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驾驶群魔之地 -深度


时间说快不快,搬来苏州并持续写作已整整一年之久。


游荡过魔都,也深入过江苏乡镇,多次回过北京。这一年,刚接触到汽车供应链产业一角,有惊喜也有失望,唯有不断学习,才能保持清醒。


可以说,智驾产业在这一年,经历了过山车式的起伏发展。


一切都难敌人性。



作者| 宇多田

封面| 电影《林中小屋》



从高歌猛进到四面楚歌,“自动驾驶”用了不到一年。


神奇的是,从北京海淀与望京,再到上海嘉定与苏州高铁新城,无论是使劲儿仰头接雨水喝的L4,还是问界智驾版广告上的巨大logo,都无法改变它再一次进入阶段性低谷的事实。


只不过,短短一年,一场本该正常演进的丛林战争,由于资金紧缺,开始往更加drama的方向发展。


其中,创业公司在中期陆续遭遇“资金链断裂”,可能是最不drama的事情。


历史告诉我们,在没钱时,内部矛盾往往先一步爆发。


一个岌岌可危的商业组织内部,做“逃兵”,比做嫁衣和牺牲品,是一个更常规的选择;而老板们,至今都没有参透几百年前就被告诫过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另一边,传统主机厂与传统Tier1,在软件时代到来时慌不择路,在“见势不好”时则来上了一句:


看,我就说吧。


在“意识到智驾不能多卖一辆车”时,我见识到了一种最为迅速且现实的决断力:


既能毫不留情抛弃激光雷达版,也能“翻红”多年前就存在的低阶算力芯片。


因此,在“僧多粥少”的智驾项目竞争里,催命式谣言与同行诋毁就显得愈加常见。


首先,“联合对外”的立场出奇一致。


这便导致我今年第一次感受到Mobileye在国内高涨的热情,也触及到博世高阶智驾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的痛苦。


然而,无论是多老道的Tier1,碰上以“贩卖自我、燃烧生命”为灵魂底色的人工智能,都必将是一场灾难。


因此,平稳有序的推进速度被打乱,不适应的人将率先被淘汰。


其次,反观国内智驾胞兄们,彼此之间更不会客气到哪里去。


除了新势力车企为炫技必打的日常嘴炮,每家传统车企,背后总得有一个智驾公司“太子爷”与时刻想把它踹下去的三四个陪读。


A的泊车一拖延,B就立马无缝接盘;C没做好感知,D的老板听闻立马开着同款轿车,蹲在主机厂门口恭候主机厂领导的珊珊来迟;


而D们的坎坷上市之路,更有EFG们“倒打一耙”的助力。


很大程度上,智驾商业成功的过程,是一个技术老板们从“自我厌恶”“自我妥协”再到“对外抗争”的过程。


更残酷一点,“智驾上车运动”也侧面印证了:


一个“不高兴就摔门而出”软件技术人,绝不是一家企业领航人的最好人选。


8年后,当我第N次碰到“本人XX毕业,师从XX,做的项目是AI或机器人”这种带着隐隐自豪的自我介绍时,终于有勇气说出了很久就想揶揄的一句话:


“哟?竟然不是清华的。这不是行业底线吗?”


01

南与北


来到苏州的前半年,有两个最大的感受:




很多当地的智驾活动,即便是大厂牵头,大部分技术内容在北京三年前的活动上就可以听到;


主机厂的步伐节奏与上游供应链的风吹草动,却能从这里发觉。


打着信息差,互联网大厂可以从一二线把生意顺延至四五线。8年过去,这个“闭环”竟然还未绕完一个圈。


在这里,不少L4公司仍然在乐此不疲地宣传技术,只不过改装的车没有多出一辆;早9晚6的舒适生活,让员工从不会置喙公司的高层斗争与财务状况。


而虚假的演讲、虚无的订单与虚伪的恭贺声,只能停留在内部人点赞的短视频里;这里所谓的“科学家”,在北上广可能排不上名号。


与其说他们还活在上个旺盛的L4时代,不如说是借了“偏安一隅”的光,不想醒,也醒不过来。


看到最近火起来的“去阿联酋搞钱”运动,其实江浙沪好多搞车路协同的有心之人,早在2023年第一个季度,就订制了中东套装,印好了拉丁文名片,准备出海大干一场。但大多无疾而终,足以看出这钱没那么好拿。


“我们不仅能做车路协同,也可以修路,什么都可以做!”


看着当年曾痛骂L4工程师绝对干不成企业的下属,成了新一轮无人驾驶项目攒局的合伙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当然,也正因软件算法迭代快且难以解释的特质,给了二三流人才创造“信息差”的巨大优势。


就像两年前,我那时还不理解为何企业能靠一眼假的PPT在各地招摇撞骗。


与此类似,远落后于新势力智驾技术的传统主机厂,只能靠一些“通用货币”对人和市场进行快速判断。


譬如,学历及企业背景,永远被市场迷恋。


因此,即便是离开一线很久,实操也就几年光景,但如果有一个响当当的背景,即便很难在更加复杂的组织架构斗争里胜出,


但至少有“吉祥物”价值。


“很神奇,XX在公司里也就管几个人,甚至在算法代码方面极为垃圾,但因为会做对外形象输出,仍然顺利被主机厂高薪聘用。” 这里习惯低调的人也逐渐意识到,做“形象管理”的重要性。


不管怎样,有实力与充数之人,均在2021年前后抓住了最后一波让薪资起飞的机会


人才流动呈现交叉状态。L2+与L4技术人奔至Tier1与车企,而Tier1的项目管理与销售们,也看到了创业公司在汽车市场的懵懂无知。


通常来说,与“百度系”和“华为系”一较高下的,是苏州出产的博世系。当然,还有被创业公司早就“一窝端过”的大陆与安波福系。


在无法评价技术能力的前提下,对比硅谷归来、自成一套语言体系的算法工程师,德国Tier1员工说话清晰明了,慢条斯理,没有虚话。


甚至我对他们的最高评价是:“几乎每一句话都严明扼要、通俗易懂到可跃然纸上”。


百年与十年的产业差距,也可从这些细节里一窥究竟。而对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更来自于一种Tier2共识:无论怎样,博世的确是鲜少拖欠供应商欠款的企业。


而对于算法与软件,他们大多带着一种客套的敬仰,而敬仰里又带着焦灼


铺天盖地的“软件定义汽车”让他们对任何未知性,都带有“会不会砸到自己饭碗”的思虑。


但这焦虑里也有一种“不屑”。


这种“不屑”在那些去智驾创业公司走过一遭的人身上更加明显。而我听过他们对创业公司最无情的一句评价是:


“真是陪着小孩子过家家”。


反过来看,毫不客气地说,外资Tier1高管们对智驾的了解是相当粗浅的。这让他们遭到了L4与L2+技术人的无情嘲讽。


而内部乱斗与项目的无限期推迟,也为创业公司腾挪出更多机会。


不过,在愈演愈烈的“去Tier1”呐喊声里,少不了创业公司与背后资本的推波助澜。毕竟,在萝卜太多根本找不到坑的现实里,要先填的坑,必须是最大的那个


另外,在一个统一007的严酷工作氛围里,没有人能容忍“技术落后还能悠哉正点下班”的异类。


“谁愿意卷呢?但上到主机厂下到供应商都在卷,你不卷就立马有人顶上。所以,他们凭什么下午4点下班,又颐指气使?


必须把他们踢出去!”


都没有错。只不过,一条风度翩翩的大鱼,闯进了一只装着食人鱼的鱼缸


在Tier1巨头智驾供应链逐步倒塌的过程里,包括执行层员工,大部分局外人的状态是相对统一的:


“幸灾乐祸”。


在苦逼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比同行的悲惨遭遇更能“安慰”人了。


卓别林法则,永远适用人类世界。


02

学华为,学魔怔了


但是,智驾创业公司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三年前,有智驾创业者每天为主机厂的生意而焦虑上火,面上生疮。


或许是在意识到技术根本改变不了汽车市场陈旧的内里后,经“高人”指点,开始研读华为管理学,时常发一下学习感想。


后来,不知华为给了2B产业怎样惊人的启发,科技创业者们开始纷纷学习华为管理学,甚至不惜花大价钱跑去商学院,以补足自己除了技术以外的“托盘式”短板


而媒体KOL们,趁此爹味十足地向大家褒奖与灌输华为在组织架构与团队管理上的出色表现。当然,不知道卖课卖的咋样。


或者说,相比硅谷er们喜欢拿着英特尔德鲁克、微软纳德拉与亚马逊贝索斯说事儿,汽车供应链体系的技术创业者们更喜欢中西式结合——


用马斯克信念迷惑众人,用华为管理学迷惑自己。


但为何就没人看到,华为愿意花三倍的价钱去给图像做标注,而大部分只愿意花基础费用做一些简单标注呢?


以及,华为有三个做完全相同事情的团队竞争,一个做出来其他俩靠边儿站,用三个团队的价格最终做出了一件事。


然而,投资人与财经媒体喜欢高歌华为,却在看智驾创业公司无一家不亏损的财报时,对“这帮没赚到几个子儿的龟孙子们”喊打喊杀,从来不会意识到谁才是真正的“亏损之王”——


“它是可以,但你不可以。”


因此,由于活的格外拧巴,弱小无助的创业公司老板们真正学到的,是华为下放到市场的“半本孔乙己哲学”——


没有华为的财力,也没有耍弄权术的脑袋。只有“向上管理”,成了唯一被产业从上到下贯彻的精髓。


“有时候我都怀疑,老板们是学管理学魔怔了,才会把公司搞成这个样子。”


一位工程师叹气,由于没多少项目,大家开会就成了纯表演性质的“三方混斗”


一个合伙人派出自己的喽啰发言;另一个见势不对,立马给自己一方势力使眼色“赶紧怼上去”;第三方见势不妙静观其变,以备趁虚而入,夺回一些话语权。


“这到底是不是在做事儿啊,每天三四个小时全都在搞吹捧与斗争大会。


在外碰壁,在内找存在感,纯纯活在下属们编织的成功学美梦里。”


他觉得最可笑的是,就这屁大的团队还在争权夺利。如果再没项目,投资人一放狠话,大家都得嗝屁儿。


“可能就是因为没项目,大家闲到要找点儿事做。你得装作在加班吧?时间如此‘漫长’如何花得完?只能用来搞内部斗争了。”


如此,恶性循环。


事实上,那些学着华为管理学的智驾老板们,即便取得了初步的商业成就,也会在开会时痛骂下属“你就是个傻X”,一脚把凳子踹飞;阻止不了自己的企业是一家“平均员工在职率低至俩月”的公司;


而商业上的成功,也阻止不了在特有地域文化氛围里,大舅子小叔子、邻居亲戚填满中高层。


“想开点儿,干活儿的永远都只能是干活儿的。”一位市场专员已陷入摆烂状态。


另一边,已经面临存亡危机的企业,则是在财务水位线下沉至干涸标志后,无外部矛盾的情况下,核心转至搞内部矛盾——


搞死敌方市场阵营,偷袭这方技术团队。


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有些老板,更是见势不妙就躲在国外。“当年项目推进不下去,在那么艰难的时刻,他在美国远程跟我们开会,兄弟们都在国内遭遇了什么?”一位技术人愤怒地说。


一位大厂项目管理者去创业公司后,不止是对项目感到焦虑,还对很多现象瞠目结舌:


“你可敢信,老板可以为了一台饮水机的位置和问题纠结一个小时?”


“他们不思考企业岌岌可危的未来发展,不看一眼糟烂透顶的财务数据,也不去客户那里多转悠一圈,竟然在抓公司内部行政的细枝末节。


这难道也是华为教的?


可以说,许多当下的捕风捉影,永远有它的“出处”


在同产业卷到极致时,做技术的仍然乐得清闲7点就下班,交付却被频频投诉;而花大价钱雇来的销售们,却弄丢了主机厂的大单。


“只要在老板那里表一下忠心就能苟活一阵,多么美妙而自在的生活啊。”


一位对产业失望透顶的算法人决定离开所在的智驾公司,因为他看不到它的未来。


也因为,这是2023年。


还有几年,能撑得起每年研发人员工资与杂七杂八加起来至少1亿的开支呢?


而华为管理学还没奏效,资本们已经不耐烦:“尼玛三亿也得给我卖出去!”


一家做小车与巴士规控的企业准备贱卖,但情况却极为尴尬,因为根本没人想接手。


“就这种小车,去找外包一会儿就给你攒出好几个。现实里规模又不大,用的地方也不多。你什么名校博士啊,现在不吃这套了。”


如今,大多数没有项目或项目少的智驾公司,都在谈判收购事宜,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许多创业者,也没想过做成什么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企业。


而资本在目睹智驾公司于科创板铩羽而归的后续一系列反应,也在推动企业走向终极之战。


另一边,主机厂的技术团队与子公司大多度过了相对悠闲的组建与动荡过程,开始被要求给出更出色的产品方案——


但你会最终发现,方案举足轻重的优势,仅仅在于一两个细节。于是大疆的极致性价比开始成为榜样。


在国内,“略好于大多数”,其实就已经赢了。


03

欲望,无休止


让人觉得有趣的是,很多进入智驾产业的年轻人,很像一个合格的当代年轻人


他们并不关心企业命运,只关心钞票和自己眼下的利益。看着老板们吃瘪或被曝光的负面,他们对此无动于衷:


“企业命运跟自己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就像我曾试图劝服一个从车企反跳到不靠谱L4公司的工程师一样。他的反应很现实:


“拿着属于我工资,做好我该做的事,氛围也更轻松,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去主机厂和L2公司卷生卷死、缩短寿命呢?”


我完全无法反驳。直到他对老板终于不再发年终奖而跳脚。


很多人忘记了,“智驾”生于计算机与互联网,它的属性就是以青春为燃料,超速燃烧


事实上,即便这个产业大部分人是高薪高学历,但他们却远比普通人更加焦虑,也更加贪婪


2018与2021年抓住过薪资翻倍机会的智驾人,在年龄迈向30岁门槛之时,正在以各种方式来“安排自己或走下坡路的后半生”


与智驾公司通过抱主机厂大腿而延缓死亡一样,算法与软件工程师们也在寻找还有发展余地的主机厂——


从早就组建好团队的新势力,再到以销售低端车型为主的传统主机厂,从广州到沈阳,坑在被一个一个填满。


“我太焦虑了。我担心自己的后半生。虽然我知道主机厂也不稳,也会被裁,但至少比在智驾公司要能活得久一些。”


一位决心去北方主机厂的工程师说。他在一家看起来极稳的大厂,但实际处于严重动荡。


“35岁被裁,推迟到40岁被裁吧。” 自嘲听起来略显心酸。


而另有一波野心不减的人,仍想通过“捷径”实现下半生的一劳永逸。


在他们眼里,只有“创业”才能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


不止这一年。在过去若干年里,不少核心技术领导看到了创始人套现上亿的操作,恼怒中夹带着对金钱更加汹涌的欲望。


当然,还有一种看透“资本运行法则”与“创业实质”的无力感。


于是,一个个技术团队分裂再分裂,但没有一家真正跑起来


“是否能保下半生不知道,但你们肯定要先被扒层皮。跪求资本,编一些市场没出现过的概念,但你这概念,我在6年前就听过了。” 我开玩笑。


听他们说着自己对“制造通用机器人”“GPT4终将统一人类”的狂热想法,我虽然内心直呼坑爹,但也不想说什么丧气话。


但没想到,这种不甚靠谱的“通用机器人”想法,竟然应验到下半年刚从一家苏州智驾大厂分裂出的创业团队身上。


本质上,在GPT4还没跨越“从二维到三维”障碍的前提下,它就是一个可以换不同底盘的小中大号轮式服务机器人


深圳华强北欢迎你。


看,到处都是“自我”与“金钱”,却唯独没有“企业”的原始概念


04

写在最后


曾有人让我给出产业发展方向,也有人让我推荐一家靠谱的企业。坦率讲,我不能。


作为一个普通的产业观察者,所有积累的知识均来自于产业,而看到的也多是当下。


但一个当下的真实状态,可以给人们一个接下来想走向哪个岔道的判断标准。


这一年的江浙沪生活,让我窥探到汽车产业的真实一角,也认识了很多优秀的汽车供应链产业人。


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踏实做事的必要性,也意识到过去若干年“软件”一直在虚浮上扬,却迟迟无法沉淀于硬件的事实。


退潮之时,便是回归正轨之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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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7

标签:华为   苏州   深度   团队   老板   主机   产业   项目   技术   企业   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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