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陪伴

□李晓

星星还在空中睡眼惺忪地眨巴着，天色还没变亮，刘大叔便早早起床了。

刘大叔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用豆浆机磨豆浆，这是一家人早餐时要喝的。

以前老伴在世时，家里有一个乡人送来的小石磨，他和老伴在阳台外边的小石磨上咿咿呀呀地推着，乳白色的豆汁汩汩渗出，一部分做豆腐，一部分做豆浆。

这纯手工做的豆腐、豆浆，一家人吃了好多年。

刘大叔的儿子，我叫他刘哥，在城里一家机关单位上班，今年55岁的人了，皮肤还很白嫩。人家问他，皮肤为啥那样白？他乐呵呵地回答，喝家里自己磨的豆浆喝白的。

前年，老伴走了，81岁的刘大叔也推不动小石磨了，便改用豆浆机制作豆浆。每天，刘大叔都是躲在屋里关上门启动豆浆机，他怕那声音影响了还在酣睡的儿子儿媳。

这是寻常日子里的一个早晨，刘哥和妻子起床，洗漱完毕后坐到餐桌前，晨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餐桌上：冒着热气的豆浆，用荷叶蒸的麦面粑，水煮的乡里土鸡蛋。

窗外，枝叶婆娑中小鸟啁啾。刘大叔望着儿子儿媳吃得可口，眉开眼笑。

这些食材，大多是刘大叔的乡下亲戚送来的，早餐的味道，散发着老家山水的气息，抚慰着肠胃，浸润了肺腑。

刘哥和妻子的单位都供应早餐，但这么多年来，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餐，已成为习惯。中午在单位吃，晚上应酬也不少，一家人的相聚，大多在早餐的餐桌上。

吃早餐时，一家人吃着，有时随意聊上几句，也算是一种信息交流。

有天吃早餐时刘大叔说，听说退休金又涨了一点，我还没去银行看看。

刘哥说，爸啊，您这年纪了，多点少点有啥关系？我们就希望您长寿，多陪陪我们。

儿子这么一说，刘大叔的老泪一下忍不住涌出了眼眶。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哽咽：可惜，你妈走在了我前头，她一直想看到孙子结婚，当上曾祖母再走。

刘哥和妻子起身，轻轻拍打着老父亲佝偻的后背，柔声安慰他：“爸啊，您好好活着，州州已经恋爱了，结婚成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刘哥说的“州州”，就是他的儿子。儿子在北京上的大学，读了研究生后，进入一家大型企业工作，在北京按揭买了住房，刘哥给他付了首付。

买房那年，州州的奶奶还没走。一天晚上，两位老人在家里把所有的银行存折摊在桌上，到期的、没到期的，反反复复地算啊算，凑齐了80万元。

第二天吃早餐时，刘大叔和老伴把一个布口袋打开，把钱一叠一叠码在桌上，说：这都是我们这些年的存款，给孙子攒着的，都拿去，把北京买房子的钱都还清了，欠房贷不好，不要让孙子心里着急。

这是刘大叔夫妇一生为人的信条，不欠他人的钱，哪怕是房贷，他们在心理上也过不去。把钱都付完，住在房子里没啥心理负担，这样的日子才是踏实的。

那天早餐桌上，刘大叔才告诉儿子，他和老伴去了6家银行，才取齐了这80万元钱。

刘大叔试探着问：“要不，我和你妈把这钱送到北京去？我们一路上会小心的。”

“爸，现在都是网上银行交易，哪还用这个啊？”刘哥夫妇把钱收下了。

那天出门前，刘哥走上前，轻轻拥抱了父亲和母亲。两位老人都没有躲闪，接受了儿子的拥抱。能够为孙子解决一些实际困难，他们发自内心地开心、满足。

刘哥用父母这些钱，自己又筹了一些，把儿子在北京的房贷全部还清了，他在电话里说：“儿啊，爷爷奶奶攒了一辈子的钱都给你了，你要好好工作，早点成家。”

儿子说：“爸，您放心，到时请你们和爷爷奶奶一同来北京参加我的婚礼。”

前年夏天的那天早晨，刘哥一家人吃了早餐，有母亲做的手擀面、小米粥、茶叶蛋。吃完早餐，母亲送儿子儿媳出门，还送到了电梯门口，这是以前少有的事。

直到刘哥夫妇进了电梯，母亲说了一句话：“我和你爸去买菜，晚上炖鸭汤，你们回家吃。”

夫妻俩点点头说：好的，妈。

那天上午11点多，父亲给刘哥打来电话，声音颤抖慌乱：“你妈不行了，快回来……”

刘哥从单位奔回家时，母亲已经嘴唇发乌，双目紧闭。送到医院，医生告知，已无生命体征。母亲患的是心梗。

和大多数中国式父子一样，刘大叔与儿子平时的交流不多。刘大叔一向严厉苛刻，从小到大，很少对儿子说一句表扬的话，即使内心肯定时，也就是轻哼出一声“这还差不多嘛”。

老伴走了以后，刘大叔对儿子的依赖更深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进早餐，便成了彼此的陪伴。

刘哥知道，等他和妻子去上班后，家里就剩下老父亲了，窸窸窣窣声里，是父亲收拾老家当发出的声响。

有天他中途回家，看见父亲躺在那把老藤椅上睡着了，胸前被嘴里流出的口水打湿了一片，椅子上是家里的老影簿。

老影簿里，一生温良恭俭让的母亲依然在笑盈盈地凝视着尘世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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