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两天柱

这次山西行，计划中没有静乐天柱山。原来的打算是，离开大同去应县看应县木塔。然后去代县雁门关，接着去五台山。地图上的距离很近的。不过在应县出现情况，看着很近的距离，却没有去代县的长途车。对我来说改变计划不算什么，反正是我自己说了算。决定放弃雁门关不看了，五台山已经去过更无所谓。选择第二套方案，从代县去朔州。在朔州住一个晚上，然后去宁武登芦芽山。接下来继续向南，去静乐登天柱山。静乐天柱山号称“北天柱”，我知道肯定有水分，但能登山就行。县级名山又有何妨？

山西静乐天柱山

事实上，静乐县给我的观感，要远大于我的期望。虽然，天柱山在其中所占的成分不大。很喜欢被叫做“鹅城”的静乐小县城，一座特别平凡也可以说朴素的小县城，不过充满人间烟火气，看我做的小视频《人间烟火，山西静乐》就知道了。顺便说一句，这次山西行路过若干个县城，包括应县、宁武、静乐、和顺、平顺还有陵川。总体印象都非常好。全国有2856个县或县级市，这样我距离全走完又近了好几步。

还是回过头来说静乐的天柱山吧。我是当天中午到的静乐县城。找到一家快捷宾馆住下，随即外出吃饭，吃了一餐黄焖鸡米饭。吃完饭出店门，想找人问路，去天柱山的路。正好一位推着自行车的中年汉子，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好像前世和我有缘。读者诸君看到这里恐怕会失望了。按照剧情进展，这时候不应该是一个绝世美女在脉脉含情的注视着我吗？不过正是这位衣着不整的中年人，给了我最正确的答案：沿着这条鹅城路一直走，过大桥就是天柱山了。

节选当日登山日记。

鹅城小镇～山西行第四天

10月10日星期二晴

东寨～静乐

一

今天晚上原打算吃一碗面就行。不过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没有发现对我口味的面馆。于是看到这家酥饼店，可以在店里吃饭。 小店很干净，超胖的老板娘向我介绍烧饼品种。我选了一碗红豆粥，用红豆熬的粥。两个酥饼，一个甜的，一个咸的。有钱，就是这样任性。再加一个茶蛋和一碟小咸菜，总计消费～吓你一跳～7.5元。

钱不钱的无所谓。你看这碗红粥，红的深沉，红的肃穆。不是正能量那种鲜红，而是带着怀旧的色彩。粥里偏偏还加了两块南瓜，煮得烂熟的南瓜。那种淡淡的鸡蛋黄色，在怀古思乡的情怀里，分明再添了一丝憧憬。 再说这两只酥饼。一咸一甜，集味蕾极端刺激之大成。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烤的金黄的酥皮，甚至能让你全身引起瘙痒感。那些客人、那些客人，都在偷偷捻着手指头。关键是～酥饼怎能如此松软呢？这是店家的商业秘籍，简直了，入口即化，正好适合我才镶完的一口大牙。 好吧，茶叶蛋就无需仔细认真评点了。事实上，当我看见茶叶蛋的瞬间，略觉悲伤的联想到我现在的容颜。只是去了壳以后，那样轻描淡写的乳白，才知道谁还没有年轻过呢^0^ 请原谅我用这么长的篇幅，描绘一顿微不足道的晚饭。不仅是吃得我满意，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样的氛围。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一家整洁明亮的烧饼店里，风尘仆仆的天涯孤旅。当暮色降临之时，解决了一天中最后一件大事，那种情愫暗生的愉悦满足。然而，又有三分惆怅～明天未必还能吃到这样的烧饼了～但惆怅也是快乐的一部分啊。

二

说说鹅城小镇。小镇是静乐县政府所在地，所以可以叫静乐县城。但准确的称呼是鹅城镇。这个名字来历不明，有说曾经有天鹅飞来，也有说三条河汇聚似人天鹅展翅等等吧。我吃饭的小饭店就在鹅城路，听这个名字像不像美国西部某个未开发地区，牛仔横行的地方。然而事实上，鹅城镇相当繁华。我说的繁华，不是说有多少高楼大厦，而是这里人丁兴旺，大街上喧嚣度极高，一派祥和景象。那些曾经的牛仔，如今穿着黑棉袄，抠搂着腰，嘴上不离烟，变成了山西老汉。大街上飘荡着烤鸡架，绝味鸭脖，五香陈醋以及烀猪头的鲜美。还有一只喇叭一直在播放“麻～辣烫～了”。有很多“经济崩溃论”者，也许掌握了各种大数据。不过最好来山西中部的这里，不以富裕著称的小镇看一看。

三

早晨不到8点，我从东寨所住明珠大酒店出来，在大街边等车，从东寨到静乐的小客车。顺便打听了几个街边店面的当地人，异口同声说，去静乐的车要9点以后才能来。早晨还是挺凉的，虽然太阳已经从桑干河照了过来，不过相当苍白软弱。我在犹豫是不是回酒店坐一会儿。忽然～转折来了～一辆小微型（著名的五菱宏光）停下来。一个山西老年妇女用力的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要去静乐。老太太更用力的说，快上车！我这样有城府滴人，不会被人左右。再追问一句，你们到底去哪里？老妇人说，去度假村。在那里有去静乐的大巴车咧。好吧，无谓的等一个小时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我也过了被拐卖的年龄段了。大约在路上跑了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在不怎么险峻，但弯道颇多的山路上奔驰。9点左右到了“度假村”，不过我弄错了，这里是杜家村，不是想象中洗温泉的地方。生活中到处都是故事，旅途中故事尤其多。前提是你得仔细观察，然后用语言组织起来。坦率地说吧，每一条皱纹里都隐藏着无数个故事，所以别人都说我是个有故事的人。

四

写了半天，还没写到今天的主题，来静乐登天柱山。问题就在这里，天柱山没什么好写的。北魏时代的大将尔朱荣（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胡人）出生于敬乐。某日带着狗上山溜达，狗忽然趴在地上狂吠。众人大奇，向下挖掘，涌出泉水。现在山上有一座“龙泉”，真的有水，我看见了。尔朱荣后来因战功被封为北魏天柱大将军，于是此山得名为天柱山。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挺狗血的故事。或者说，现在狗血剧的鼻祖都是从尔朱荣的狗开始的。这样静乐天柱山被评为4A级景区就很好理解了。号称南北两天柱，南天柱山在安徽，我也去过，非常好。北天柱尽管狗血一点，但是对一个县级景区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补充一下，天柱山海拔1400多米，比泰山低几十米。我用了40分钟才登顶～

五（略）

六

转了半个县城，找到今晚的宿处。条件一般，但空调好用。这个季节来山西，选择住宿处的首要条件，是必须有空调且真实能用。其次才是能洗澡以及其他。当然我也想，像李白那样一掷千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来换美酒。不过实力不允许，有个快捷宾馆住，也不是不行。但要抱个怨，房间灯光太暗淡，写日记相当困难。可能是大部分旅客没有这种需求吧。我都打算去买一只蜡烛了。

美好的旅行不能不引用古诗，一首通俗易懂的。恰好看到李白一首诗，正合我意。

相逢行二首（节选） 唐•李白

春风正澹荡，暮雨来何迟。

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

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当年失行乐，老去徒伤悲。

10月10日写于静乐，黑灯瞎火之下

当天的日记还是失于简单。不过考虑到宾馆的光线太暗——我现在仍然能回忆起，在昏暗的灯火幢幢中艰难写字的困境——那么简单一些可以理解。可以补充的是，静乐天柱山实际上以庙群著称。看图片，很多的庙宇。其中龙王庙就是供奉尔朱荣的神位。更有一座玉皇殿，凌霄宝殿中端坐着玉皇大帝。其他还有关帝庙等等。这些庙宇不排除一部分是后来重建的，但应该是山上曾经存在过。再补充一句，静乐县城边上、天柱山下，还有一条碾河，是汾水的源头之一。很巧的是，我第二天离开静乐去阳泉的早晨，开车之前在碾河边溜达，看见河里有一群斑嘴鸭在觅食。这是从蒙古高原迁徙过来的鸟群。果然“鹅城镇”这个名字不是无中生有，天鹅在此地路过完全有可能。

接下来写另一座天柱山，安徽潜山县天柱山，或者说是“正牌”的天柱山。我在网上看到过，有人提问“三山五岳”的三山，是哪三座山。比较一致的答案是，黄山、庐山和雁荡山。但是这不是标准答案，事实上没有标准答案。还有人说是三清山或者峨眉山等等。我想说的是，安徽天柱山恰好与黄山、三清山相似，都属于超大型花岗岩地貌的石头山。准确地说，天柱山相当于小一号的黄山，非常像。

我是2019年春天皖赣行，来到天柱山。关于“南天柱”的印象，直接引用游天柱山日记。

皖赣行第15天：天柱之舞

2019年3月12日 晴

今天早晨，从九江出发，来天柱山。早晨4点被闹钟叫醒。起来收拾东西，冲咖啡吃饭。5点离开酒店，到火车站。今天的行程是乘坐绿皮火车从江西九江到安徽潜山县。九江城还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在火车站前拍了一张照片，地面上是一个长长的影子。我在手机上查看了一下，发现像~很像~变形金刚。对，是擎天柱。不禁心中暗笑，今天正好要来天柱山。

略过路上系列程序。上午11点，到达天柱山大龙窝索道站入口。从这里开始登山。今天游记的标题是，天柱之舞。

天柱之舞，首先是金色的阳光之舞。

江南人民苦于阴雨久矣。近几天才得到一点阳光的沐浴。昨天登庐山，刚感到阳光的明媚；今日来天柱山，阳光已经分外给力了。

如果说，雨中的三清山植物花草，只是在默默的成长。那么阳光下的天柱山，天地万物简直在纵情高歌了。只有经过了漫长的凄风苦雨之后，才能真正感受到阳光的美好。

你看，被洗涤了快半年的整座大山焕然一新，从阴郁一转身，就变成了娇艳。说苍松滴翠，已经太俗套了；这是大山的新的生命的开始。从风雨中走进阳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谁能说清楚。

而今天的天柱山告诉我，这就是金色的阳光之舞。

天柱之舞，其次是白垩纪巨石之舞。

天柱山，又名潜山，皖山，皖公山。安徽省简称“皖”，即由此而来。天柱山，还叫做万岁山，万山等。主峰海拔1488.4米，名列安徽省三大名山之一：黄山，九华山，天柱山。

天柱山成型于26亿年前的白垩纪。亿万年漫漫的岁月，天柱山发育成今天的模样。如果你把大山仅仅理解为山石土木，那就完全错了。山是有生命的。

我来天柱山，看到的是白垩纪巨石之舞。这是大山的花式表演。大山的表演，人类并不是唯一的观众。我想在山与山之间，信息是沟通的。天柱山未必要和黄山、九华山争个高下，但也一定不肯屈居在后。所以，天柱山展示出自己最特别、最出色的一面。

游人登山，用眼花缭乱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各种巨石，粗犷的，优雅的；巨大的，秀丽的。琳琅满目，目不暇给。一线天、夹扁石在这里，根本不是事儿。天柱山花岗岩的山脊，叫做青龙背；想一想丹东凤凰山的莽牛背，高下就立见了。还有那些巨石顶上戴着小帽子；明明是花岗岩，却变化成瀑布的模样，这就是天柱山，白垩纪巨石之舞。

皖公石。不仅面容坚毅，还有一个倔强的下巴。这处景观叫皖公神相。春秋时期，天柱山地区，是古皖国封地。皖伯大夫贤明德政，被后人尊为皖公。

天柱之舞，还是诗人之舞。

这是白居易的诗，《题天柱峰》

太微星斗拱琼宫，圣祖琳宫镇九垓。

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玉光白橘相争奇，金翠佳莲蕊斗开。

时访左慈高隐处，紫清仙鹤认巢来。

还有唐朝诗人曹松在此处留诗：

直是画工须搁笔，更无名画可流传。

这处景观现在就叫“搁笔台”。我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秀色可餐。

李白题诗，《江上望皖公山》

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

清宴皖公山，峵绝称人意。

独游沧江上，终日淡无味。

但爱兹岭高，何由付灵异。

默然遥相许，欲往心莫遂。

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

拜岳台。

天柱山，古时称为南岳。公元前106年，汉武帝刘彻亲来此处筑台拜岳。当年汉武帝拈香俯首在此拜岳。两千年后，我和汉武帝站在同一块石头上，眺望天柱山主峰。

宋朝御史李柬之在这个石洞里住过一夜，嘱人刻石留念：“大宋李柬之宿”御史官是监察官员，相当于纪委领导，公款旅游睡一觉还要留念，不怕被人举报吗？

仙桃石。

苏东坡多次游天柱山，对天柱山特别喜爱。他被流放发配惠州时，写过一封信：“倘得生还，平生爱舒州风土，欲卜居为终老之计”。我如果能活着回来，那么我最喜爱舒州的地方，想在那里筑一栋房子终老。舒州即现在的潜山。

这座“仙桃石”，还出现在苏东坡的小品中。《苏轼文集》收有一篇文章：

“李公择与客游天柱寺还，过司命祠下。道旁见一桃，烂熟可爱。当往来之冲，而不为人之所得，疑具为真灵之瑞。分食之则不足，众以与公择，公择不可。时苏、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余，公择使二客分之，归以遗母。人人满意过于食桃，此事不可不识也。”

天柱之舞，又是孤独者之舞。

2019皖赣行的行程中，共有4次登山计划。九华山，三清山，庐山和天柱山。登九华和三清，都在细雨中。而登庐山和天柱山，则风和日丽。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登天柱山更是收官之作，欢喜圆满。

天柱山的规模，比黄山略小，和三清山相差无几。今天在整个景区内，游客大约不超过百人。举目青山，四野无人。

天柱山是孤独的。旅行者也是孤独的。孤独是大快乐。晚上喝一罐啤酒，庆祝登山结束；举杯邀台灯，对影成三人。

潜山市城郊牌坊，古南嶽天柱山。

3月12日写于潜山

南北两天柱。我得承认，两座天柱山都能登过是我的幸运。英国著名的自然随笔女作家娜恩.谢泼德在她的登山随笔《活山》一书中写道：“不管我在山里走过多少次，这片重峦叠嶂依旧能为我带来冲击……我永远不能说自己对它们已经了然于心。”

有的山是一幅画，有的山是一本书。几乎所有的山，都是画与书的性质兼备。一位登山者，同时也是读书人。他正在品读的，是大自然带插图的书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之幸。

2023年11月21日灯下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