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古代民族：谈谈柔然帝国的兴衰（七）

#古籍里的历史#说起远征欧洲的东方草原民族，你一定会想到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匈奴人和八百年前的蒙古人。和北匈奴渊源颇深的匈人在君主阿提拉的带领下，在436年建立了东起咸海，西至大西洋海岸，南起多瑙河，北抵波罗的海的庞大草原帝国——匈人帝国。阿提拉一度使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和西罗马帝国臣服在自己脚下，被欧洲人称为上帝之鞭；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和他的孙子拔都远征克里米亚、波兰、匈牙利建立了钦察汗国（也被称为金帐汗国），为今天的俄罗斯打上了蒙古的烙印。这几位都给欧洲人造成了沉重的灾难，被后世人一直谈论到今天，殊不知在他们中间也许还有一位草原帝国的君主西征到过东欧，他就是柔然的处可汗吐贺真。下面我就为大家讲述吐贺真可汗的故事，由于篇幅较长我分为两期文章介绍。

西迁的草原民族

吐贺真与拓跋焘的战争

公元444年九月，柔然可汗吴提在击败拓跋焘不久后，心力交瘁病逝，儿子吐贺真于哈拉和林继承汗位。此时的柔然已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汗国，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在东方北魏一家独大，柔然的盟友被一个个消灭。在西域，塔里木盆地的50多个小国大多数都被北魏和悦般掌控，阿尔泰山的西高车人在悦般的支持下也蠢蠢欲动，更加恐怖的是悦般背后还有匈人帝国的支持。而中亚的亲密盟友嚈哒在萨珊波斯和悦般的夹击下，也腾不出手来支援自己。柔然国内社仑可汗一脉的贵族稍有不如意就会去投奔北魏，而北魏对柔然来投降的人秉持的原则是：“蠕蠕子弟来降，贵者尚公主，贱者将军、大夫，居列满朝”（《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九》记载），在这种引诱下很多人都想去投奔北魏。

正在举国惶恐不安之际，悦般趁着柔然新可汗即位，联合北魏夹击柔然。《魏书》·西域传记载：“是岁（悦般）再遣使朝贡，求与官军东西齐契讨蠕蠕。世祖嘉其意，命中外诸军戒严，以准南王他为前锋，袭蠕蠕。”拓跋焘派淮南王拓跋他攻击柔然，人心涣散的柔然肯定不是对手，只能任由两国劫掠。第二年拓跋焘又派大将万度归从凉州出发攻打下西域的鄯善(新疆若羌东）、焉耆、龟兹（新疆库车）等国,使悦般到北魏的道路畅通无阻，柔然失去了在西域的主要支持者。

郁久闾吐贺真画像

就在万度归打下龟兹的448年，悦般再次派使者出使北魏，和北魏正式缔结盟友。这年十二月，拓跋焘带着太子拓跋晃一起在阴山脚下集结兵力，准备北伐柔然，顺便也锻炼一下太子的军事指挥能力。拓跋晃曾经在443年跟随父亲北伐时，亲眼见证了北魏的惨败，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走到受降城（今蒙古国瑙木岗南）时，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上前线了，拓跋焘只好让他留下了督运粮草。但是拓跋焘一走，拓跋晃就擅自回京，这让疑心病严重的拓跋焘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太子，“你偷偷回京是几个意思？是想回去篡位？”父子俩的嫌隙由此产生。

吐贺真依然用草原民族屡试不爽的老办法来对付拓跋焘，“我就在草原上跟你躲猫猫，你粮草耗尽了还不退兵？”所以这次北伐拓跋焘没没有太多的收获，向北推进了一两千里，降伏了柔然帅尔绵他拔部的千余家牧民后就退兵了。

漠南阴山附近的草原

没有捞到好处的拓跋焘岂会善罢甘休，又于449年九月率领高凉王拓跋那、略阳王拓跋羯儿再次北伐。此时吐贺真的统治地位逐渐稳固，再躲猫猫不出战，恐怕又会有一批人投降北魏，于是决定集中兵力消灭北魏的一路人马。几天后吐贺真的军队在地弗池（蒙古国西南巴彦洪戈尔省本察干湖）东部与拓跋那率领的北魏东路军遭遇。柔然人多势众将拓跋那的军队重重包围了十几层，拓跋那在阵地周围挖出七八道沟壕固守，柔然骑兵没有了用武之地，难以拿下魏军。双方相持了四五天，柔然人还是无法攻破魏军阵地。

谨小慎微的吐贺真认为这是敌人的缓兵之计，拓跋那一定是在用自己做诱饵，拖住柔然军，等待其他两路军来包围自己，于是主动撤退了。拓跋那汇合拓跋焘派来救援的鲁秀的几千轻骑兵后，一起向漠北追去。拓跋那一追就是九天九夜，这让吐贺真以为是北魏的全部军队在追击他，于是更加不敢回头迎战，就这样拓跋焘和拓跋羯儿的两路军队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将柔然的十多万人口和百万余头牲畜劫掠回漠南。经此一败，柔然更加衰弱，拓跋焘认为柔然对北魏已不再构成威胁，为了让悦般牵制住柔然所剩不多的兵力，拓跋焘“诏有司以其鼓舞之节施于乐府”，将悦般的军歌《鼓舞之节》收录进乐府，作为北魏军队凯旋时所奏的军乐之一。

河北磁县茹茹公主墓出土的西域使者陶俑

北魏的惊天巨变

既然柔然对北魏不再构成威胁，拓跋焘就放开手脚南征刘宋，希望早日实现“饮马长江”的夙愿。450年，拓跋焘围攻刘宋的悬孤城（今河南汝南县治）时，作为刘宋名义上的盟友柔然，吐贺真也派兵在长城沿线骚扰北魏，希望能够替刘义隆分担压力。以柔然此时的实力来说，这种骚扰对北魏不构成任何威胁，但是天真的刘义隆当真了，以为有柔然的牵制，拓跋焘没有兵力大举南下，他也可以和父亲刘裕一样，进兵中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于是在450年七月，刘义隆派出三路大军北伐，但结果正如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所说的那样：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佛狸祠下，朝华舞流年”江苏镇江北固山上的枫叶

拓跋焘根本就没有理会吐贺真的骚扰，派重兵迎头痛击宋军。刘宋三路大军中，柳元景、薛安都率领的西路军虽然一度收复了陕城和潼关，但是其他两路都惨败给拓跋焘。刘义隆怕全军覆没，赶紧召回柳元景、薛安都，拓跋焘趁势攻占了刘宋的许多城镇，将国土扩张到长江北岸。诗词中的“元嘉”是刘义隆的年号。“封狼居胥”是说刘宋仍然将北魏视为同匈奴一样的蛮族，宋文帝刘义隆北伐北魏，就像当年霍去病北伐匈奴时的“封狼居胥”的功绩一样，但是结果惨败，只有一边仓皇的打马向南奔逃，一边回头看魏军追来了没有。经此惨败，刘宋的人口和经济损失极大，再没有能力与北魏抗衡，只好龟缩在江南一隅。

就在拓跋焘准备一统天下的时候，北魏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巨变：先是司徒崔浩被诛九族（不彻底），现在的历史资料都根据《魏书》的作者魏收的说法，认为崔浩是因为在修纂北魏正史《国书》时“秉笔直书”说了许多拓跋鲜卑家族的丑事，引起统治者的愤怒，被诛杀。但是“秉笔直书”就被诛九族是有点过分的，古代帝王是忌讳杀直言的史官的，况且魏收又是崔浩的堂侄女婿，所以这种说法让人有所怀疑。根据《宋书.柳元景列传》记载：“虏主拓跋焘南寇汝、颍，浩密有异图，光世要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崔浩在拓跋焘南征时似乎和柔然、刘宋勾结“密有异图”，他的妹夫柳光世（柳元景族弟）要河北的义士策应崔浩，密谋泄漏后才被诛了九族，这也许才是真相。

崔浩画像

崔浩是太子拓跋晃的老师，他死后还连累了太子，正因为他有谋反的迹象，所以宦官宗爱在拓跋焘面前诬陷太子时，拓跋焘竟然听信了谗言，以致拓跋晃在恐慌、忧虑中病逝。接着宗爱怕拓跋焘明白过来后诛杀他，先下手为强，在452年二月初五趁着拓跋焘熟睡的机会杀掉了他，立南安王拓跋余为帝。十月宗爱再次弑君杀了拓跋余，大臣源贺、长孙渴侯、陆丽等人抢先拥立12岁的拓跋濬为帝，从控制了局面。拓跋濬是拓跋晃的长子，他的母亲是柔然降将郁久闾辰的女儿郁久闾氏，所以身上有一半柔然血统，不像他的祖父拓跋焘一样仇视柔然。

拓跋濬虽然年纪幼小，但他与其祖父拓跋焘的执政理念完全不同，在登基之初就下令恢复佛教，推行和平外交政策，与柔然、刘宋息兵罢战、互通商贾保持和睦相处，所以柔然也过上了几年安定的日子，这对吐贺真恢复国力有莫大的帮助。在拓跋濬上位之初，北魏的局势非常的不稳定，动不动就有亲王造反，所以北魏尽量与柔然搞好关系。同时西方也传来对柔然的利好消息，匈人帝国的君主阿提拉在453年初突然去世，帝国一下子陷入内乱，它撑腰的悦般也一下子失去了靠山，这使柔然和嚈哒的压力剧减。

嚈哒崛起

柔然吐贺真趁着北魏国内混乱的时机在努力恢复国力，而嚈哒则忙着“报仇雪恨”。嚈哒自427年被萨珊波斯的巴赫拉姆五世击败后，一直被波斯和悦般压得抬不起头来。453年初上帝之鞭阿提拉突然猝死，庞大的匈人帝国瞬间成为一盘散沙，这对于柔然、嚈哒和萨珊波斯都是一件好事，他们终于可以不用防守匈人了。于是萨珊波斯的国王雅兹底格德二世首先向嚈哒进攻，嚈哒人在吃了几次亏后，设伏将孤军深入的波斯军队击溃，接着趁胜收复了所有被波斯人占领的土地。

波斯人为了战胜嚈哒四处找盟友，甚至不远万里派使者出使北魏，寻求结盟，可惜拓跋濬连征讨柔然都没兴趣，更何况是远征中亚的嚈哒呢。雅兹底格德二世与北魏结盟无果后，暂缓了对嚈哒的战争，将矛头指向了时战时和的寄多王朝。456年雅兹底格德二世东征大破寄多王朝，正准备向其老巢印度河流域进攻时，却突然病倒了，只好退兵。波斯人退兵了，嚈哒前去捡便宜，占领了寄多王朝的许多领土后，又继续南下进攻笈多帝国，但是被击退。然而即使是这样，嚈哒也成为中亚新崛起的一支重要力量，后来在470年左右彻底灭掉了寄多王朝；487年，在阿富汗西北部历史名城赫拉特一战中，波斯人全军覆没，其君主俾路支一世被嚈哒馨孽可汗杀掉，波斯只得向嚈哒纳贡称臣。

阿富汗巴米扬大佛

至此嚈哒成为中亚最强的国家，他们控制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要道，接过贵霜人的衣钵过上了文明的生活，无论是中国的丝绸、亦或是天竺的香料、高车的貂裘、波斯的地毯、拜占庭的金银首饰和琉璃都成为嚈哒人的标配。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嚈哒也成为东西方宗教交流的中心，拜占庭的基督教、波斯的袄教（后来演化出摩尼教，也就是中国人熟悉的明教）以及天竺的佛教都能在嚈哒找到信徒。不过大多数居民信仰的都是佛教。

著名的巴米扬石窟（阿富汗喀布尔西北）主要就是在嚈哒时期开凿出来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就描述了嚈哒人雕凿的巍巍壮观的大佛，他们的立像佛高达三四十米，卧佛长达300多米。嚈哒人雕凿出的佛像受西方希腊雕塑艺术影响，人物形象清瘦俊美，比例适中、衣服轻薄贴身，充分展示出人体的曲线之美，这种写实风格被称为“瘦骨清像”，传播到中国影响了南北朝的造像风格。就连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在云冈石窟中，为拓跋珪、拓跋焘等四代祖先以及自己雕凿“昙曜五窟”的时候都借鉴了嚈哒的造像风格。

中国山西云冈石窟

嚈哒在中亚的崛起，启发了吐贺真，既然在东方难以立足，为何不到西方去试试运气，也许会闯出一片新天地。下期文章为大家讲述柔然吐贺真可汗的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