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古代民族：谈谈柔然帝国的兴衰（十四）

上期文章我为大家讲述了柔然人发生内讧后，高车人趁机东侵，先后有阿那瓌、婆罗门两位可汗投奔了北魏。后来婆罗门背叛北魏去投奔嚈哒，途中被高车和北魏联手灭掉，成为柔然唯一可汗的阿那瓌得到了北魏的大力支持，使濒临灭国的柔然得以苟延残喘。然而北魏的怜悯没有换来柔然人的感恩戴德，“农夫与蛇”的故事再次上演，523年四月，翅膀长硬的柔然人在河北、山西大肆劫掠一番后，在阿那瓌的带领下返回了漠北，这一去，柔然又复活了。随后北魏陷入内乱，左右逢源的阿那瓌带领柔然走向了复兴。下面我就为大家讲述这段历史中发生的有趣故事。

影视剧中的柔然可汗阿那瓌

北魏收留阿那瓌和婆罗门是发生在520年的事，婆罗门叛逃嚈哒失败被软禁后，族人陆续投奔了吐若奚泉（今内蒙古东部西拉木伦河流域）的阿那瓌，这样一来阿那瓌掌控的人口超过了10万人。北魏的孝明帝元诩当时只有10岁，国家权力被母亲宣武灵皇后胡充华和权臣所把控，忙于内斗的他们自然无暇顾及外敌的入侵，有阿那瓌为北魏镇守北方，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北魏愿意花费二十万石粟米、几十万头牲畜供养柔然。实际上此时的高车刚刚占领了柔然的故地蒙古高原，根本没有侵略北魏的打算。闲的无事做的柔然人只能心无旁骛的发展人口，壮大种族的力量，短短两年多时间人口就膨胀到30万，北魏也经不住这样大的包袱的拖累，终于在资助了一万石粟米后停止了对柔然的支援。

“斗米恩，担米仇”，柔然人长期以来对北魏的救济已经形成依赖，认为这是他们理所应当该得的，一旦停止激起的怒火难以平复。从523年二月开始，成群结队的柔然饥民进入沃野、怀朔、武川等镇抢劫，进而突破长城各关隘，进入山西、河北大肆劫掠。阿那瓌对此放纵不管，此时他已经生出反叛之心，正好借灾民闹事，试探北魏的态度和实力。一个多月后，北魏朝廷才做出反应，派尚书左丞元孚为北道行台前去赈济安抚柔然。临行前元孚提出了“从其习俗,因势利导,助其所无”，资助牛羊，设市互易的建议，但是一向慷慨大方的北魏朝廷却没有听从元孚的意见，要他强硬的对柔然人。四月元孚到达柔玄、怀荒两镇之间柔然王庭，和阿那瓌还没说几句话，就把他拘禁起来。

张北坝上草原，柔然阿那瓌曾经驻扎过的地方

阿那瓌将元孚囚禁在密闭的车子里，每天送来一升乳酪、一段肉让他吃，并且押着他南侵，很快占领了北魏的旧都平城（山西大同）。每到一个地方会见北魏的地方官员或者是部下的时候，就会打开牢笼，让元孚坐在车厢，毕恭毕敬的称他为“行台”，表现出一副很尊敬的样子，给外人的感觉好像是元孚在辅佐他。在平城抢劫够了，阿那瓌带着劫掠来的两三千妇女儿童和十多万匹牲畜以及元孚向漠北匆匆撤走。听到消息的元诩命令骠骑大将军李崇会同镇守晋阳（太原）的尔朱荣率领五万步兵和十万骑兵追击。

尔朱荣是北秀容(今山西省朔州市)一带尔朱川的胡人，以居住地为姓氏。其祖上是来自中亚的伊兰人，也就是五胡乱华中最凶残的羯胡，和后赵的石勒、石虎同出一源。尔朱荣眼光毒辣，早就看到北魏已经江河日下，所以有不臣之心，招兵买马，组建了一支以契胡人为主的骑兵部队。到元诩当皇帝时，尔朱家族已经是山西最强的势力，朝廷都不得不将晋阳的安全交给他们。《魏书》、《北史》记载了这次追击战的结果“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打头阵的就是尔朱荣，他以迷路等理由推卸掉了失败的责任。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件来看，尔朱荣似乎追上了阿那瓌，只不过两人都怀有野心，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互相利用实现野心。

北魏枭雄尔朱荣的家乡风光，山西朔州释迦塔

逃回漠北的阿那瓌趁着高车人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机会，闪电般奇袭了高车王伊匐设在鹿浑海（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东侧的乌吉淖尔）的王庭，高车人不明白这么多柔然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以为他们有神明相助，惊恐的向西逃窜或投降。之前被征服的柔然人纷纷起来响应阿那瓌，柔然一下子又聚集起上百万军队，高车人兵败如山倒，到524年已经完全撤出蒙古高原。回到准噶尔盆地的伊匐声望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弟弟越居趁机杀掉伊匐自立为候娄匐勒(国主)，经此大败后高车迅速衰落，十年后被小小的高昌国灭掉。夺回柔然故地的阿那瓌意气风发，在公元525年正月重新就任柔然可汗，号称“敕连头兵豆伐可汗”，相当于中原的“圣景皇帝”，有无年号不详。

在阿那瓌复兴柔然时，北魏也迎来了历史的拐点，开始走向分裂。阿那瓌率领族人叛逃后，一向平静的北魏北方又陷入忙碌的备战状态。自从487年柔然与高车连年开始战争后，北魏北方的压力剧减，连续几年都没有发生战争，这使北方六镇的府兵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们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收入自然一年不如一年。494年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后，这些府兵的社会地位进一步被削弱，使他们心生不满。阿那瓌复国后，边境的冲突又增多了，府兵们的工作压力剧增，但是北魏朝廷并没有增加他们的待遇，这使他们的不满情绪再次增加，恰逢怀荒镇（今河北张北县）镇将克扣粮饷，于是愤怒的府兵在一个叫破六韩拔陵的头目的带领下杀了镇将，发起旷日持久的六镇起义。

北魏北方六镇

孝明帝元诩先后派广阳王元琛、征东将军元融等数位将领前去平叛，钱倒没少花，叛乱却越来越严重，尔朱荣等地方大佬趁机扩充实力，成为危害北魏的毒瘤。朝廷内外反对元诩和权臣元乂的呼声高涨，太后胡充华趁机联合高阳王元雍发动政变，再次夺回了权柄。但此时北魏朝廷已经烂到了根上，胡太后崇信佛教大肆挥霍，私生活更是淫乱不堪，宠幸的大臣郑俨、徐纥等人权势滔天；元雍兄弟大肆受贿，卖官鬻爵，巧取豪夺，兼并土地无数；各地方官员没有不贪污的，以至于国家的税收锐减，没有钱财平叛。不得已，胡太后强行预征六年的税赋来贿赂阿那瓌帮助平叛。

有这样的好事上门，阿那瓌自然尽心尽力，亲自率领十万骑兵于525年春天进攻武川和沃野镇，到六月就诛杀了破六韩拔陵，其二十万残部渡过黄河被广阳王元琛降伏，安顿在河北。胡充华果然“守信”，多次在阿那瓌战斗的紧要关头送去赏金，将答应的贿金一一兑现。通过平叛阿那瓌也看清了北魏的腐败与衰弱，所以有了入主中原的想法。刚好北魏不安分的汝阳王元暹为他送来了一个人才淳于覃。淳于覃足智多谋，可惜元暹残暴不仁，所以出使柔然后，阿那瓌一挽留，淳于覃就留在了柔然。阿那瓌将他封为秘书监、黄门郎，为他出谋划策。在淳于覃的帮助下，阿那瓌仿照北魏制度，完善了官僚制度，进一步汉化，并且增设了宦官，草原上也有了自己的太监。

河北磁县蠕蠕公主墓中出土的宦官陶俑

三个月后，河北连续发生水旱之灾，庄稼颗粒无收，刚刚被安顿的六镇百姓再次起义。开始时起义军有两支上谷（今河北宣化）的杜洛周和定州（河北保定）的鲜于修礼。鲜于修礼的发展势头很猛，刚起兵就击杀了北魏的宁远将军杨祯（隋文帝杨坚的祖父）。杨祯的远房亲戚杨津派元洪业刺杀了鲜于修礼，其部将葛荣为他报了仇，成为新统帅。不久葛荣和杜洛周兵合一处，将杨津围困在营州（今辽宁朝阳市）。杨津向洛阳求救，胡太后派不出什么兵，就说“敌军乃乌合之众，不必劳师动众”。绝望的杨津派长子杨遁向柔然求救，阿那瓌觉得这是夺取辽东的机会，于是亲自领兵前往。

可是当他快到营州时，看到葛荣兵强马壮，又控制了长城上的关隘，觉得柔然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撤兵吧，心有不甘，于是派使者给胡太后送去一封信，希望双方联合铲除葛荣、杜洛周，自己趁机占领北魏的土地。同时尔朱荣也心领神会，以自己兵力不足为由，请求朝廷借调柔然兵马。但是胡充华虽然轻佻，却并不糊涂，知道阿那瓌和尔朱荣的狼子野心，表示他们忠心可嘉，以“不宜炎夏”，贵部难以适应炎热气候为由拒绝了阿那瓌的“好意”。阿那瓌没有把握吃掉葛荣、杜洛周，于是打道回府了。起义军很快攻陷了营州，活捉了杨津，并趁势攻占了中山（河北平山县）、冀州（河北衡水市）、定州等重镇。不久葛荣杀掉杜洛周，将所有义军收拢在麾下，向黄河下游进攻。至此北魏再无能力平叛，只能仰仗尔朱荣阻挡义军。

影视剧中的北魏枭雄尔朱荣

尔朱荣并非真心平叛，他每打败一支义军后，就将其编入麾下，对能力出众的人无论出身贵贱，均委以重任，像高欢、宇文泰、贺拔岳、侯景等人就是从义军中提拔出来的名将，这为他日后独霸朝纲奠定了基础。胡太后虽然清楚尔朱荣的为人，但也无能为力，干脆破罐子破摔，及时行乐，整日在后宫淫乐的丑事人尽皆知。儿子已经大了，越来越看不惯母亲的所作所为，元诩密诏岳父尔朱荣进京勤王，但是胡充华在他身边早就安插了多个眼线，他的密诏发出去后，最终落到了母亲手中。已经为权力痴迷到丧尽天良地步的胡充华，在郑俨等人的怂恿下于528年3月31日毒死了亲生儿子元诩，当时元诩只有19岁。

元诩生前虽然娶了包括胡太后的侄女胡皇后、尔朱荣的长女尔朱英娥等11位嫔妃，但只有潘充华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元姑娘。胡太后隐瞒元诩的死因，只说他得急病突然驾崩，并且谎称元姑娘是皇孙，将刚满月她立为皇帝。册立当天就被皇室其他成员揭破，只好改立临洮王元宝晖的三岁的儿子元钊为帝。羽翼丰满的尔朱荣听到消息后，拥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是为敬宗孝庄帝，接着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宣言，发誓要为女婿孝明帝报仇。尔朱荣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像当年的董卓，攻进了洛阳城，胡太后和小皇帝被他扔进了黄河。随后尔朱荣以高阳王元雍谋反为理由，发动“河阴之变”将北魏的两千多北魏宗室和大臣屠杀殆尽。至此尔朱荣一手遮天，成为北魏的实际掌权者，为了将元子攸牢牢掌握在手中，他又将自己的长女尔朱英娥强行嫁给了二十一岁的元子攸。

为了感谢“盟友”阿那瓌对他的长期支持，没有在他南下的时候在背后捣乱，尔朱荣让元子攸给阿那瓌下了一道极尽赞美之词的诏书：“夫勋高者赏重，德厚者名隆，蠕蠕主阿那瑰镇卫北落，御侮朔表，遂使阴山息警，弱水无尘，刊迹狼山，铭功瀚海，至诚既笃，勋绪莫酬。故宜标以殊礼，何容格以常式。自今以后，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引用自《魏书》列传第九十一）

大意为：有功勋的人应该得到重赏，有美德的人应该得到称赞。柔然国主阿那瑰为国镇守北方，使得阴山、弱水没有战争，其功绩显狼山，美铭标瀚海，至诚至忠，普通的赏赐已经不足以褒奖他的丰功伟绩。因此应该授予他特殊的礼遇，从今以后，阿那瑰参拜时不用自报姓名，上表时也不必称臣。以前阿那瓌无论有多强盛，名义上都是北魏的臣子，尔朱荣给予他“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的殊荣后，柔然和北魏成了平起平坐的关系，这让阿那瓌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双方进入蜜月期。

北魏曾经的都城山西大同古城

528年八月，葛荣率领号称百万大军的骑兵围攻北魏的北方重镇邺城。号称百万大军，除去吹牛、造势的因素，葛荣最少应该有三十万军队吧。但是尔朱荣就率领七千骑兵前去救援，30万对七千，实力相差非常悬殊，即使是军事天才也不敢冒这个险，但是尔朱荣却奇迹般的击溃了葛荣。关于此战《魏书》列传第六十二中描写的较为详细，在进攻前部下劝谏道：“众寡非敌”、“无制贼之理”。尔朱荣却笑着鼓励道：“此易与耳。诸人俱办长绳，至便缚取”，这个容易，你们准备好长绳，到时候绑敌人就是。如果没有外援，尔朱荣哪里来的自信？

取胜的过程更是夸张，令人难以置信：“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 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又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密勒军士马上各赍神棒 一枚，置于马侧。至于战时，不听斩级，以棒棒之而已，虑废腾遂也。乃分命壮勇 所当冲突，号令严明，战士同奋。荣身自陷陈，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之。”大意是说：尔朱荣将人马埋伏在山谷中，令三个将军各率领数百骑在山谷中扬尘鼓噪，使敌人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然后尔朱荣身先士卒，率领手持棍棒的骑兵出击。他的军队号令严明，战士奋勇，前后夹击就将葛荣的三十万大军击溃了。所有后世的学者认为，尔朱荣对史官的记录做了修改，应该是在柔然人的配合下“表里合击”，击溃了葛荣的“百万大军”。

河北临漳县邺城博物馆

随后尔朱荣灭掉了敢于反抗他的皇室成员元颢，擒拿了关陇起义军首领万俟丑奴，至此尔朱荣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独裁者。但他在河阴之变中杀掉的有权有势的贵族太多，人们都憋着一口气想除掉他，其中就包括他的女婿元子攸。历史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叱咤风云200多年的北魏，终于走向了土崩瓦解的一天。高欢、宇文泰等一个个精英登上历史舞台，东魏、西魏同室操戈，西域的突厥悄悄崛起，阿那瓌支持尔朱荣灭掉北魏，他和柔然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请看下期文章“柔然的覆灭”！关注我带您看不一样的历史，您的支持是我们创作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