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珞珈山传奇​:武汉大学的“刘道玉时代”

厚古薄今是人的天性,一提起中国历史上“思想最活跃、文化最繁荣”的时代,往往非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中西合流的民国莫属。它们曾塑造了国人的气质,并成为举世瞩目的文化现象。


但还有一个与当下中国关系最深的文化繁荣时代——1980年代,却时常被忽略。在那个短暂、激越的年代,中国的改革地图上群星闪烁,如果说改革的政治中心是北京,经济中心是深圳,鲜为人知的是,在武汉的珞珈山畔,也同样在进行一场对中国影响深远的教育改革——刘道玉与他所在的武汉大学锐意革新、成果辉煌,被称为“刘道玉时代”。


1981年至1988年间,是刘道玉先生主政武大的黄金岁月。那个年代,武大最耀眼的不是它的樱花,而是由刘道玉和他的教授、学生们共同缔造的珞珈山奇迹。


而刘道玉之所以能缔造这一教育奇迹,不只是他的勇气与改革才能,正如刘道玉对自己一生三次转身的描述:从“拓荒牛”到“杜鹃鸟”到“啄木鸟”——


作为一个教育改革者,首先必须是个实干家,是“拓荒牛”,有担当、有能力;其次,必须是理想主义者,为教育的至善境界鼓与呼,是“杜鹃鸟”,即使失去了舞台,也不安于现状,对现实不甘妥协;最后,还必须是半个思想家,做错误观念的“啄木鸟”,敢于逆潮流而动,致命遂志,其命维新。



▌武大的蔡元培:为国家抡材,为民族养士


在刘道玉主政武大的时期,学校真正做到了以人为本、思想自由、民主学风。他认为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人为设置一道道的门槛和禁区,磨灭学生们求知的冲动,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减少限制,点燃学生对知识的敬畏和渴求。


即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刘道玉当时的远见和改革魄力,依然令人感慨,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他率先废除了政治辅导员制度,实行导师负责制;多次进京恳求、克服重重困难,率先摸索出学分制、双学位、转学制等一系列先进制度,实现了“以学生为本”。


在武汉大学开学第一天,刘道玉先生就对全校学生说:“如果老师的课讲得不好,你们可以不听。”


据当年武大学生回忆:学生们在路上可以轻易地拦住他们的校长,讨论问题。他们的校长永远面目和蔼、举止优雅。


学生们可以组成讨论会,探讨各个学科最前沿的问题。据说,只要学生们邀请,刘道玉校长会尽可能推掉其他事情,参与讨论,倾听学生们的声音。



刘道玉还独创了插班生制:社会青年通过考试,可以直接到武大念大三,毕业后享受同等待遇。著名作家野夫就是第二届作家班的插班生,他感叹“校长给了我们走出深山、人生洗牌的机会”。


当时的武大学生可以不上课,可以提前毕业,可以转系甚至转校;经济困难的可以贷款,毕业后5年内若有大的成就,或自愿奔赴边远的,由学校还贷。


毕业于武汉大学的主持人窦文涛,曾在一次采访中说:“我想我们要感谢校长刘道玉,开明、学分制,学生可以不上课,老师上课不点名,非常宽松。不爱读书你就去实习,考试时再回来。”


刘道玉被称为“武大蔡元培”。在武大校长任上,他一方面营造了自由开放的校风;另一方面大刀阔斧改革高等教育,学分制、主辅修制、导师制等一系列现代高校的教育制度和管理模式,均始于他治下的武大。


刘道玉的教育改革与轰轰烈烈的经济改革同步,在短短8年时间里,塑造了举世瞩目的教育成就。


他惜才如金,曾为杨小凯争取平反、保护赵林不被开除、破格录取野夫、帮邹恒甫筹集哈佛大学的学费;培养出了易中天、邓晓芒等著名学者,陈东升、雷军、毛镇华、艾路明等企业家。


遗憾的是,就在武汉大学如日中天的1988年,刘道玉准备开始第二个五年规划时,一道撤职令突然传下来,他不得不离开武汉大学校长一职。




▌一个合格的教育改革家,他的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


被免职后,刘道玉的日子不太好过。大会小会上都要点他的名,生病住院都会被拉出来做检讨,但他从没写过一个字。


杨小凯1995年受刘道玉之邀回武大讲学,校领导不但禁止他讲课,甚至还派人监视他的行踪。


在被免职后,刘道玉还多次受邀出任厦大、暨南、华侨等大学的校长,甚至还有某市市长、团中央书记,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心灰意冷地说:“我不是做官的料,只会办教育。但是,既然换来换去都是那个婆婆,我又能做成什么呢?”


他曾写过一副对联:“生不做万户侯,死不争半寸冢。“这是他对为官的真正态度。


刘道玉心心念念的仍然是教育。在长达100多万字的著作和无数次的演讲中,他对中国的教育之积弊提出了大量真知灼见。


他抨击错误的基础教育是“戕害人性”,对功利化、官僚化、排斥现代文明的办学方式深恶痛绝,无一不指向中国教育的病根所在。


一个合格的教育改革家,他的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做事的方式却更像实干家和冒险家,能将空中楼阁般的教育理想,落实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正如刘道玉所说:理想主义者和务实主义者最大的区别就是,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很多东西总认为不完美、不满意,总要想改它,追求事物最完美的状态。而现实派认为现成的东西都是合理的。


培根有一句名言:新东西再好,人们也会因为不适应它而反对它;旧事物尽管有很多问题,因为人们适应它,所以愿意保护它。


但是改革者和理想主义者的意义是什么?理想主义者存在的价值,就是让后人沿着他们的足迹前进。他们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成果,他们可能还没有看到曙光的时候就已经被浪潮淹没了,但是后人会沿着他们的足迹前进。




▌致命遂志,其命维新


“卸任”武大校长之后,刘道玉没有气馁,而是开始攀登他人生的第二个高峰——教育研究和演讲,并留下长达100多万字的著作和无数次的演讲。


在《其命维新:刘道玉口述史》一书中,刘道玉将对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问题的思考,归结为十条意见,无一不指向中国高等教育的病根所在:


◎废除自学考试制度:严格大学文凭标准、净化人才市场的需要。


◎取消不合格的在职研究生学位:杜绝大学以卖学位换取资源的权钱交易。


◎砍掉一半大学的博士授予资格:严格整顿授予博士学位的大学。


◎大学必须与所谓“独立学院”脱离关系:独立学院的产生是利益均沾的结果,是不伦不类的怪胎。


◎让成人教育回归职业教育:真正体现职业教育或继续教育的特点。


◎停止大学办分校:办分校就是变相的教育产业化。


◎整顿大学的科技开发园和研究院:科技开发园决不能多,多则必滥。


◎实行教授定编制:不允许无限量地晋升教授,解决滥竽充数的问题。


◎砍掉三分之二的大学出版社和学报:让剽窃抄袭见光死。


◎整顿大少爷作风,严查大学财务支出:对大学的拨款、经费开支、建设项目、享受的待遇等进行严格监督。


整顿高等教育绝非仅以上十个方面,但这些是最主要的。刘道玉之所以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也正是因为他的国际视野和触及教育灵魂的改革理念:思想自由、教授治校、学生自治。


正如刘道玉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略带辛酸的话:“80年代任职的大学校长之中,没有谁像我一样呼吁教育改革了,也没有谁对中国的教育理解更深刻了。”


即便是今天,像他这样敢于直言并且一针见血的教育家依然是极少数。


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耳朵已不太灵光,视力也在衰退,最麻烦的是他还患上一种书写痉挛症,右手提笔写字就颤抖,吃饭可以,拿刀可以,就是不能拿笔。


“这是天要杀我耶,我这种人不写作了,还能干什么呢?”


《其命维新:刘道玉口述史》便是在这种艰难条件下出版出来的。这本自传,凝结了他大半辈子对教育的思考,在当今这个教育矛盾愈发激化的社会,读来更是振聋发聩。有人说,那是保存在书本里的改革火种。



正如易中天教授所说:


“人们肯定刘道玉,其实是肯定改革;怀念刘道玉,其实是呼唤改革。改革是没有‘任期’的。惟其如此,刘道玉才成为了‘永远的校长’。”



▌中国有刘道玉,乃天下学子之幸;史书无刘道玉,乃世道人心之哀


在武大的校友里,无人不知刘道玉。关注中国改革教育史的,同样无人不知刘道玉,但在相关的资料与档案中,他却被有意无意的隐去了。


中国有刘道玉,乃天下学子之幸;史书无刘道玉,乃世道人心之哀。


在改革举步维艰、温饱都没解决、互联网尚未出现的80年代,刘道玉校长就创造了世界瞩目的教育奇迹,提携了无数青年才俊。尽管中途受阻、壮志未酬,然而他的成就和影响,早已超出校园和时代,至今无人望其项背。


作为改革家,他大胆创新、甘冒风险;作为教育家,他慧眼识珠、成就斐然;作为良师益友,他爱才如命、义薄云天;作为知识分子,他刚直不阿,不慕权位……


刘道玉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已经与中国40年的教育改革画上了等号,尽管武大至今没有刘道玉一个题字,也没有一座建筑、一条道路冠上他的名字。然而世所公认:他的生命历程、改革历程,早已与武大、与中国教育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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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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