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意义》096④

《李白的意义》096||道家李白5:李白的从道经历与从政纠葛2-④

四、出蜀后的“仙游”经历

蜀中盆地已经容不下他寻访的足踪，他的眼光早已飞跃重重峰峦叠嶂，奔向了更远的世界。

李白二十四岁离开了故乡江油，踏上了他付诸一生的“寻梦”与“寻仙”之旅。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因为仙道修炼无不隐逸于名山大川。这是李白后来的自我总结。他“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动力因素乃是“五岳寻仙”！因为有神仙的召唤，有神力的牵引，他既不辞辛劳，更“不辞远”。更因为他要将“寻仙”之旅与“寻梦”之旅相结合，他才去得坚决，走得从容。

此时，李白胸怀“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 ）的功业热情，自信满满、雄心勃勃，顺江而下，直抵江陵，巧遇年近八十、名闻天下的名道司马承祯。尽管有着年龄上的巨大差异，但二人一见如故。兴奋不已的李白一挥而就，即写成《大鹏遇希有鸟赋》。李白以“大鹏”自比，司马承祯自然就是“希有鸟”。这就是李白后来改成的《大鹏赋》，赋前小序说：“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遇希有鸟赋》以自广。”可见，此次巧遇，李白甚是兴奋，得到了道教权威的充分肯定，还获得了继续从道的足够动力。加之，玄宗非常尊敬司马承祯，多次召他至内殿，请其讲经说法，还特地为他造了座“阳台观”，并让其胞妹玉真公主跟他学道。这些更是李白学道从道的助推剂。尤其说李白“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为李白打开了一个心向神往的永生世界，使他走上了不懈追求的精神之旅。

李白游襄汉，泛洞庭，至金陵、扬州，客汝水，一路走来，开元十五年返安陆，与故相许圉师孙女结婚，从此“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秋送从侄耑游庐山序》）。在此，他最初隐居在不远的寿山，清王琦说：“（寿山）西揖白兆，峰峦秀出，其下有李白之庐，想见丹砂抚《青海》西凌八极。”此间，李白游仙访道，吞金服砂，且颇有心得：“仆尝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漱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既而童颜益春，真气愈茂。”（《代寿山答比例孟少府移文书》）他在《上安州李长史书》中也提及此事：“昨遇故人，饮以狂药，一酌一笑，陶然乐酣。”“狂药”即丹药、丹砂，主要成分就是水银，水银有毒性，日常服之，增躁加渴，性情日益狂暴。后来，李白移居白兆山桃花岩，继续隐逸从道，打发时光，“蹉跎”岁月。其生活状况亦自有记录：“云卧三十年，好闲复神仙。蓬壶虽冥绝，鸾凤心悠然。归来桃花岩，得憩云窗眠。对岭人共语，饮潭猿相连。时升翠微上，邈若罗浮颠。”（《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寄刘待御绾》）白兆山好似道教圣地罗浮山，李白以此为比，言其体验神仙之趣。尤其“云卧三十年”，是其出蜀以来求仙访道、服丹饵食的自我总结。

三十二岁这年，李白北上嵩山学道，对坐落于灵山秀水之中的道教圣地颇为满意。李白之所以选择到嵩山学道，曾闻司马承祯就是在这里得道的。到了嵩山，正巧遇见司马承祯的三传弟子元丹丘，也有说是他们相约隐于此，他们此前曾相识于峨眉山。元丹丘也非一般道士，而是个“仙”字级别的风云人物，正是“气激道谷， 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元丹，字霞子，叶人，居石门山中，与李白结神仙交，白称为丹邱子。”这是《叶县志•人物志上》的记载，绝非民间传说。两人志投道合，李白的从道激情再度升温。

李白与元丹丘貌和神怡，彼此欣赏有加。单是李白写给元丹丘的诗就有十多首。李白在《元丹丘歌》中写道：“元丹丘，爱神仙，朝饮颖川之清流，暮还嵩岑之紫烟，三十六峰长周旋。长周旋蹑星虹，身骑飞龙耳生风，横河跨海与天通。”李白对道的热情空前高涨。其诗《嵩山采菖蒲者》写汉武帝嵩山遇仙故事，以及对服药延年的遐想；《题元丹丘颖阳山居》《题元丹丘山居》《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言其随道友游仙，感受颇多。《赠嵩山焦炼师并序》详尽记述了与著名女道士焦炼师相遇的经过。他在《赠嵩山焦炼师》的序中说：“嵩山有神人焦炼师者，不知何许妇人也。又云：生于齐、梁时，其年貌可称五六十。常胎息绝谷，居少室庐，游行若飞，倏忽万里。世或传其入东海，登蓬莱，竟莫能测其往也。”诗中谓曰：“潜光隐嵩岳，炼魄栖云幄。”（《赠嵩山焦炼师》）迫切希望自己能成为焦炼师的弟子，只可惜“尽登三十六峰”，终未谋面。焦炼师长于炼丹，诗人钱起曾赠诗于她：“彩云不散烧丹灶，白鹿时藏种玉田。幸入桃源因去世，方期丹诀一延年。”（钱起《题嵩阳焦炼师石壁》）当时，李白“洒翰遥寄”，苦苦相寻，自是欲随其炼丹求仙。李白与元丹丘有过炼丹，却未成功，李白甚是悲凉：“所共重山岳，所得轻埃尘。精魄惭芜秽，衰老相凭因。我有锦囊诀，可以持君身。当餐黄金药，去为紫阳宾。”（《颖阳别元丹丘之淮阳》）离别之际，李白将其炼丹的“锦囊诀”毫无保留地献给道友，劝其“去为紫阳宾”，拜著名道士胡紫阳为师。李白自己炼丹未成，却有成人之心。

他听说嵩山这个地方出过不少仙人，在其《感遇四首》其一中称颂道：

吾爱王子晋，得道伊洛滨。

金骨既不毁，玉颜长自春。

可怜浮丘公，猗靡与情亲。

举手白日间，分明谢时人。

二仙去已远，梦想空殷勤。

李白对古代传说中的二位仙人甚是向往，结果引发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怅惘心情——那毕竟是非常久远的事了。他知道嵩山出过不少高道，更知道当朝的盛况，对嵩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诗·小雅·车牵》)，从此一发难收，就有了“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惊世之叹。

735年冬，李白与元丹丘、元演一起去随州拜胡紫阳为师，李白有《题随州紫阳先生壁》诗，在《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中写道：“吾与霞子元丹，烟子元演，气激道合，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不可夺也。历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胡公身揭日月，心飞蓬莱，起餐霞之孤楼，练吸景之精气，延我数子，高谈混元，金书玉诀，尽在此矣。”三人拜师学道的情形尽在其中。此次聚会意义重大。李白不仅结识了众多意气相投的道友，还师从名道胡紫阳，在那里扎扎实实学到了很多道教知识。对此，他后来还写诗追忆：“紫阳之真人，邀我吹玉笙。餐霞楼上动仙乐，嘈然宛似鸾凤鸣。”（《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字里行间，流淌着难以抑止的欢欣。

742年4月，李白登泰山，写下《游泰山》六首，对神仙世界的向往更加强烈。李白登高望远，神游天界，“登山望蓬瀛，想象金银台”（其一），“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其三），“想象鸾凤舞，飘摇龙虎衣”（其六），李白幻觉连连，接连不断地与“玉女”“羽人”“青童”“鹤上仙”等众“仙人”相遇。仙境格外美好，仙人甚是可爱，终是可望而不可及，只得独自“稽首再拜”“叹息”“自愧”不已。他在此的态度十分虔诚，学习十分用功：“清斋三千日，裂素写道经。”（其四）与他后来的“我闭南楼著道书，幽帘清寂若仙居”（《早秋单父楼酬窦公衡》）并无差异。

这年秋天，李白再次漫游会稽：“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旧唐书•文苑列传》）李白作《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庐山屏风叠》：“中年不相见，蹭蹬游吴越。何处我思君，天台绿罗月。”从其诗句可知，他还在天台山有过从道经历：“攀条摘朱实，服药炼金骨。安得生羽毛？千春卧蓬阙。”（《天台晓望》）“一餐咽琼液，五内发金沙。举手何所待？青龙白虎车。”（《早望海霞边》）可见，炼丹服丹已成李白的从道常态。

李白游庐山，得《望庐山瀑布》二首：

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

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

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庐山紫烟升腾，道风馥郁，不是仙境甚是仙境。李白兴奋不已，兴之所至，即得奇章。第一首五言古诗重在写实，第二首七言绝句重在显势，两者均紧扣一个“望”字。从庐山香炉峰入笔绘庐山瀑布之景，两手都用到“挂”字，状瀑布垂天接地，既刻画出了瀑布的壮观奇伟，如山水画卷，万千气象，又将现实与仙境相连，暗喻修道成仙可望而不可即。特别是七绝，气势非凡，字字玑珠，广为盛传。

读这两首诗，千万不要忽略了画面之外那个正在凝神眺望之人——李白美髯飘拂，仙风道骨，神采飞扬，诗兴奔纵。“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既是自然的“壮哉造化功”，又是诗人绝世横空的才情爆发，成就了这一场千年不朽的“艳遇”。

后来的中唐诗人徐凝貌似有些不服气，也写了一首《庐山瀑布》：“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到了宋朝，同为蜀人的苏轼站出来愤愤不平地写道：“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戏徐凝瀑布诗》）徐诗之优劣，苏诗已给出了答案。苏诗的偏激正好印证了李诗的奇伟。

“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在壮伟的庐山瀑布面前，壮景引发壮怀，壮怀诱发壮思，天来之笔犹飞瀑之绝天临地。李白人亦率真，诗亦率性，俱是自然之美之于李白的造化之功。

考察李白这期间的“仙游”活动，较之蜀中，游仙思想不断深化。行动上，他乐此不彼地访道、炼丹、采药、读道经，尤其对炼丹之术亦有过深入的探析。尽管如此，他对道教的追求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仅停留在一些面上的活动，并未笃志修炼，潜心研习。因为，李白心中，功业梦根深蒂固，从未淡化，也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