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俊：穿越929年，去惠州西湖见苏东坡

惠州西湖的苏东坡像 视觉中国供图

文/郝俊

这是我第一次到惠州，下车的地点就在惠州西湖。尽管我乘坐的是时速约70公里的中巴车，却还是比苏东坡晚到了929年。

乘车的时候，虽然一路都在想象有关西湖的种种风姿，但下车后还是被眼前的湖水惊住了，清幽澄明的西湖水，让人满目润泽，胸襟如洗。

站在岸边，心里有些忐忑。一湖碧水，就这么突然触手可及，一身尘嚣的我映照在它清澈的眼眸里。“西湖西子比相当，浓抹杭州惠淡妆。”的确，和杭州西湖相比，惠州西湖少了一分繁华绮丽，多了一分清新恬淡。沿着湖岸缓行，一路林木蓊郁。拂堤的绿柳婉转多姿，路旁古榕的根须细密如织。

“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清代诗人江逢辰的这句诗可谓底气十足，雄奇万分，细究，也无过誉之嫌。这片水域，在宋代以前不叫西湖，是由平湖、丰湖、南湖、鳄湖、菱湖五湖相连而成，后统称丰湖，自北宋苏东坡首次称丰湖为西湖之后，西湖便逐渐扬名。西湖不仅有秀邃之貌，波光如练的湖水里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文辞华藻。公元1094年，苏东坡因宦海党争被贬惠州，在寓惠两年多的时间里，创作了大量的诗文，据《惠州志·艺文卷》统计，苏东坡在惠州共创作诗187首，词18首，文章129篇，书信233封，书画20幅，其中一些题咏西湖的诗作使西湖“其名赫然播四方”。

我相信，有很多游客是因为慕苏东坡之名而来。或许可以这样说，在没有等来大文豪苏东坡以前，惠州西湖还只是鲜为人知的“素材”，自苏东坡谪惠之后，清丽的湖水就有了文气和诗韵，西湖便成了名扬天下的“作品”。其实，这湖水里收藏的不仅有诗词，还有动人心魄的爱情。

苏东坡被贬惠州前，把家中侍妾逐一遣散，唯有王朝云对其不离不弃，坚持随行。要知道，宋朝时期的岭南仍被称为瘴疠之乡、蛮荒之地，生活环境的艰苦可想而知。苏东坡之所以和朝云患难与共，不仅是因为朝云的执着，在他眼里，朝云既是相伴左右的侍妾，更是巧思慧心的红颜知己。

奈何造化弄人，在惠州生活不到两年，朝云因病去世，苏东坡将她安葬在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附近寺院的僧人筹款在墓上修筑“六如亭”，当年亭柱上曾镌有苏东坡为朝云撰写的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朝云病故，给苏东坡带来巨大的打击，无常的命运就像一阵凄风冷雨，熄灭了苏东坡流放生活中仅存的一道光焰。

如今的朝云墓是上世纪80年代仿宋代墓修葺而成，墓碑题写“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墓碑后筑有一堵护墙，从左右两翼由后往前延伸，呈环抱之状，中间空出的墓门，看上去就像一道无法合拢的裂口，更像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坟墓四周青草茏郁，古木苍翠。到此参观的游人大多放轻脚步，缄默不语。打破寂静的是一只掠过树梢的白鸥，扑腾的翅膀开成了一朵悼念的白花，仅作片刻的停留，然后倏忽飞走，很快隐匿在湖山之中。

离开孤山，漫步苏堤，300多米的石堤的确不算长，却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绿树成荫的苏堤横卧湖面，犹如一条翠带束在腰身，让盈盈的湖水显出曲线，蕴含风情。苏东坡倡议募捐、修建湖堤是为老百姓出行提供方便。九百多年前的西湖“广袤十里”，水面宽阔，在平湖门到西山之间的湖面上，原有的木质长桥容易腐烂且“屡修屡坏”，过桥时，常有人坠入湖中。为此苏东坡产生了建堤的想法，并作了详细的建设方案，开工后，他每日去工地察看施工进度。遇到资金不济时，他把皇帝赏赐给自己的一条犀带都捐了出来，同时向亲友求助，为筑堤筹募经费。已是“罪臣”和“贬官”的苏东坡，对筑堤工程如此投入和操持，这些举动绝非偶然，皆因他亲民爱民的为官思想，他曾说过：“始臣之学也，以适用为本，而耻空言；故其仕也，以及民为心，而惭尸禄。”这位高唱“把酒问青天”的大诗人，不仅有直抵云霄的浪漫豪情，亦有“志在斯民，仁为己任”的现实关切。

苏东坡无论是在朝廷任职，还是在地方为官，甚或是被贬异乡，他心中的民本思想就像一团燃烧的活火，让他始终保持为民谋利的担当和为民办事的热忱。南宋诗人陆游在《跋东坡帖》里赞许苏东坡忧国爱民之心——“公不以一身祸福，易其忧国之心。千载之下，生气凛然。”

暮色降临时，我回到住宿的宾馆，推开窗户，环城西二路上已是华灯绽放，街市如昼。湖边的行人也逐渐增多，看情形，往来的人群中大多是出来散步的本地居民，在他们看来，西湖就是家门口的寻常风景。而对我来说，却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期待，今晚将枕着一湖秀水入眠，可以穿越929年的时空吗？想到此，我拿起笔，在信笺上写下两行字：

眉目含情，眼中之水都是西湖；

鬓发染霜，头上朝云不舍东坡。

原文见2023年9月14日《羊城晚报》A10花地版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校对 | 黎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