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 夜宿莲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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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暑，便是真正的炎热季，烈日中天，暑气熏蒸。前天战友重才和内弟自上饶来，在我湖边老家小住数日，另一位山里朋友得知，说湖边炎热不如来山里小聚，还可消消暑，山里可是清凉世界。这位朋友曾在莲花山乡任职，经他一说，我们都动了心，决定第二天进山。

两位客人及我老俩口驱车从团林出发，沿景鄱公路，经四十里街、站前、高家岭、油城，穿过田坂街镇右拐，便是侯岗乡。鄱阳县不仅是人口大县，地域也很广阔，三十多个乡镇，最远的要数莲花山了。这儿距县城有百余公里，在鄱阳最北边，北邻安徽，东靠景德镇。因工作关系，我到过全县二十多个乡镇，但侯岗、莲花山这条线没来过，这次也算是填补一个空白。

车行进在侯岗乡，老伴给朋友介绍，四十多年前她来过这儿，那时这儿地处偏远，非常闭塞，道路崎岖，从县城到这乘车都需要四个多小时。那年她下放在团林，来侯岗知青点看望她的同学兼闺蜜，晚上出来上茅房，经常看到有野狼出没。后来这闺蜜与一上海知青谈起了恋爱，婚后男方回城，几经周折，他们终于去上海团聚了。一晃近半个世纪，颇有感慨。她忽然想起，该给这位身在上海的同学通个电话，接通后，俩人聊起来便沒个完，还让我即时拍些图片发去，让对方对比回忆。这闺蜜说，今年十月份他们知青点所有知青已联络好了，要来侯岗纪念上山下乡来江西五十周年，一起来追忆这段峥嵘岁月。

正在她们热聊间，一座宏大的建筑呈现在我们视野，那是一座大型拦水坝，上面嵌有显眼的四个正楷大字：军民水库。不错，这就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大型水库军民水库，原名叫拥军爱民水库。记得那年我还在上中学，县里确定举全县之力，建设这座水库，成立会战指挥部，从各公社调集数万民兵和社员，用近半年时间建起了这座拦水坝，惠及周边六七个乡镇数十万农民。那时父亲同生产队很多壮劳力卷着舖盖来此会战，常常一来便是十几天。修这个水库，虽然我们家乡没有受益，但那时农民很朴实，认为只要是兴修水利，利国利民，出工出力并无怨言，觉得是应尽的义务。现在，很多人批评人民公社时期“一大二公”“一平二调”，可那时集中人力财力确实也办了不少好事，比如眼下的大型水库，还有全县几十座大小水库，基本上都是那个时期建成的，至今我们仍享受它带来的发电灌溉等好处，看来人民公社一平二调也不能一概抹杀。

车上水库大坝，一泓清水映入眼帘。水面如此宽阔，对岸重山叠嶂，有青翠的竹林和阔叶林，簇拥着青山，和天边一团团白云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水面，静若处子，美的惊艳。我在想，这么美的水域，怎么不取个好听的名字，只有铃铛般响亮而美艳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她。我去过千岛湖仙女湖，还有九江的西海，人家都叫湖称海，家乡这么美的地方却依旧在使用那个带着时代印记和政治符号的名字，显得那么土气，这便是观念与境界的差距，不能与时俱进，这大概也是贫困县的原因之一吧！

车沿着水库边的山路蜿蜒约二三十公里，过了十二点才到达莲花山乡所在地。朋友老陈早早等候在那里，并备好了午饭。老陈一边热情招待我们，一边介绍这儿的乡情和地理人文。莲花山属山区，地广人稀，山青水秀，民风淳朴，全乡仅七千多人口，主要物产是林业果业养殖业。虽然已是国家森林公园，但旅游业还在规划和起步阶段。我们也感到，这儿的温度比县城要低二三度，山地植被保护很好，有山有水，是旅游避暑好去处，但目前来旅游的人很少，硬件软件都没跟上。老陈说饭后我们再往山里去，晚上就住山上，就在千年古刹白云寺旁边。

午饭后我们径直上山，车过潘村便要爬坡，不到半小时便到了我们下榻的目的地一一潘美山莊。这是一当地老板投资兴建的民宿，几间客房均是独立木屋结构，内有木地板，闭封浴室，当然也有电视空调等，另外有歺饮室茶室等，算是配置比较全了。

安排停当，我们便各自休息了一会。到下午四点多，他们还没动静，只有老陈在茶室喝茶，我便向他打听白云寺怎么走，他说要不我领你去转转，免得在这无聊，我欣然应诺。

我们出山莊往山上走，不到十分钟便到了白云寺。经介绍，得知这白云寺很有些来头。该寺建于唐贞观年间，寺院座落在莲花山主峰西侧，那是一块近二十亩的盆地，这儿是整个鄱阳县的制高点，地势奇特，站寺庙前，看周围五座山峰如若盛开的莲花瓣，故此地取名莲花山，且莲花本是具有佛意的花，这寺庙是观音菩萨道场，很多观音菩萨塑像正是打座莲花之上。该寺一度香火鼎盛，远近闻名，周围百余里的安徽景德镇都昌贵溪等地善男信女都来此焚香礼佛。但“文革”时寺庙惨遭焚毁。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得以修复。

我们进到寺院，果然是块清静之地。寺院古木参天，有大雄宝殿，观音殿，地藏王殿，更有一尊9.9米玉雕观音菩萨像，这种由整块缅甸玉雕琢的菩萨像实是罕见，是为该寺镇寺之宝。我非信徒，来此只是到此一游，见识一番，按佛家的说法，也算是一面之缘吧。在大雄宝殿左右两侧，我们见到数株千年古树红豆杉，树龄都在800年以上，长的已逾千年，更奇特的是夏日烈日当空，这葱郁的红豆杉树上竟会飘下毛毛细雨，让人顿生凉意，让你仿佛进入仙境。我们体验了一下，树下还真隅有露珠般的东西飘洒下来。

离开白云寺时，已近傍晚。佇立山头，看夕阳西下，远处山衔落日，暮霭沉沉，天际间一抹绛红，晚霞投射在对面的山头，辉映出一丝紫光，山谷间有阵阵凉风徐徐掠过，原来山间的黄昏也这么唯美，难怪有诗云：虽是近黄昏，却是无限好！正凝神间，寺庙一阵鐘声响起，我们只好匆匆作别。

仓促一游，让我记住了白云寺，是那奇特的地理环境，是那独特的白玉雕像，那苍翠欲滴的千年红豆杉，还有观音殿中那幅对联：杨柳枝头甘露洒，莲花座上慧风生，对联于这寺院很是贴切。

回到山莊，晚歺己准备好了。这山莊是两姨夫共同投资，老板都姓桂。下午两位老板娘亲自下厨，菜肴都是当地特产，有香菇木耳野生灵芝，有田鸡湖鱼，还有自已种的时蔬，可谓丰盛，陈先生让老板拿来自己酿的红豆杉籽泡酒，说这酒有神奇效果，让我们都尝尝。我们将方桌摆在院子里，虽是傍晚，山上依旧敞亮，有阵阵山风徐来，甚是爽快。我们边喝边聊，海阔天空。陈先生三杯下肚，话也多了。我问他乡镇工作好不好做，他说这儿是小乡镇，山高皇帝远，比其他地方难度小些，现在农业免税了，不搞提留和摊派了，计划生育任务少了，但其他工作也有压力，主要是发展的压力，扶贫工作的压力，再就是上面搞形式主义给下面带来的压力。比如搞各种宣传刷标语做公示牌等，一个小乡镇光宣传标语一年就要十几二十万，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另外扶贫工作也有许多形式主义，贫困户的标准脱贫的标准，还有检查评价工作很多不切实际，逼得下面弄虚作假。还有，我们现在搞新农村建设，扶贫等都是为老百姓做好事，但很多人并不领情，乡村政权的影响力凝聚力大不如前。看来农村工作难做，基层干部难当仍未改观。

天渐渐黑了，主人客人都喝差不多了。分别时已是几分醉意。老陈跟着老板们一道下山了，老板下山时简单交待了一下，留下一条护院狼狗。一切归于寂静。时近下旬，天上没有月亮，山上没有住户，也看不见山下村子的灯光，这里似是与世隔绝，唯有山间松涛阵阵，越发显得空旷寂寥。躺在床上就没有睡，约十时，院内路灯突然黑了，狼狗又时不时吠吠几声，让人心神难宁。一直熬到下半夜才迷糊了一下。天蒙蒙亮便起了床，见重才起得更早。问他休息得好吧，他说几乎一晚沒有睡，问他为什么，他说昨晚老听狗叫，以为有什么动静，担心有不法分子行不轨之事，故不敢入睡。我没说我的担心，而是说你这个老保卫干部神经过敏，杞人忧天。不一会桂老板上来了，说这儿绝对安全，山里人本来就少，民风淳朴，治安良好，而且路口到处是摄像头，外面来什么人一下就知道，留下狼狗主要防野兽。

聊天时，老板将我们带到一处神密的地方，就在木屋后侧，有一处山洞，远看像个小窑洞，走近看是一个长长的巷道，还未走进洞口，便有一股霧气挟着一阵凉风吹来，原来这下面是一个废弃的钨矿，很深很深，且有地下河，因此每到夏天便有冷风吹出，凉爽至极，我们走进洞去，凉得有点受不了。见洞口正在建一木亭，老板说这个亭子以后可供客人纳凉，喝茶打牌聊天。我说，这可是你们的镇山之宝啊，得取个响亮的名字。老板说原来准备叫纳凉亭。我说有点俗套。他问我有什么好建议，我说，这地方有风且凉，客人在此喝茶聊天说话，可叫风凉话亭。以后给客人介绍，国人有一个俗语叫说风凉话，它的出处就在这，这儿有风且凉，在这儿说话就叫风凉话。此番话逗得老板开怀大笑。我说这是玩笑话，不足为凭。

听说山莊今天有一拨客人来，我们便与老陈说，今天就下山，客走主安，以后要避暑再另外安排，今天就算打前站探个路，主人一再挽留，见我们执意，便不好再畄。便答应去山下转两个景点，下午再返回。

返程依旧要经过军民水库，安全起见，车速很慢，昨晚没睡足觉，想在车上迷糊一会。车载音厢传出的歌曲又让我没有了睡意。那是一首老歌，那英唱的《山不转水转》一一

山不转哪水在转，

水不转哪云在转，

云不转哪风在转，

风不转哪心也转

……

这首歌看似叙述自然现象，实际上饱含着丰富的哲学与人生道理，以山水喻人，彰显人性的韧性与生命的张力，最后一句“再深的巷子也能走出那个天。”让人敞亮，让人坚韧，让人旷达。此时我也被它感染。眼前的莲花山，山下这连绵数十里的碧水，它们不转实际上都在转。四十多年前有朋友邀我上莲花山，那时交通不便，我婉言谢绝。十多年前，我到了莲花山周边，种种原因，终是没有进来，山没转，水没转，但我转上来了，当然靠的是车轮转。这便是缘了。

年轻时总以为时光不老，想去的地儿，想见的人，并不着急，总认为有的是机会，山不转水在转，转着转着就见着了。现在想来，无论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这一切的转，都敌不过时光在转，时光是最公平的，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不恭不候，在时光的维度中，人生很短，作为老人，余生更短。所以，你想要去的地儿，你想要见的人，你得放进日程，山不转，水不转，我们趁早转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