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小赋

来源：【濮阳日报】

多年前，父母常在地头坑坡种植几棵冬瓜。虽不浇水施肥，任其自生自灭，冬瓜却与周围野草较着劲生长，叶片肥厚，秧蔓蜿蜒缠绕十几米，果实个头硕大。

昔时，夏日炎炎，母亲从瓜藤上摘下一个冬瓜，洗去表层泥土，用刀削皮去瓤，裁成细条，再切成均匀的豆腐块。然后，铁锅烧猪油，待锅中油热，入葱姜花椒，锅内瞬间油烟升腾，香气氤氲缭绕，放入冬瓜煸炒片刻，倒入热水大火炖制。待水开沸腾，放入一碟红薯粉条，小火慢炖，五至十分钟便可出锅。

母亲盛满一大碗，我端在手中，望着晶莹剔透的冬瓜，满满沉甸甸的幸福感。物资匮乏的年代，对生活未有过高奢求，一碗冬瓜足以填补胃肠需求，犒劳味蕾。

一千年前，南宋诗人郑清之作《冬瓜》：“剪剪黄花秋后春，霜皮露叶护长身。生来笼统君休笑，腹裹能容数百人。”冬瓜，粗皮中存丘壑，内在藏修养，不屑讥笑，心胸豁达，有容人之量，具大象无形之气度。古往今来，题冬瓜诗人诸多，唯此诗语境甚佳，意蕴含蓄内敛，表意却隽永深远。

冬瓜历史久远，南北两地皆可种植，清炒炖煮皆为美味。古人察之，其瓜熟之际，瓜皮表面常蒙上一层白色粉状，酷像冬天的白霜，因此，称其为白瓜。再者，因为其外形为椭圆形，也酷似睡觉时所使用的枕头，故又别名枕瓜。因其不含脂肪，含糖量极低，可用作减肥。果皮与种子亦可药用，具有消炎、利尿、消肿之功效。

十年前，甫一大学毕业，就在县城工作。因家境拮据，没钱购置房屋，几经周折搬至单位居住。彼时，单位没有食堂，一日三餐除去偶尔应酬，常自己动手做饭。中午下班，从单位对面小卖部买了冬瓜、五花肉、生姜等食材，匆匆回到宿舍。炒菜锅内入凉油，放入腌制好的五花肉片，煸炒出多余油脂，放入老抽、生抽着色，接着将冬瓜块入锅，烧制少许，倒入开水，放入红薯粉条，再大火炖制，快出锅时加入食盐、味精和十三香。稍停，冬瓜炖肉片便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那时，同事全发上班不久，也暂居单位，与我苦命相连，常一起吃饭。至今，偶尔聊起冬瓜炖肉片，他仍记忆犹新，啧啧称道，再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了。从儿时到青年，冬瓜做成的汤菜，除去苦辣酸甜，余下的，便是生活的本味。有时静心想来，忽感与冬瓜情愫非同一般，似难兄难弟。在最穷困的日子，它给予我温暖，陪我度过一段难忘的苦乐年华。

近些年，每每回山东老家，望残垣断壁的庭院，不免落寞，惆怅之情似风卷落叶，惴惴不安，飘忽不定。坐在老屋内，亲朋好友位于桌前，食箸挥舞后，饭店购置饭菜剩至大半，美食再美，少了乡野之气，缺乏食物本源的气韵，再也没有故乡的味道。与故乡匆匆而别，内心却荒芜成边陲大漠，一世的天地苍茫，还是需要故乡的食物来喂补。汽车还未发动，邻舍小跑而来，有手里提着豆角、茄子、丝瓜的，有怀里抱着大冬瓜的，围着我难为情地说，都是自家种的，没有市场上品相好，让我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高兴还来不及。我急忙接过来，一时无语凝噎。故乡的人总是那样质朴，在我启程之际，送来厚重的寄托，慰藉我内心的空落。

现在，偶然到菜市场溜达，各种蔬菜一应俱全，大小迥异的冬瓜赫然立于地摊一角，无论白皮或是紫皮，巍巍然，不作声响，像一鲁西大汉，有敦实朴素之魄。一年四季，超市内销售员把冬瓜切成小段，用保鲜膜覆盖上，绿白相间，宛如一块肥厚玉石，放至蔬菜架上，供顾客挑选。

紫皮冬瓜果肉肥嫩，鲜爽多汁，选一块与排骨炖之，家人皆大欢喜。排骨用猪肋排，切成麻将块大小，沸水去血沫洗净，淋干用鸡蛋清包裹，放入热油中炸至金黄，盛饭盘中备用。待炖煮冬瓜的锅中水沸腾后，放入排骨，十五分钟左右，便可出锅食之。暑假期间，上初二的儿子去我妹家暂住，姑侄情深，妹妹常变着花样烧菜做饭，儿子每日享受美食，乐不思蜀。一日中午，妹妹做一锅鸭肉炖冬瓜，儿子、外甥女和外甥三人争相食之。满满一锅菜，转眼被三名少年吃得一干二净。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其中可荤可素者，蘑菇、鲜笋、冬瓜是也。冬瓜之用最多，拌燕窝、鱼肉、鳗、鳝、火腿皆可。冬瓜可做菜品众多，荤素皆可搭配，清炒煎炸炖煨俱可佐之，如秋后清凉风景，不温不燥，清新淡雅。

晚秋一日，在古玩城偶见齐白石《冬瓜草虫画》小品，兀自立于地摊前，有孤傲寂寥之感。一根翠绿瓜藤，数片墨黑翠绿叶片，一枚黄绿冬瓜形神兼备，颇具生活气息。一只褐黄色蝈蝈栩栩如生，趴在瓜藤之上，可谓点睛之笔。一眼望之，画作静谧、淡雅、清幽，却又空灵、淡逸、质朴，关乎自然万物，关系人间烟火，久久难忘。

宋代高僧释道行有诗：“颇具诗情画意，耐人寻味，诗中写道，枯树云弃叶，凋梅雪作花。击桐成木响，蘸雪吃冬瓜。长天秋水，孤鹜落霞。”

本文来自【濮阳日报】，仅代表作者观点。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发布传播服务。

ID：jr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