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1403年（永乐元年）正月，朱棣登上皇位刚满六个月，他就下旨，将自己的第五女常宁公主嫁到云南。常宁公主时年16岁，是朱棣最小的女儿。她嫁得非常突然，从赐婚到出嫁，仅仅只有二十多天。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朱棣如此着急嫁女儿呢？

朱棣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叫沐晟。沐晟是沐英的儿子，同时，他也是云南沐府的第三任家主，时任西平侯。常宁公主的驸马沐昕，就是沐晟的亲弟弟。

原来，朱棣刚登基时，对云南沐家很不满意，因此想尽办法打压沐家。可半年之后，他发现想要治理云南，还得靠沐家。所以，这才变“打压”为“拉拢”，把女儿嫁到云南沐府，以示“友好”。

在历史上，沐晟是一位让朱棣都无可奈何的“诸侯”，同时，他也是一位民族英雄。本文，笔者将结合史料，来为大家分享明朝第一代黔国公沐晟，希望通过他的故事，让大家了解一段特殊的明史。

一、太祖平云南，沐氏守国土

根据《明史·卷一百二十六》记载：

晟，字景茂，少凝重，寡言笑，喜读书，太祖爱之。

沐晟，字景茂。沐英的第二子。他自幼沉稳，平时沉默寡言，喜欢读书，朱元璋很喜欢沐晟。

要说沐晟，必须要提一下他的父亲沐英。沐英是朱元璋打天下时收养的孩子，他自幼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和朱元璋、马皇后以及朱标都有很深的感情。朱元璋称帝之前，沐英的战功并不显赫，因此明初大封功臣时，沐英没有位列公侯，仅仅被封为镇国将军。沐英真正建功立业的时代，是在朱元璋登基之后，当时沐英跟随徐达北征、随邓愈征讨吐蕃，又跟随汤和征讨明夏，立下大功。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派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沐英和蓝玉为副将，率军30万征讨云南。彼时，云南的统治者是元朝遗臣梁王，经过两年多的鏖战，明军终于打败梁王，收复云南全境。《明史纪事本末》记载：

三月甲辰，上以云南平，命耿炳文往谕傅友德、蓝玉等班师，而副将军沐英以数万众留填之。

战后，朱元璋为了加强对云南的统治，特地派耿炳文到云南传旨，让傅友德、蓝玉返京，却让沐英留在了昆明。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沐英和他的子孙们开始在云南扎根。当时，云南少数民族杂居，各大土司、酋长盘踞一方，沐英在云南经营了9年。

在这期间，沐英先是平定了曲靖土司作乱，后来又降服了普定、南广一带的酋长。洪武二十一年，沐英发兵中缅边境，打败缅军民宣慰使思伦法，威震云南。

九年的励精图治，沐英不仅在云南站稳了脚跟，而且还颇具威望，各大土司对沐家望而生畏。朱元璋都感叹：

“使我高枕无南顾忧者，汝英也。”

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薨逝，满朝震悼，远在云南的沐英听闻后悲痛不已，吐血而亡。根据《明史·沐英传》记载：

闻皇太子薨，哭极哀，至是感疾，卒于镇，年四十八。军民巷哭，远夷皆为流涕。

沐英去世的时候仅48岁，云南军民纷纷悼念他。沐英生前被朱元璋封为西平侯，他去世后，朱元璋破格追封他为黔宁王，沐英因此成为“开国六王”之一。

沐英有5个儿子，本文的主人公沐晟是沐英的嫡次子，沐英的嫡长子名叫沐春。不过，沐春和沐晟并非一母同胞。沐春是沐英的结发妻子冯氏所生，沐晟是续弦妻子耿氏所生。需要一提的是，沐晟的生母耿氏是耿炳文的亲妹妹。即，明朝开国大将耿炳文是沐晟的亲舅舅。另外，沐英还有沐昂、沐昶、沐昕三个庶子。

在古代，原配嫡子地位最高。所以，沐英去世的时候，朱元璋下旨将沐英的嫡长子沐春封为西平侯。沐晟作为继室所生的嫡子，本来无缘爵位。但是，沐春在洪武三十一年平定西南蛮乱的时候战死于军中，由于沐春无子，作为弟弟的沐晟毫无争议地继承了爵位。因此，沐晟是明朝第三位西平侯，也是沐家第三位家主。

在史书中，沐英乃一代英豪，他的长子沐春是军中骁将，而次子沐晟则是沐家文武双全的人杰。

如果说沐英是开创云南沐府之人，那么，沐晟是真正将沐府推向巅峰之人。因为在沐晟时期，明廷才真正意识到沐家不仅仅是朝廷的藩镇，更是云南的“地头蛇”。

二、朝廷派藩王，兄弟频接招

根据史料的记载，沐英的长子沐春十分骁勇，但并不擅长谋略。而次子沐晟文武双全，尤其善谋。在沐英去世之后，沐晟辅佐大哥沐春，几度捍卫沐家在云南的利益。

其实，当初朱元璋之所以让沐英镇守云南，是因为云南少数民族众多，当地土司们就是“土皇帝”，老百姓只听土司的，根本不听从朝廷的调遣。沐英镇守云南后，终于征服这些土司，成为一方诸侯。

此时，朱元璋望着地图上云南这片广袤而富饶的土地，打算在这里设置一个藩王。说白了，就是沐英为明朝征服云南各大土司之后，明朝打算逐渐收回对这片土地的“管辖权”。

第一个被朱元璋派往云南的藩王名叫朱守谦，此人是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之子，洪武三年被封为靖江王。朱守谦的藩地本来在桂林，后来因为犯错，被朱元璋召回京城。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将朱守谦派往云南就藩，不料，朱守谦到云南后“奢纵淫佚，掠杀不辜，默于财货，豪夺暴敛”，辜负了朱元璋的厚望。朱元璋只得召回朱守谦。

第二个被朱元璋派往云南的是他的第五子朱橚。朱橚一生坎坷，他本来被朱元璋封为吴王，后来又改封为周王，封地在北宋故地开封。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派朱橚屏藩云南，没想到，朱橚和他的侄子朱守谦相比，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朱元璋气的大骂朱橚“古今至蠢者”，进而召回朱橚。

洪武二十五年，沐英去世之后，朱元璋决定第三次往云南派驻藩王。此人就是朱元璋的第十八子朱楩。记住这个名字，因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朱楩和沐家简直就是“死敌”。

朱楩12岁时被封为岷王，封地在岷州。岷州地处甘肃，位于青藏高原的边缘，环境恶劣，他还未来得及去岷州就藩，就被朱元璋下旨改封到了云南。相比于岷州，朱楩认为云南简直是“宝地”，于是欣然接受命令。

可是，朱楩完全没想到，他人还没到云南，就吃了沐家一个暗亏。原来，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下旨改封朱楩的时候，同时下旨在云南修建岷王府。这个时候，沐春在沐晟的建议下，给朱元璋上了一封奏折，《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五》记载：

今云南土旷民稀，军饷转输，民力甚劳。若复加以兴造之役，非惟时力未可，于民情亦有所不欲。岷府姑为棕亭以居，俟十五年后民富力纾，作之未晚。

沐春的意思是说，云南地广人稀，人力和财力本来就有限，如果急于修一座王府，那必然会加重百姓的负担。不如让岷王暂住在棕亭，等15年后再修王府。

沐春身为沐家的第二代“掌门人”，他自然知道朝廷派朱楩来云南目的，所以他听了弟弟的计策，上了这道奏折，目的就是杀一杀朱楩的锐气。没想到，朱元璋竟然同意了沐春的奏请。让岷王先到棕亭蜗居，15年后再提修建王府之事。

所以，朱楩虽然贵为藩王，可当他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云南的时候，其实连个正经的王府都没有。当地的土司们都是人精，他们看到岷王如此不受重视，于是便更加坚定地站在沐府这一边。

朱元璋本来下旨让沐府拨出三个护卫军来保护“岷王府”，这个时候，沐晟建议哥哥沐春继续给朝廷上奏，在弟弟的建议下，沐春给朱元璋上奏说：“云南的将士们习惯征战，他们是守护云南的重要力量，如果都用来保护王府，那云南的安定就不能保证了。”

不得不说，沐晟给哥哥出的这个主意甚好。朱元璋果然下旨，削去岷王三护卫军中的两个护卫军，让其归沐府管辖。这样一来，朱楩堂堂亲王，不仅没有王府，连护卫军都被沐府抢走一大半。他心中肯定在暗骂：沐府简直太欺负人了！

三、成祖挖墙脚，沐晟围铁桶

朱楩在云南熬了三年，处处被沐府压制。直到洪武三十一年，他终于看到了希望，因为沐家的第二任家主沐春在平叛的时候战死了。他认为，接下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不承想，沐春的弟弟沐晟继承了爵位，沐晟比沐春更不好对付。朱楩在沐晟的打压下，简直没有了容身之地。

说来也巧，沐晟出生那年，朱元璋刚刚登基。而沐晟袭爵的那年，朱元璋又刚刚驾崩。所以，沐晟的爵位虽然来自父兄，但却是建文帝朱允炆亲自下旨封的，所以，沐晟对建文帝非常忠心。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朱允炆在登基三个月后立即下旨削藩，上文提到的周王朱橚被第一个削掉爵位，贬为庶人。接下来，齐王、岷王、代王、湘王先后被削。而元在云南岷王朱楩之所以被削，就是因为沐晟。

原来，在朱允炆削周王朱橚的时候，沐晟就已经确定了朝廷的削藩之心。他必须要利用这个机会把朱楩从云南赶走。于是，他广泛搜集朱楩的“罪证”，一股脑全部上奏给朱允炆。

我上文提到，朱标去世的时候，沐英伤心而死。可见沐家和太子一脉关系匪浅。朱标的儿子朱允炆和沐家也比较亲厚。再加上朱允炆本来就要为削藩找理由，现在接到沐晟的奏折，大喜过望。于是，在朱允炆和沐晟的默契配合下，朱楩被朝廷下旨贬为庶人，举家迁往福建漳州。

这一回合，朱楩被沐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因为沐晟背后是皇帝。

朱允炆的持续削藩，让明朝藩王们人心惶惶，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难”。在靖难之役期间，沐晟的亲舅舅耿炳文是朝廷第一位率军平叛的元帅，沐家对朝廷算得上是鼎力支持，可惜，建文帝用人不当，用李景隆替换耿炳文，最终一败再败。建文四年，朱棣攻入南京，朱允炆失踪。坊间传闻朱允炆可能到了云南，以求沐氏庇护。

所以，朱棣登基后，沐家成为他忌惮的对象。但当时朱棣刚坐稳皇位，沐家势力强大，朱棣只能徐徐图之。于是，建文四年七月，在朱棣刚登基不到半个月，他就做了一个决定，给岷王朱楩“复藩”。

朱楩曾经是沐晟的手下败将，如今，朱棣让朱楩再次回到云南，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目的——让朱楩去打压沐晟。

朱棣为了支持朱楩，不仅派朱楩的小舅子袁宇担任云南都指挥使，还在朱楩临行前反复交代朱楩：

凡事可与计议而行。夫藩屏至重……而不负兄之所望。（出自《明太宗实录·卷十》）

朱棣言辞恳切，希望弟弟朱楩能够不负所托。仿佛在说：“老弟呀，你只要能扳倒沐家，哥还会赏你！”

朱楩接到圣旨的那一刻，简直欣喜若狂，他以为他有皇帝撑腰，必将上演一出“王子复仇记”，可没想到，他在沐晟面前还是占不到便宜。

朱楩和沐晟斗了半年之久，沐家在云南经营已久，和当地土司盘根错节，岷王做事情处处被掣肘，《明史·沐晟传》是这么说的：

成祖即位。遣（岷王）归籓，益骄恣。晟稍持之。王怒，谮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岷王朱楩到云南后，非常跋扈，沐晟不给朱楩面子，甚至和朱楩对抗。朱楩不是对手，只得大骂沐晟“僭越”。

半年之后，朱棣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云南被沐晟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若想稳固西南，还得靠沐家。再加上当时交趾（古越南）越来越不安分，接下来正是用沐家的时候。于是，朱棣打算向沐家“求和”，朱棣下旨将自己最小的女儿嫁给沐晟的弟弟沐昕，沐家和朝廷这才缓和关系。遗憾的是朱楩，他失去了作用，被朱棣削去三卫，成为一个光杆藩王，在云南蜗居，后来被召回京城。

四、继父兄之志，护大明山河

沐晟继承西平侯爵位之后，并非一直执着于政治斗争，他对于明朝来说，是一位护国守土的勇士。

洪武三十一年，沐晟刚继承爵位的时候，云南麓川蛮部首领刀干孟趁机发动叛乱。沐晟一方面出兵防御，另一方面急忙派人禀报朝廷。建文帝考虑到沐晟刚刚袭爵，经验不足，于是派何福到云南担任征虏将军，沐晟为副将。何福和沐晟率军打赢了第一仗，后来因为靖难之役爆发，何福被调回京城，沐晟独自领兵。

何福离开后，沐晟带兵连连清剿叛军，让滇缅边境的各个部落意识到这位新上任的沐家家主不好惹。《明史》云：

晟讨平之。以其地为三府二州五长官司，又于怒江西置屯卫千户所戍之，麓川遂定。

沐晟随后将麓川之地分为三府二州，又在怒江西侧设立一个千户所，这才稳定了麓川。

熟悉地理的人都知道，所谓“怒江西侧”的三府二州之地，在如今是东南亚另一个国家。所以说，沐晟在“开疆扩土”方面，是有杰出贡献的。

永乐元年，八百大甸（古代泰国北部的一个王国）起兵侵犯明朝边境。沐晟火速平定了叛乱。也就是在这时，朱棣意识到沐晟对于稳固西南的重要性，因此决定和沐家联姻。

永乐四年，面对交趾黎氏（古越南）的挑衅，朱棣决定派靖难名将朱能带兵八十万（实际只有10万左右）征讨交趾。考虑到朱能的大军需要云南提供粮草，因此朱棣封沐晟为征夷左副将军，当时征夷右副将军是名将张辅。由于主帅朱能未到达战场就病逝了，右副将张辅接任主帅，沐晟则成了唯一的副将军。

按照张辅的部署，张辅和沐晟兵分两路进军交趾，张辅为了稳妥，进度缓慢，而沐晟则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当时交趾众将不怕明军，唯独怕沐晟带领的云南将士。若非张辅乃朱棣的嫡系（张玉之子），平交趾的首功非沐晟莫属。

此战之后，朱棣封张辅为英国公，沐晟则由西平侯晋封为黔国公。

所以，黔国公沐家虽然是沐英的子孙，但第一代黔国公是沐晟，而非沐英。换句话说，沐晟的“西平侯”爵位是袭承父兄的，但“黔国公”爵位是他站在父兄的基础上又挣来的。

在永乐一朝，交趾黎氏又几次来犯，都被沐晟打了回去。需要说明的是，沐晟也不是“常胜将军”，他也打过败仗，但都未能伤筋动骨。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沐晟犹如西南的柱石。正是因为他维护了西南的稳定，朱棣才能腾出手五次征讨蒙古，创下伟业。只是，沐晟久居云南，他的功绩和征讨蒙古、下西洋、修《永乐大典》、迁都北京相比，更容易被人忽略。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在第五次北征的途中驾崩，太子朱高炽登基。朱高炽在永乐朝长期监国，他自然知道沐晟之功。因此，明仁宗朱高炽甫一登基，便加封沐晟为太傅。

到了明宣宗时期，交趾国王黎利再次起兵攻打明朝，朱瞻基让安远侯柳升和黔国公沐晟兵分两路平叛，但由于柳升兵败，沐晟不敢孤军深入，于是退兵。随后，明宣宗“战略收紧”，明廷不再对交趾用兵。

明英宗正统年间，沐晟已经垂垂老矣。沐晟参与了第一次“麓川之役”，并取得大胜。正统四年，沐晟病逝，云南军民为他举哀。明英宗朱祁镇追封沐晟为定远王，谥号“忠敬”。

在笔者博史君看来，沐晟自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袭爵，到正统四年薨逝（1439年），他带领沐家长达42年，在这42年中，他虽然极力维护沐家的“铁桶江山”，但也在用一个稳定的沐家来维护大明疆土。他担任西平侯和黔国公期间，维护云南的稳定，对抗缅、泰、越三国，为中华民族的统一作出巨大的贡献。

笔者本文虽然在写沐晟，其实也是在写云南沐府的一段风云史。沐晟去世后，他的儿子沐斌袭爵。在明朝，包括沐晟在内，黔国公爵位共传了10世13任。如果算上沐英和沐春两人，沐家一共11代人、15任家主共同为明朝守护云南长达278年（包括南明）。南明时期，末代黔国公沐天波仍忠于永历帝朱由榔，在朱由榔被缅军包围时，沐天波夺刀救主，最终英勇就义。沐天波为明朝尽忠到最后一刻，也算全了列祖列宗的忠义了。

《三国志》中说：忠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抛开沐家所拥有的“封建标签”，沐晟所在的云南沐氏的15任家主为明朝守护云南长达278年，这不正是我华夏儿女保家卫国的精神缩影吗？怒江奔流，史海浩瀚，虽然云南沐府已经人去楼空，但精神无绝衰！

本文作者博史通今，参考资料：《明史》《明史纪事本末》《明实录》《国朝献徵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