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日军军火-华 克 之(上)

——这是扣人心弦的真事,不是小说。

临别之前

1945 年秋的上海,就像一个久病难愈的患者,刚出现一线转机,就又被新的病魔缠倒了。日寇是投降了, 可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们,并没给人民带来安居乐业的希望,而是纷纷忙着占房子、抢车子、搂金子……致使黄浦滩头,民怨又起。

某天下午,一辆挂有特别牌照的小卧车,穿过四川路桥,驶进虹口区。和司机并坐的,是一个佩带德国驳壳枪的武装警卫;后排是一文一武,其中,穿黄呢军装,肩扛中将军衔的就是我。

过往的行人都知道,自日本投降后,能在大上海驱车横行的, 只有那些抗日时躲进峨眉山的国民党“劫收”大员。我从人们匆忙让路却又面带愠色的神态中,深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得人心。可惜,这种误会却是无法解释的。那些私下朝我们车后“呸呸”吐唾沫的人们哪里知道, 我并不是什么国民党“劫收”大员,而是敌伪和国民党特务早就竭力追捕的一名“犯人”!

十年前,做为刺杀蒋介石未成而误伤了汉奸汪精卫的一名主犯,我从这个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早在 1939年为缉拿我而悬赏大洋10万的告示还遍布上海街头,我却接受党的指示,重新潜入上海,从事了解敌情的工作。六年过去,组织上出于种种考虑,要我和几位同志转到解放区工作。

就要离开上海了,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向这个我曾出生入死战斗过的城市告别呢? 又该用什么样的礼物,奉献给我曾以眷念母亲般的深情,朝思暮想的解放区呢?

半个多月来,我一直在苦苦思虑,最后决定,利用现存的社会关系,以及当时敌伪惶惶无主,企图各奔前程的心理,搞一批军火运到解放区。

当时,国民党的“劫收”大员虽已到了上海,但都在忙着为自己捞便宜,八年中发足了“国难财”, 如今又要发“胜利财”了。至于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军火,大员们则认为,反正已是“囊中之物”了,便迟迟不去过问。在这种形势下,我认为大可以以乱裹乱,混水摸鱼,搞一次“行动”!

我把我的“行动计划”向组织作了汇报(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将参与此行动的其他人姓名,都用化名或代号称呼), 组织上当时代号“老太爷”的负责同志完全赞同,并约定隔二三日即向他汇报工作进展情况。眼下,便是行动的关键一步: 我将以国民党陆军中将的身份,去见日本后勤仓库军官冈田少将。

……汽车在虹口区急驶。坐在我身旁的,是我与冈田中间的牵线人郑德。在大上海,此人堪称一个活跃人物,也是搞军火这出戏的一名主角。既然这出戏是郑德第一个出场,那么就首先从他说起吧:——

郑德何许人?

郑德比我大四岁,是宁波人。其父在清廷是个京中大官,本人生长上海,能言善辩,在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如鱼得水。举一个例子便很能说明他的性格,即郑德并未上过什么大学, 却会一口流利的洋泾浜英语,自称是美国期坦福大学的硕土。一次,他遇到几个真正斯坦福毕业的留学生,知底的朋友以为这回准得露馅, 哪知郑德却主动和人家聊起“当年留学”的情景, 如数家珍一般地点出当年斯坦福大学校长和几位著名教授的姓名,以及校中几座大建筑的风格、特点, 甚至还指出了图书馆的某些管理缺陷,直说得那几位正牌斯坦福大学毕业生为之瞠目,连连自叹不如。其实,郑德的这些常识全是从他订的美国杂志上看来的,是准备唬洋鬼子,做大生意的“本钱”。

当时,江浙一带是蒋介石势力的老巢,不少嫡系均为江浙原籍人氏,以郑德的籍贯、出身和能力,是完全可以到政府做大官的,然而他只致力经商,看不起官僚、政客们的腐败,非常反感蒋介石的独裁统治。

我和郑德交往多年,通过为苏区运盐和营救、保释被捕同志等几件事,我知道此人有正义感, 办事牢靠,而且深晓世故, 不该问的决不多问。比如他早已知道我与刺汪案的关联及处境,可从不主动打听我的行踪及住址, 仿佛他很懂得我们地下工作的纪律似的。

他是个精明人,不愿卷进政治漩涡,却又深知在中国干什么都离不开政治。日本一投降,他立刻感到这江山的主人要换了。换国民党吗?太腐败,不会长久;那么将转向何方呢? 打开当时的地图,上海周围,新四军的解放区倒是星罗棋布⋯⋯于是, 郑德将我请到了他家。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中产阶级家庭。宽敞的客厅摆满了沙发,桌上放着许多中外报刊,玻璃酒柜里琳琅满目, 白兰地、威士忌、咖啡以及西湖龙井、徽州红茶,应有尽有。寒暄过后,郑德便直截了当要我谈谈对时局的看法。我正想请他为搞军火从中搭桥,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便马上说:“首先, 日本投降后,国共两党继续合作的前途极其暗淡, 因此,内战很有可能发生,而这最后的胜利,不用我多讲原因,必然是属于共产党。”见郑德在点头称是,我又补一句:“不过,在胜利之前的过渡阶段, 大家的生活将是困难的, 战争嘛。”听到这最后一句, 郑德马上说:“你的关系多, 我得求你帮忙,找些机会搞点生意干干,好歹赚几个钱花。”

我答应一定帮忙之后说:“我也有件事情想请你协助。现上海的情况,我可用四句话说明,就是‘日寇欲击击不得,蒋欲来来不及,汪伪号令令不行,我军接收收不到’。可以说,从古至今,世界上没有一个城市,能像如今的上海,供各类冒险家大显身手。你了解日本人在上海储存军火的情况吗?我想拉你合作,为新四军搞些军火。这在我,是埋在心里很久的心愿;在你, 则可立一大功!”我与郑德互相托办过不少事情,可从没有今天这样的内容。大概,他从我的话里听出了对他的信任和期望, 因此, 没有像往常那样,拍着胸脯满口应承, 而是若有所思地朝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点头的分量,内心不由涌出了一股欣慰之情。

迟迟不露的导演和演员

郑德自接受我的嘱托后, 便主动与上海宁波帮里的那些小奸商多了往来。这些小奸商在日伪时期,大多是日本人的买办,所以和日本人交往甚密。

一天,郑德告诉我, 他通过小奸商介绍, 终于结识了一个日本海军军火仓库主任冈田少将。作为初识的朋友,郑德觉得此人还讲交情,是个典型的武士道,不甘心战败的命运,可又担心回日本没有出路。郑德介绍完初步印象后,朝我搔了搔头皮:“至于搞军火一事,我实在是外行, 不知第一次怎么个开口法,都需先扯什么?”“这好办,我来教你。”我爽快答应着。从此,在以后的十几天里,我便充当了“导演”的角色,由郑德权做前台的演员。记得第一次“导演”是这样开始的——

我叮嘱郑德说: “从你对冈田的印象来看,此人可算个标准的武士道分子,所以,你的言行举止上,千万不得流露出丝毫的骄矜。并要反复向他表示,中国虽被列为战胜国,但中国这种代价惨重的胜利,不仅对我们国家没有好处,对我个人,也很可能大大有害。只要冈田对此稍有兴趣,问及原因, 你马上就接上话茬, 说你是个既反蒋,也对共产党极无好感的第三条道路主义者。这是很能投合这批走投无路的武士道分子胃口的。接着你便装做很神秘地告诉冈田,说在中国, 是有第三政治力量存在的。并列举你有一个朋友,在国民党中是个中将,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刘峙的好友,被刘置于军中,倚为心腹。你对冈田说,他的政治主张远比你我更为积极,认为国共两党都不好,蒋介石在国民心中,毫无威信,回天无力;共产党那套阶级斗争,又绝不适合中国国情。这时冈田必定要问你,你那个朋友的打算是什么,你便告诉他这是军事秘密,不过听朋友透露过, 第一战区在河南西部已划出二十余个县的地方,驻扎刘峙的心腹部队,准备将接收的日方较好兵器都集中在那里,并收容日军中有志之士,不知作何用场。”

郑德像听故事似的听到这里,见我打住了话匣, 便问:“就说这么多?好像还缺少个结尾吧?”我笑着说: “这个结尾要由冈田自己去猜想,这样才使他无暇去琢磨咱们这套鬼话的可疑性;才能重新逗引起他要继续为大东亚共荣圈奋斗的梦想!”转天,郑德告诉我:“冈田听得津津有味,不仅相约下次再见, 而且还嘱托我向那个中将朋友打听收容日军人士有何之用哩!”

当时的国内形势是: 蒋介石自宣布接收上海后,一直夜以继日向江南调兵遣将,内战很可能即将爆发。我深深懂得,搞军火的计划如能成功,无疑将给新四军一个不小的支持,于是便对郑德说:“咱们得加速行动了!”

“怎么个加速法?”

“对冈田实施攻心战:给他讲纳粹德国战败后,战俘被关进集中营的命运,连一支笔都要没收的呀;讲日本天皇下诏无条件投降后,如何正待罪于皇宫;东条英机首相又是如何绝望自杀,以及成百上千的日本人在天皇广场剖腹的情形……”

“这些,恐怕冈田也已晓得了。”

“晓得归晓得,反复说的效果可不一样,尤其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会使冈田马上联想到那‘第三政治力量’上去,既然回国前途渺茫,那么很显然,只有采取合作态度,才可能免于成为战俘——冈田听完后,一定会这样想的。”我十分肯定地说。

“另外”,我又告诉郑德一些有关游说的诀窍:“比如, 你要冈田听你的话,那就切不可直说‘我要你这样干,因为对我利’!这非失败不可;而应该说,‘你如果这样干,对你将有多少好处’!对方就感兴趣了。”郑德听得很专心,其实,我心里明白, 我这么絮叨,完全是怕把事情办糟,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一句一句地教——太伤人自尊心了!而郑德的心理恐怕也是和我一样,所以才如此耐心,认真求教。要不然,凭他这个上海老开的“功底”,未必真不知道怎样对付冈田。

摘自《隐蔽战线大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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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4

标签:军火   武士道   解放区   大员   日本人   日军   蒋介石   国民党   中将   上海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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