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左传》：对外如鼠，对内如虎-季文子立武宫

成公二年（前589）春天，齐国攻打鲁国。鲁国向依附的盟主晋国求助，晋国组建联军讨伐齐国。当年七月，齐国战败求和。议和条件之一，就是齐国将原来占据的鲁国在汶水北岸的土地，全部归还鲁国。

打败宿敌，收复失地，鲁国君臣迎来了久违的高光时刻，执政卿季文子也感觉自己伟大了起来。成公六年二月，季文子主持修建的胜利纪念馆落成（立武宫）。有人对纪念馆颇有微词，认为鲁国是借助外部势力才得以脱离险境，并且军事行动完全服从晋国，这样获取的战果不能标榜成自己的功劳，所谓“听于人以救其难，不可以立武”。但这些妄议并没有影响到季文子的好心情。

影响季文子心情的，是南边的吴国。

成公七年（前584）春天，吴国攻打郯国，郯国不敌，归附吴国。

春秋后期，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轮流坐庄，借盟主之名号令诸侯，鲁国也被迫不断地调整外交策略，疲惫不堪。南蛮之地的吴国崛起，鲁国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吴国和鲁国之间隔着郯国，鲁国有战略缓冲。现在郯国一夜之间成了吴国附庸，以后鲁国就要直接面对强大的吴国。

季文子感受到了威胁。鲁国担负着维系周王朝正统的盛名，骨子里是看不起蛮夷之国的。向吴国示弱有伤尊严，但架子还得端着，可是自身实力又确实不能有什么作为。里子发虚，还要维护面子，季文子决定转移矛盾，于是公开发表演说，纵论国际形势。

季文子说：“中原诸侯没有威慑能力，遭到蛮夷入侵，又没人为之忧虑。这是因为没有盟主！就算有盟主，如果它不保护各方利益，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受到侵害？大家都等着完蛋吧。”

季文子站在维护中原国家利益的立场，义正辞严地对中原诸侯发出警告，同时又不点名地批评了盟主晋国的不担当不作为，寄希望于晋国听到这一番表白后，能够再一次出面帮助鲁国化解危机。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让季文子明白了，别人肯不肯帮你，取决于帮了你以后能给人家带来多少好处，取决于你自身的实力是否值得帮助。

很明显，鲁国的分量，在晋国眼里没那么重。

成公八年（前583）春天，季文子发表讲话一周年之际，晋国特使韩穿访问鲁国。

韩穿捎来晋景公口信，说七年前晋国要求齐国将“汶阳之田”归还鲁国后，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儿，琢磨了七年终于想明白了，那个地方还是划给齐国更合理，原因不要细问，总之原来的作法不合适。

胜利纪念馆的油漆未干，土地却得而复失，晋国的做法实在欺人太甚，丝毫不顾忌鲁国君臣的面子。

最难堪的自然是执政卿季文子，但他身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深知大局的重要性，他不能更不敢当面撕破脸皮，只能背地里在小范围内想方设法地展示一个政治家的智慧，为自己找回场子。

在为韩穿送行的宴会上，季文子寻机和韩穿私下交流。

季文子说：“大国处理政务要合理适度，借此担当盟主。其他诸侯感念盟主德行，才不敢生有异心。汶阳那块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后来被齐国强占。好不容易有晋侯主持公道归还给我们，现在却又要我们再还给齐国。出尔反尔，盟主的信用在哪里？道义在哪里？这样做怎么能得到诸侯的长久拥护？我是真心害怕晋国君臣不能深谋远虑而失去各路诸侯的拥戴，是真心为你们好，才和您私下讲这些肺腑之言。”

韩穿回国后，向晋侯汇报了什么不得而知。知道的是，这年冬天，晋国又派特使士燮（音：谢）访问鲁国。

士燮带来晋景公的命令：郯国倒向吴国，要出兵讨伐；鲁国是晋国盟友，要派兵助战。

这明显是一个坑。

对鲁国来说，最好的结果，是晋国出面调停，用武力威慑吴国不敢北犯。就算出兵征讨，也应该是以中原诸侯的名义组建联军，讨伐不义。现在的安排，挑明了就是鲁国找来大哥为自己出头。

就算这次胜利了，以后的局面怎么维持？晋国远在西北，和鲁国之间隔着卫国，而鲁国和吴国则是直接面对。退兵之后晋国躲得远远的，以蛮夷的品性，吴国的仇恨会记在谁的身上？以后鲁国南境肯定会边事不断。

攻打郯国，不是为鲁国出头，而是要鲁国引火上身。

鲁国隆重款待士燮，请求暂缓派兵。

士燮很干脆：“盟主的命令说一不二，不能出尔反尔，否则信用在哪里？道义在哪里？失去信义盟主如何面对天下？派兵还是不派兵，你们二选一。如果借故拖延，我们以后就不伺候了。我这就回去向晋侯复命。”

这是断交的节奏。淫威之下，季文子再次选择了顺从。

鲁国周边又多了一个劲敌。从此鲁国更加离不开晋国的庇护，内政外交都要看其脸色行事。

季文子不顾鲁国实力不济的现实，一朝得意就以上国自居，嘴上逞刀兵，招来事端后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小事儿吹牛逼，大事儿就拉稀，只会给国家带来灾难。

认识自己实力不济，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委曲求全，是政治家的优良品质。

对外低头巴结买好，对内仰头强硬炫耀，外屈内伸，是野心家的保位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