时中国正发生着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武汉曾又悄悄扮演着重要角色。

在祖父干得正起劲的那些日子里，黎元洪正秉承袁世凯旨意，取消了国民党在湖北的各支部，“省议会”的国民党议员詹大悲、梁钟汉[1]等国民党员也被他尽行除名驱逐，不少反袁志士和同情革命党的江湖人物都不得不四处躲藏和逃离。祖父说过，辛亥英雄聂豫就躲在老圃戏园。

祖父的师父谭襄农、挚友杨兴汉都是梁钟汉一党，他们曾多次利用我爷爷帮助一些人逃亡。曾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姓宗，为劫狱营救被判绞死的容景芳[2]失手，受伤被关进死狱。另一个姓杨的，又冒死劫了死牢救出了他，被当局列成“允许当场击毙”的通缉犯。

谭襄农将他们转移藏在英租界圣保罗教堂治伤后，让我爷爷将二人装扮成茶房，悄悄送到我爷爷工作过的轮船上一“把兄”所在的“江宽”轮，逃离了武汉。后他们去了广州，成为北伐军军官。

史料证实：黎元洪离汉后，袁世凯有意收买帮会势力，便装作“大度”、宣布对其（清代严禁的，辛亥后也一度没正名）解禁，让其“合法”。

一些洪门会首们于是兴奋返回武汉，“开山立堂”。到1916年，正当爷爷尝到茶园经营成功的甜头时，湖北督军已走马换成了当年火焚汉口的王占元了。于是竟然又常有全副武装的侦缉队员在街上游弋、抓人。据史料记载：这位督军上任当月，就砍了因不服而“图谋造反”的一百多名辛亥老革命的头，还当街悬首示众。

我想简单说明一下，民初的帮会，并非我们印象中的黑社会的代名词，居然是革命的重要力量。起码在武汉，在辛亥革命与二次革命中，革命人士是大大利用了帮会的。

茶馆历来本就是帮会活动的重要场所，所以像“汉大舞台”这么优越的环境，帮会大佬也来得很频繁。著名的从山东“复原”回汉的刘艺舟就是洪帮的，他就借汉大舞台首演出了《吴禄贞被刺》，影射当局暗杀宋教仁的卑劣行径。

在大清余孽对辛亥义士的报复中，有帮会背景的杨庆山、丁子璜等，都是我爷爷（带了刘耀堂等“心腹”）帮他们“找路子”逃离汉口去上海的。

父亲告诉我，那年头救人远不是那么简单。有些帮会头目在寻求帮助时，也十分怕遇到见利忘义之徒而被出卖，于是往往在接受帮助之时，他“底下的人”竟突然黑下脸，要祖父他们赌咒、立毒誓，或背诵“帮规”，就连丁子煌等老熟人，都坚持要刘耀堂与他“义结金兰”，成为“把兄弟”。

没想到，这竟为十几年后“打”下了难得的“窝子”。

祖父在汉大干了五年多，后因股东变换频繁不得不离开了汉大（在汉大的经历另文专述），上街挑担卖汤圆，后来在吉庆街开了小店。这一来，不到三百米远“汉大”的刘耀堂也常来光顾“抬桩”。（原谅我江湖行话太多。）

此时我祖父听说过，刘耀堂正在帮一个戏剧大佬，筹办友益街的“大舞台”，想让武汉地方汉戏、甚至黄孝花鼓戏（即后来在共产党人李之龙帮助下正名的“楚戏”）有机会出头，做点事业。在先辈的叙述中，这个“小兄弟”一直是心怀大志的。
哪晓得有天，祖父突然听到街上的消息：刘耀堂被抓了！

祖父急得撂下生意去打听，听到原来竟是汉大舞台的一个茶房（姓黄，为分“小费”的事嫉妒刘）告密，让刘耀堂成了“乱党嫌疑”，据传，还把他与工运领袖陈定一关在了一起。

幸好，汉大老板为了表明“清白”将刘耀堂保了出来。但却也不再敢留用他，借口刘耀有伤将他解雇，刘耀堂因此又失业了。

刘耀堂伤好后，有一阵很少来找爷爷。等到他再次来爷爷的小店时，则看上去又恢复了生气。语言中出现了“社会不平等”、“军阀和帝国主义压迫人民”这样的句子。后有次因公开鼓动群众抗议英巡捕踢死人力车夫，他又被英国巡捕抓去殴打过，还没收了他在“汉大”时的、为出入租界专发的通行证。

刘耀堂被放出来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来祖父店里歇气吃面时，身上明显有伤。

北伐军到了武汉后，爷爷听说，刘耀堂成了公开的革命者——湖北全省总工会工人代表，

刘耀堂管的是黄包车（人力车）工会（据查资料有两三千人）。据说还在法租界“叶开泰”私宅办过公。又利用杨兴汉（辛亥老人，也是祖父拜把大哥，沦陷后抗日牺牲）的威信，在黑势力最强的码头成立了码头工人工会。

不久，汪精卫叛变后，血腥的恐怖降临汉口。

祖父受他师父（国民党左派）潭襄农影响，又不断介入营救革命人士（有些是共产党）离开武汉，其中有个“官”姓“xiang”（第四声，先辈对我回忆讲述时，都不知道如何写这个字，叔叔猜“会不会是项英”？我一边记录一遍回答：“不会，那爷爷的武汉话会读成‘巷英’”，我猜到后来成为一个叛徒的人的名字，叔叔没有接话，毕竟，他提到的名字也让他回忆起自己在皖南事变中的鲜血记忆）。

回到正题：有天黄昏，刘耀堂逃亡来爷爷这里求助了。祖父便带着他从自家后门走小路穿过沼泽烂泥到大智路，然后过马路、沿礼和洋行（大门在大智路，位置在后来的无线电器材厂）的墙边，穿入它后边的、任何地图上也没标出的小巷（即大智路门面铺和五族街——当时将改名中山路，今中山大道——门面铺背后之间夹的杂乱棚户区），其中穿过了一个很大的仓库院子，乱七八糟的棚户、还有蜿蜒曲折、宽窄不一的小巷，有一家酱园、一家篾场，穿来穿去，最后走进一家“见不得人场所”的后院（先辈那叙述口气，我猜是妓院）。（这段复杂的路，也是阳夏战争时祖父祖母逃往租界的路）进入了法租界。

但事情没有了结，没多久，法租界巡捕房接到了最新通缉名单，“刘耀堂”列于其上。还注明刘耀堂是在共产党手里拿过每月十元津贴的人。

这时杨兴汉和祖父考虑刘凶多吉少，便找到了帮会大佬丁子璜，毕竟十几年前他逃命上海是刘耀堂帮忙送到码头船上的，而他当时在汉口势力已不小。

这点义气他给了。后刘耀堂便躲到了丁子璜处。以后就与祖父失联了。

听说（未证实）他以母姓“王”改了个名字，由当年他参加营救过的宗长官作保、引荐到江防局容景芳局长手下，当了一名副官，专门负责在在长江、汉水水域截查走私物资。据说还是个美差肥缺。

祖父与他以后将近七八年没音信来往，直到有人也来邀我爷爷参加投资“华中旅馆”，位置在第三特别行政区湖南街（原英租界，现胜利街）靠近阜昌街（现南京路）的崇正里。此时让他欣喜地听到，主投资人不是别人，乃是刘耀堂！

据来“拉线”的那人说，刘在汉口江防局担任水上巡查队副队长数年后，不知为何辞职到江苏经“上不了台面的”商（具体做过些什么长辈没对我说），当时正在找人合资办旅馆。

不久，刘亲自登门、请来杨兴汉，和爷爷一起把酒言欢。

大约是1932年，时任陆海空军总司令武汉行营侦缉处少将处长的青帮大佬、此生被我爷爷两次出手救援的杨庆山，得知了手下多次讹诈“通成”的恶行，出面将先祖父请到了位于“通成”对街、北平路智民里的“道德善堂”聚会，刘耀堂也被请到场。还有很多商界名流、旅栈经理、军官、警官和市党部官员数十人，

据地方志记载：杨庆山亲临主持，自称“兄弟”。宣布“四方豪杰、本市英雄”在此一聚，与会者从此都成为洪帮的“山寨大爷”。在座各位今后都是我太华山、栖霞山的各堂口山寨的“大爷”。他宣布后，所有人一起立誓：“奉行五祖遗教，遵守洪门法规，服从大哥命令，互信互助，精诚团结，复兴民族，振兴中华……”，然后歃血、砍红香。杨庆山又将名分发给了每个人：“心腹大爷公片宝札”，也就是一种表明“大爷”身份地位的名片。

不过以后各忙其事，第二次拜把后，各人都按自己门路发展起伏。祖父与其中所有人来往联系都变少了。连购买冰块多从法租界和利冰厂交际那么多，却都正好错过年代，再没听说过和他的交集。刘爷爷和利冰厂的事，了解不多。

来源汉网

[1] 梁钟汉，辛亥革命功臣，领导汉川、马口起义， 1926年被委任为协助北伐军的武昌攻城别动队总指挥，“七·一五”汪精卫发动反革命政变后，因援救进步人士被开除国民党党籍。满门一生皆忠烈。

[2] 容景芳，民国时期著名人物，辛亥革命元老，曾被黎元洪抓捕险遭杀害，袁世凯败亡后出狱，后在军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