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许多人连家都没时间告诉，大部分人头次坐火车，内急成大问题

49年二月初，临邑土改工作团复查告一段落。春节大参军运动，李兴民带队滕寨乡参军的一连人到部队。事情刚结束，他就接调令到地委报到，才知道要跟地委民运部长万钧前往渤海区党委，准备参加南下。

上级给了四天时间交待与准备行装。参加革命十余年，家庭观念已很淡薄，他没想过要回家与老母亲告别，也没想过此去能否再回来。他抽了半天时间，到基点村、基点户与张永胜家告别，顺便嘱托他代自己告知老母己到南边去了。走的时候，南坡种瓜的张老伯换给他五块银洋，西北角的张大嫂送给李兴民一双鞋。

乡文书员滕可道背着他的行李，把他送到临邑城。地委书记田海山设便筵，为他们几个南下的同志送行。饭将结束时，万钧同志边笑边用筷子往桌上一甩道：“最后一顿饭呀！”此话含有说不尽的含义。万钧刚结婚，妻子也随同南下。

地委很重视他们的这次远行，地委书记田海山亲自送别，还用地委唯一的一辆大卡车，载着人和行李飞驰在土公路上，这比过去用牛车送，或骑马、骑自行车快多了。尽管颠簸和尘土飞扬，口罩周围灰尘满面，大家相互牵拉，一路谈笑。

到了渤海区党委，组织上把南下的人员进行编组，区党委行署级为支队，地委专署为大队，县级为中队，共六个大队，每大队8到10个中队，区党委机关编为第六大队，李兴民编到一中队。区党委举行誓师大会，行署主任王卓如大会致词，再三保证对南下干部的家属照顾，鼓励果敢前往，说“这是亘古壮举”。

李兴民对大会无特别感觉，背着全副行李走八里路参加大会让他快累趴了。虽说行李减了又减，但还有被单毛毯、衣服鞋袜等打成的背包，有米袋一只，还有枪弹和文件包加，接近30斤。这次走路可说是南下试行练兵。

会议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和沉重。熟人见面寒喧，会说“永别了广北”“醉卧沙场君莫笑……”“劝君更进一杯酒……”，意义含蓄、深沉。广北是指广饶县北部和垦利接界处，是渤海区的大后方，每逢扫荡，各分区大都会撤到海边以避其锋芒。离别的感叹，有南下开拓新天地的展望，也有离开老根据地，过江打游击的怅心。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知识分子，工农干部虽无上述绵情，相互交谈中大都会讲“未来得及和家庭通信就来了”。为什么说是通信？因为只有在本县本区工作的才有和家属道别的条件。

49年2月中旬渤海干部南下工作团离开渤海行署所在地，步行军三天走250里到达鹊山。经三边县进入济阳仁风镇，已是地熟人生。到达回河时，李兴民的老同学，回河区长苗文华在路边等他，随军走三里与他谈话道别，把身上仅有的三元钱也给了他。

在鹊山住两天等火车。因是货车，上级号召大家，少吃东西不喝水，只吃点酸东西以解渴，但饶是这样，还是出了问题。

车厢是露天的。大多数人未坐过火车，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火车，对坐火车的常识很缺乏。大小便是生理需要，开车三小时后已有数人要小便。车不停没法解决，有的男同志爬出车厢，站在两厢交接点上，一手抓住车厢，一手解小便，车行颠簸厉害，真是冒着生命危险。

更苦的是女同志，无法采用这个办法。途中，火车突然在泰安南的一个小站上停车，很多人爬出车厢，在站台旁边小便。场面混乱乱，甚至男女来不及相避。突然间，火车气笛鸣响，于是纷纷上车。有的人在车启动了还向上爬，个别行动慢的，车己离站还未赶上，望着越走越快的火车，挥动手臂大呼叫“等一等还有人啦”！但火车是不听的，有一人向空中鸣枪，也毫无用场。

当日晚来到郗山。这里位于微山湖东北角，背山面湖，从住处斜视远方，隐约可见湖名来源的徽子墓。渔船经过，潜移芦丛，初春天气，微风徐来，山青水秀，富有诗意。

在郗山休息五日。

新来华东大学学生队四个中队编入六大队，充实未来的机关。领导致欢词时强调，要工农与知识结合，相互取长补短。这种结合在当时是生力军，会后广场文艺节目，学生队很活跃多了，唱歌、活报剧生动活泼。

整编时特别学习了“七届二中全会决议”，决议主要是教育干部在革命胜利后，提高警惕，不被糖衣炮弹击中。为了达到教育效果，以郭沫若新著“甲申三百祭”为主题，用京剧、歌剧来表明李自成农民起义失败的原因。

整编后，李兴民到二中队，中队长张应举，指导员王亦山，都是二专署的老领导。二中队有一部分是新四军北撤时的一批干部再回南方工作，大都是苏北的，有些人身体差些，生活要求高，难以管理。

当时行军一船都是自背行李，健康差点的可把行李放在车上，女同志和病人可坐车。有一个屠姓同志，行军跟不上，车带行李他不肯，坐车不合格。后发现他的被角上缝进两个金戒子，所以不离被子。

五天后，南下工作团在沙沟站乘上一列货车前进。李兴民他们分队受到照顾，20人坐在一节有高档板的露天车厢，车厢高档风，温度不太低，能坐能躺，因而夜里能睡。

火车从徐州转向东顺陇海路行进。这夜天气晴朗，皓月当空，隆隆车轮声均匀地响着，仰望明月难入梦，不知谁出口说句，“树稍月冷，天上星稀，但不知明夜此身又在何处”，令气氛低沉。李兴民说：“这可不是在‘朔风吹冻了热血，积雪浸透了征衣’的地方，而是坐火车呀！”车厢霎时又沸腾起来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车到新安站，他们下车后过沭河，沿古老的大运河南进。

淮海战役刚结束，沭阳战争疮痕明显，村廓萧条，随处可见“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冢”的景象。数十路南下大军，在东西数十里间，潮水一样，日夜南进，整个苏北活跃起来了。

苏北人民看到解放军回来了，无不欢欣鼓舞。凡我军住地，都能看到三五人一班的演出队进行慰问演出，一男一女表演划旱船，在二胡乐器伴奏下，边跑边唱淮剧小调。

三月中遍地油菜黄花，一望无际，任何风向都能闻到花香。不时听到地里劳动的农民用苏北口音高唱：“小黄牛你不走，我用皮鞭打你的屁股头。”军队从其身边、地头经过，他们会报以很自然的微笑，可以看出曾是老根据地。

由于连续行军，又是吃粗粮，蔬菜少，体力消耗大，病号增加。当地贫困，车牛很少，挑夫力量有限，男同志发扬风格，纷纷挑上女同志的行李。队伍沿运河东大堤前进，平均每天行进80里。

到达淮阴，城池清洁雄伟，房舍齐整。农民生活较北几县好转，能吃粗粮，配以大米稀饭，稀得彻底，实为米汤。继续南行到达淮安，住淮安城内南街，休整三天。

淮安称鱼米之乡，城垣广大，城楼雄伟。城南门路西靠运河码头，渔船云集，车马川流，一派繁华景象。

李兴民和孙建忠、季某两同志，在路西小店，买半斤白酒一条小鱼，准备小酌。正在举杯，大队长突到，按军纪是不准在外吃酒的。此刻已无退路，另两人慌张无措，李兴民站起，凭与张大队长的熟悉，笑指桌上小鱼：“请你尝尝吧！”大队长端杯喝一口，吃点鱼，说：“不错……”就离开了。另两人舒口气，李兴民说：“事情未完。”晚饭后他主动去见大队长，说明此事。大队长委婉地给予了批评。

离开淮安，前进到扬州城东北，住数日。各村都有溪流，水清，溪边垂柳，野外稻青花黄，空气清新。有带书生气的人开口了：“饭后野外散步，闲来溪边垂钓。”以示对环境的赞赏，生活的满意。话无明显斗争气息，但至少表示军心稳定。

有人回报到领导。支队在大队干部会上批评了这种情调，说到达江南会怎样，到达天堂苏杭又会怎样，并说“过去是老不走北，少不走南”，老走北冻饿而死，少走南留恋老不归，可我们是革命南下大军啊1

到达扬州。扬州历史名城，有隋炀帝曾来看琼花，有鉴真和尚于此渡东瀛，有史公可法碧血化长虹。49年的扬州城，虽不是亭台楼阁，今古名园的繁华景貌，却正上演天地巨变。

部队未住城内，在东北数里的乡村扎营数日。时阴雨连绵，公路行军尚能对付，住地却是泥泞难走。大家都是布鞋，又无雨伞，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被服逢湿加重。

已是4月中旬，湿与热使世居北方的人们很不习惯。面临长江，时有飞机盘旋空中，白天隐蔽目标活动很少，战斗暂息，单调沉寂，人人都在等国共谈判结束，神情紧张，不知面临的将是什么局面，又时刻准备行动，谁也不能离队远行，没谁想进城参观扬州市貌，只有看一下朦胧的青砖城墙。

在南下队伍中有一连指导员，扬州人，45年北撤时到渤海，上级允其进城探视双亲，速去速回。

该同志入城急行，满目残墙断壁，面目全非，遍寻家门不到。正好这时路东屋檐下，一10来岁的小姑娘站在茶水摊前。该同志上前询问此地住户，小姑娘抬眼看但未吱声。战士又问，某某（自己乳名）是不是住在这里？小姑娘未答，跑回院内叫出自己的母亲，并说：“外面一个当兵的找俺哥哥。”老太太边出门边揩眼，还未反应过来，该同志己高声大喊：“妈妈......”周围围拢很多人，有的大叫某某××回来了。有的在说，每逢过队伍，你妈都站在这里看，就没看到你。

晚上大队召开各中队会议，传达上级关于轻装的决定，准备打大仗，长期打仗，过江以后打游击的准备，尽量轻装。因此，李兴民除留一床毛毯外，衣服只留贴身内衣，其他包括毛衣一身、小皮袄一件、备用鞋袜等上交了。

半夜睡梦中，突然炮声隆隆，迅速爬起，只见南方天空火红闪光。国共谈判破裂，过江战斗已开始。这一天正是4月21号。远处炮声在继续，隐约听到飞机轰鸣扫射，但扬州城一片宁静。

通往江边的大路，部队如急流滚滚，各种运输车辆接踵南行，有时夹杂着北来的人力车，上坐衣着华丽发式高耸的女郎，面色忧郁，大都是由镇江移住扬州。杨兴民和同志们在住地待命，一连数天在路边紧张而又兴奋地看着南下人流。

捷报频传，先听到解放镇江，又听到解放南京。

战鼓催人急，渤海南下工作团的每个人都明白，紧张的过江的日子就要来临，他们即将面对一片完全未知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