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鱼,休宁话叫“鳖”“老鳖”。
后生仆们拉线架泵,水管一头伸进塘里,另一头则甩进板桥下的小溪里。
塘边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
多彩大地 丁嘉一 摄
水泵抽了一会儿,原本静静的塘面上泛起了几圈漪涟。眼尖地看见了几张鱼嘴贴着水面在呼吸。“啪”的一声,一条大鲤鱼跃出水面,又落了下去。鱼开始频频地跃出水面,此起彼伏,鳞光闪闪。后生仆用网兜轻而易举地把一条条草鱼、鲢鱼、鲤鱼拿住,随手往人扎堆的地方摔。鱼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地了还蹦跳个不停,好几双手都按不住。
待到水干泥出时,就要用手在污泥里摸了。突然,翻出了一个圆圆扁扁的玩意儿,一挥手,像投掷铁饼一样,扔到岸边好远的草滩上。我们一大帮孩子蜂拥过去,一看,原来是只大甲鱼。它居然没有被摔昏死过去,正急急地往枯草丛里钻。一个孩子用树枝一拨,它便四脚朝天,任人摆布了。这家伙足足有三、四斤重,也不知在塘里养了几年。
那年月,甲鱼卖不出价,也没人要。但孩子们却欢天喜地,围成一圈变着法子玩,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
末了,村西头的明仂用一根细柳条枝绑扎了这只甲鱼,一步两晃地拎回家了。
没人管,不要白不要。
其实,甲鱼曾经还是挺受追捧的。徽菜有两道菜很有名的:雪天果子狸,沙地马蹄鳖。前者早就不准为菜了,后者倒时不时地在酒桌上被“一睹真容”。今非昔比了,区别在于家养而非野生。
我家附近有一家专做甲鱼的餐馆。一进门,就是几张甲鱼的大幅彩照,模样生动,好像要爬出画面了。
此时,想到幼时家里的一道菜:火腿炖甲鱼。
忘却不了,并不完全是好吃,而是颇有仪式感的过程。
首先是挑买甲鱼。父亲讲究,他的眼光挑剔,先看甲鱼的肚皮,得要有颜色发白的花斑;然后看四个爪子,要偏黄色,比较尖锐;再看背壳,要薄而发黑有光泽,裙边上翘宽厚。
个头要斤把重的。父亲说,太大的有腥味,太小就全是骨头了。
如此,一年也就只品尝几次而已。一般是在春季,父亲是老中医,他知道此时的甲鱼营养价值高,最补。而且甲鱼经过一冬天的蛰伏静养,肉长得结实鲜嫩,十分可口。
正是油菜花开时,休宁的田野一片金黄,蜜蜂嗡嗡,燕子穿飞,“菜花甲鱼”正当时。
甲鱼处理剁块后,得仔细地把甲鱼全身的乌黑污皮轻轻刮净,注意可别把裙边刮破,腿边的黄油也得拿掉。
把甲鱼放进滚开水中焯几分钟,去掉腥味。
置于一蓝边大碗里,甲鱼肉上,均匀地铺火腿十余片。火腿最好是陈年的,切得薄薄的,呈深红色。
父亲说火腿片不宜过多,其咸香与甲鱼的生鲜相得益彰,亦可中和后者残留的腥味。多了,就喧宾夺主了。
最后放姜葱料酒。
大碗置于钢精锅里,放足水,在炭火炉上炖将起来。
文火,内敛深沉,不动声色。
一刻钟后,锅水沸腾,发出“咕咕”欢快声,又一刻钟,甲鱼与火腿的混合香味形成一片氤氲,让人熏熏然。
炖一小时,大功告成。
其滋味无需言表,每位家庭成员大抵分得甲鱼肉一块、火腿两片,尝尝而已,很不过瘾。
父亲是一家之主,当然要多一些。
我期盼腿肉,总是未遂;给了带裙边的,神情不爽。其实这是精华所在。
大人说:这孩子还不懂,不会吃。
当下林林总总的徽菜里,臭鳜鱼、刀板香、毛豆腐似成三足鼎立之势。其实,一桌地道的徽菜宴,炖甲鱼还是压轴的,没有它,镇不住桌面。
它上场形象完整,栩栩如生;但见清汤如许,四脚凫水(汤),背负暗红(火腿片)…….
徽式火腿炖甲鱼
约定俗成,甲鱼昂昂高抬的头总对着桌上年长或德高望重者。在众人一再恭请下,他(更多时候是他人帮助)举箸揭开甲鱼背壳,收入碗里;于是大家开动,吃肉便吃肉,喝汤便喝汤。
一道食材地道、烹饪到位的火腿炖甲鱼,足以使其他菜肴索然寡味。
在休宁,总是流传着不少及第登科的故事和场景:发榜时,状元站在宫殿台阶前的鳌鱼浮雕对面,端详着,然后抬头仰望蓝天白云,一脸的春风得意。
或许,还会想到茅草屋里昏暗灯下的苦读,赶考路上的艰辛困厄……
还有什么比“独占鳌头”更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境呢?
时光荏苒,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的折射与民俗的沉淀,它已衍变为此地状元宴里的一道菜肴:独占鳌头,在荤荤素素的十几道菜里,也是实至名归啊!
它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它是一出大戏的高潮、它是状元宴里的“状元”!
许若齐
页面更新:2024-05-06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