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农商行那些漂亮中报的B面

如果亚伯拉罕·瓦尔德,那位哥伦比亚大学天才的统计学教授还活着,又会如何应用自己的Survivorship Bias——幸存者偏差理论,去解释中国农商行一系列亮丽财报背后更真实或残酷的现实世界?就像72年前,他为了帮助二战中的美国空军提出《飞机应该如何加强防护,才能降低被炮火击落的机率》。

2023年中报季的基本成色其实已初露端倪。截至8月23日,已公布半年度业绩报告或业绩快报的1305家上市公司,合计实现营收65999.6亿元,同比增长5.7%,较去年同期10.6%的增速几近腰斩;合计净利润6607.6亿元,同比仅微增0.1%,而在2022年,彼时该项数据是12.9%。

麻烦在于,作为比较项的坐标,一年前恰落于新冠疫情冲击经济最严峻的阶段。

难怪,8月28日当降低印花税匹配暂缓IPO,及约束大股东减持等多项“史诗性”利好政策兑现A股市场的第一个交易日,所谓“气势如虹”的行情只维系了半天。而15年前,一年两次降低印花税后,整个行情则亢奋了12个和7个交易日。据说,28日当天盘中“”一阴包六阴”形态,在A股乃至全球主要股市历史上都属首次。

当然也有另类,比如银行特别是农商行。28日早盘42家上市银行全线飘红,其中瑞丰农商行更以5.46%领涨。而至全天收盘,在银行板块涨幅TOP10中,苏农银行、瑞丰银行、张家港行、江阴银行占据四个名额。市场人士注意到,此前A股农商行阵营中的常熟银行、沪农商银行、瑞丰银行等几家,就已各自宣称实现了营收和净利润的双增长。

仍以8月28日收盘市值计,沪农商行为574.81亿元,常熟银行为203.37亿元,瑞丰银行为114.79亿元。也就是说,均出身长三角“包邮区”的上述三家,堪称中国上市农商行大中小型代表。

按照其各自中报,上半年,常熟银行实现营业收入49.14亿元,同比增长12.35%;实现归母净利润14.5亿元,同比增长20.73%;上海农商银行实现营业收入138.86亿元,同比增长7.93%;归母净利润69.28亿元,同比增长18.47%;瑞丰银行实现营收18.92亿元、归属净利润7.3亿元,分别同比增长8.18%、16.8%。

在资产质量方面,瑞丰银行、常熟银行以及上海农商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均在1%以下,分别为0.98%、0.75%和0.95%,

要知晓,今年Q1工行、建行、农行、中行即国有F4的不良率记录牌上写着:1.38、1.38、1.37及1.18。而同期不良率表现最佳10家农商行中,冠军玉环农商行(浙江台州)仅录得0.36,位居第10的江山农商行(浙江衢州)也只有0.62%。有意味的是,上述十家都没有染指资本市场。

这一幕是如此的相似——依据1941年还没升任哥大副教授的瓦尔德的结论,一、被多次击中机翼的轰炸机大多能够安全返航;二、返航飞机在机尾位置很少发现弹孔的原因并非真的不会中弹,而是一旦中弹安全返航概率微乎其微。

所以——看不见的弹痕最致命。

好吧,中国1569家农商行,乃至1640余家村镇银行的发展情况,很难被为数不多“领头羊”的好成绩所代表。

农商行多项关键指标在下行

根据公开数据整理

事实说话!2022年,全国农商银行合计实现净利润2081亿元,比上年减少49亿元,同比减少2.3%,是唯一出现负增长的银行业金融机构亚板块。期内净息差为2.10%,比2021年下降0.23个百分点,而全国商业银行2022年的净息差为1.94%,比2021年下降0.13个百分点。相比之下,农商银行净息差下降幅度显然更大。

就在上周初,人民银行宣布一年期LPR跟随已下调15bp的MLF(即民间俗称的“麻辣粉”),也下浮10个bp,但五年期LPR却保持不动。一时间,坊间关于“央妈”为了“稳银行”而开始维护净息差的评论,甚嚣尘上。想想,多年零售之王招行上半年的净利息收入也只增长1.01%,而手续费及佣金收入甚至还降了11.82%,导致其出现上市以来第一次半年营收负增长。

“王”且如此,何况他人?

此外,依据2006年1月原银保监会印发的《商业银行风险监管核心指标(试行)》通知,明确规定商业银行的资本利润率不应低于11%。而事实上,自2021年Q2以来所有类型商业银行该项指标都已低于该值。至今年Q1,国有行、股份行、城商行、农商行的资本利润率均值分别为9.97、9.86、10.77及10.01。而至Q2,则为9.7、9.0、10.6和10.9——依旧在红线之下。由此,央行对于商业银行利润的态度大概率会从“短期适当让利”转变为“维持稳健”。

有心者做了一个假设:以前期利率逆势上升的公司活期存款成本承担填补银行利润缺口重要部分,那么国有行、股份行和农商行的活期存款利率需各自再降13、16和28个BP。

就是说,尽管在资本利润率一项上农商行表现还算矮个将军,但一转身利率下调的压力却又远大于那些更有实力的同行。而这,原本是其补充银弹的最大法宝。

再来看今年上半年的其他数据。2023年8月18日,金融监管总局发布了《2023年二季度银行业保险业主要监管指标数据情况》:截至6月末,农商银行不良贷款合计8202亿元,比上年末增加656亿元;不良率3.25%,比上年末上升0.03个百分点,仍然明显高于同期商业银行平均水平,这也反映出当前农商银行信贷资产质量面临较大压力。

同时,上半年农商银行平均资本充足率十多年来首次低于12%,为11.95%。

由此可见,盈利和资产质量承压,资本充足率下行,才是农商行包括大量农信社、村镇银行等“侄孙辈”中小机构的真实画像。

可还记得去年轰动一时的河南村镇银行暴雷事件?

2022年4月,上千名储户先后就其银行存款无法取出之事发声并求助。引起广泛关注后,相关部门迅速开展调查,发现该事件涉及金额至少达270亿、波及62万人,牵扯到的银行主体为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许昌农商行旗下的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以及柘城黄淮村镇银行这四家。

根据官方调查结论,该四家村镇银行股东——河南新财富集团涉嫌通过内外勾结、利用第三方平台以及资金掮客等吸收公众资金,涉嫌违法犯罪。

简言之,银行与第三方“合作”成立了一个“看不见”的第三方金融平台,当业务员通过该平台为储户办理银行业务,一切手续看似都正规合法,唯独储户存的钱没有流入银行。

这一“李代桃僵”的规模以及破坏程度,以百度由此多了一个词条可见一斑:河南村镇银行事件。

2023年4月10日开始,事涉银行的大额贴息存款登记清退陆续完成,普遍存款的兑付基本告一段落;至7月31日,四家银行联合发布了一则声明,资金清退工作将于8月31日结束。

事情或许已临近尾声,但对于几十万储户来说,卷入的是不少村镇农民大半辈子的辛苦钱,劫后余生的心还需时日才能安定。有网友说,一年多苦苦等待的日子里,收到很多次塞浦路斯的来电,听说河南村镇银行的幕后黑手吕奕移民到塞浦路斯,不知电话是否与此有关,是否储户信息遭到泄露,不敢接,但从没停止各种猜想。

马太效应正在改变行业格局

这场离奇爆雷案,对于全国以农商行和村镇银行为主体的中小银行来说,无异于一场信誉危机。同时,也向监管部门提示了中小银行可能存在的存兑风险。截至2022年二季度的数据显示,农合机构(包括农村商业银行、农村合作银行、农村信用社)和村镇银行的高风险机构数量分别为217家和118家,数量占366家全部高风险机构的92%。

今年2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做好2023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提及“加快农村信用社改革化险,推动村镇银行结构性重组”。就在该意见公布的第二天,作为城商行的郑州银行便宣布开展对附属机构中牟郑银村镇银行的股权收购工作,预计郑州银行的持股比例将从18.53%大幅上升至49.51%。此次收购的主要原因在于逐步实现对村镇银行的有效管控,增强其风险抵抗能力,保持其经营稳定。

自2007年首家村镇银行诞生以来,村银已经有16年的发展历史,如今成了中国银行业内数量最多的一个类别。根据原银保监会数据,截至2022年末,村镇银行数量为1645家,约占全国银行业金融机构总数的40.46%。

然而,村镇银行的特殊制度设计使其更易受到问题股东或实控人的非法控制。一旦落入这种控制,实控者可能会通过多种手段绕过公司治理,规避监管,并进行大量的违法金融操作,河南村镇银行风险事件正是这类问题的充分体现。

今年1月,原银保监会召开2023年工作会议,表示要稳步推进村镇银行改革重组。河南省则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加快推进农信社改革,完成河南农商联合银行组建。抓好4家村镇银行后续风险处置,分类推进其他村镇银行改革重组”。

村镇银行似乎走进了变革的“暴风眼”。

目前,很多主发起行正积极增持其控股的村镇银行股份。例如,浙江温州瓯海农商银行已对新华恒升村镇银行的股份进行增持,比例从原来的45%上升到了100%。浙江德清农村商业银行和金华银行在今年也选择了通过股权受让的方式,增持其所发起村镇银行的股份。

与此同时,今年以来已有多家村镇银行也因合并而解散。1月,黑龙江银保监局发布公告,鉴于哈尔滨银行收购巴彦融兴村镇银行、延寿融兴村镇银行,同意两家村镇银行因被合并而解散。巴彦融兴村镇银行、延寿融兴村镇银行全部业务、财产、债权债务以及其他各项权利义务由哈尔滨银行承继。

类似的合并案例,还有3月的富滇银行收购昭通昭阳富滇村镇银行,5月的宁夏平罗农村商业银行吸收合并平罗沙湖村镇银行,以及7月的重庆梁平澳新村镇银行决定市场化退出并清零存贷款业务。

值得注意的是,农村金融市场的竞争日益加剧,大型国有银行在普惠金融贷款领域进行业务下沉,加之存贷利率持续收窄,农商行们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仅从其中已上市者来看,首先是整体营业收入增速放缓,部分上市农商银行的利息净收入同比下降,营业收入增长放缓甚至出现负增长。截至2022年12月底,13家上市农商银行实现营收合计1404亿元,同比增长仅为1%。三家资产规模在万亿元以上的农商银行中,有两家营业收入增长同比下降,分别是重庆农商银行和广州农商银行。

根据公开数据整理

资产规模在万亿元以下的农商银行中,除青岛农商行为负,其余的营业收入均实现正增长,其中增速前两名的是常熟农商银行和江阴农商银行,营收分别增长15.08%和12.27%。

在净利润方面,整体也呈同比减少。2022年,全国农商银行实现净利润2081亿元,比上年减少49亿元,同比减少2.3%。在13家上市农商银行中,资产规模万亿元以上的农商银行净利润增长率范围为7.81%—13.1%;小型农商银行净利润增速相对较高,苏州农商银行、张家港农商银行、九台农商银行归属母公司净利润同比增长率近30%。另外,2022年全国农商银行平均资产利润率为0.53%,同比下降0.07个百分点,比同期全国商业银行平均水平低0.23个百分点。

事实上,净息差持续收窄的不利在农商行身上更为明显。2021年,全国农商银行净息差为2.33%,这一数值到了2022年则降至2.1%,下降了0.23个百分点;而商业银行仅下降了0.13个百分点。

2023年8月,银行业协会公布了2022年全国银行百强榜单,其中农商行共有16家上榜,比去年少了五家。

可以看到,广州农商行跌落30强之外,且再次被多年寻求IPO未果的北京农商银行超越。此外,这16家连续两年的“霸榜者”中,4家位次与去年持平,4家上升,8家下降,趋势难言乐观。

早在2018年年底,麦肯锡曾预言,未来三年到五年,银行业会有两大趋势:一是分化更大,好的银行会更好,差的银行会更差;二是中国大量农商行很可能会存在重大的并购机会。

五年后的事实证明,这家全球头部咨询机构并非信口开河:多省市已经在中小银行领域开展各具特色的并购重组模式——无论是主动为之而或被动应对。

比如,农商联合银行模式。根据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官网披露,同意筹建河南农村商业联合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由河南省政府出资,委托省联社履行出资人的权利和义务,管理架构为“省控市、市控县”的三级管理架构。

这种农商联合银行模式优点在于改革成本较低,且改革相对稳健,但也存在未打破“省联社-农商行”二元管理模式的缺点。落实此种模式的首例还要数去年4月正式挂牌的浙江农村商业联合银行。甘肃省也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表示,将有序推进高风险机构化险,组建甘肃农商联合银行。

另一种模式,是组建省级农商银行。

以辽宁为例,同样据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披露,同意沈阳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与北票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等30家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以新设合并方式组建农村商业银行,即“辽宁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其中,沈阳农商银行原本就是于2011年,由东陵、于洪、沈北、城区4家农村信用联社改制而来的省内首家地市级农村商业银行,如今组建省级农商行后,也标志着辽宁省农信社改制的任务基本完成。

万事大吉?

非也!日前,一则辽宁建平农商行某支行副行长“因旷工15天”被开除的新闻引爆网络。但据当事人起诉本单位的诉状显示,其每月的工资收入仅几百元,且还被拖欠了3万余元工资。而就在辽宁隔壁的农业大省吉林,一家在港上市的农商行刚刚发布了业绩预告,今年上半年该行净利润出现了大幅下滑,降幅约达75%-85%。这,便是九台农商行。另外,位于辽宁省内的营口银行,其近两年净利润下滑更是达到近99%。

由此可见,农信社改制为农商银行或者其他模式绝非压力的终结。

对农商行而言,“不得跨区域经营”就是第一道“紧箍咒”,自己不能走出去,但六大国有行、全国性股份行却可以下沉,经营范围更大的城商行自然也可以走进县域,民营互联网银行就更不用说。而农商行,只能“画地为牢”。

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后者才是响应地方政府号召,扶持当地实体经济最积极的响应者和配合者,甚至由此承担了更多的风险。然而,随着原有红利枯竭,外来的和尚们此刻对“汤汤水水”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过往,农商行、村镇银行,包括农信社之所以能在各项业绩上压倒邮储行、农行那些末梢支行,还源于其拥有一批土生土长强横的“农金员”。问题是,这批最熟知本土人士财务状况及地方中小企业信贷需求的人士,往往又在本行内拥有少量股份。随着各机构经营状况“Hand hands,loud louds”,分红已开始不确定,乃至本金回笼(多是向本行贷款)亦变得困难。由此,个人积极性受挫,引发所属机构竞争力下降。

可以说,农商行的业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出身”。只有像北京农商行、上海农商行、重庆农商行等少数“天之骄子”,方可受益于属地规格(直辖市正省部级)的行政资源和经济发展优势。

而对于大多数属地范围仅仅是县域经济体的农商行,其佼佼者如顺德农商行、昆山农商行、江阴农商行们的业绩,则受益于顺德、昆山、江阴这些全国百强县排名前列的顶尖县域经济发展优势。目前上市的农商行中,仅江苏一地,就有江阴农商行、无锡农商行、常熟农商行、吴江农商行、张家港农商行、江苏紫金农商行六家。而在去年不良率最低排名的前二十家银行中,除了广东福建各占一家,其余均来自江浙。更多的普通一辈?其实并不含着金匙!

至于较农商行更“接地气”、经营范围更加缩减的村镇银行,能吃到的“饼”当然更少了。要继续兼任“支农支小”的历史使命,除了大鱼吃小鱼、除了抱团取暖,似乎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大概就是位于“食物链底层”虾米和浮游生物的命运吧一一幸存者,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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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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