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医疗事故使51岁的男子成为植物人，给一家子带来不可弥补的痛苦。受害男子同龄的妻子一边照顾丈夫一边扛起家里的重担，她帮丈夫继续开办砖厂、帮残助残，还因助残受到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表彰大会的表彰‬‬。法院曾判决发生医疗事故的医院赔偿20年护理等费用，如今男子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存活已21年，他的妻子第二次起诉医院索赔，而当时篡改病历的主治医师现已成为医院医务科科长。

视频加载中...

“鼻息肉”术后药物过敏成植物人

2023年3月14日，因医疗事故变成植物人的孙方的索赔案在陕西省富平县人民法院开庭，这是在他成为植物人21年后， 他的妻子芦君玲第二次要求当年发生医疗事故的富平县人民医院（以下简称富平医院）赔偿孙方的治疗费、护理费及营养费，因为上一次法院是按植物人再存活20年的标准来判决的各种费用。他成为植物人时51岁，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现已72岁，成为了陕西有报道过的存活时间最长的植物人，长寿程度十分罕见。

孙方的老伴芦君玲定时给他按摩翻身

21年前的医疗事故至今都是孙方一家人的心伤。孙方的女儿刘桥回忆：“2002年6月5日，我父亲因鼻子通气不畅前往渭南市的富平医院就医，我们家住在西安市阎良区，离这医院很近，他就自己开车去了。”

孙方的病历显示，2002年6月8日51岁的他确诊鼻中隔偏曲、中鼻甲息肉样变，在富平医院做了鼻中隔矫正手术及中鼻甲部分切除术，手术顺利，上午11:30返回病房，14:15 因术后鼻腔渗血给“立止血”后出现呼吸、心跳骤停，医院给予抢救，院内外科会诊诊断为“立止血”过敏反应。

刘桥不这么认为，她说病历被医院涂改了，“医生陈锋刚和白鹏知道我要复印病历后一直不从办公室出来，我推门进去时这两个涂改医嘱的医生吓得脸色苍白”。孙家人说手术后医院没给孙方做“头孢曲松钠”的皮试就输入，他才开始出现过敏反应，后来医院又拒不承认输入过“头孢曲松钠”，掩盖孙方“头孢曲松钠”过敏的事实，最终才酿成悲剧。

刘桥回忆：“那瓶液体挂上10分钟后我父亲就说‘心慌、气短，难受死了’，医生不在，护士觉得是因为天热给换了空调房，可我父亲全身哆嗦，紧接着嘴角、眼角出血。值班医生陈某14时15 分左右回来将‘立止血’注射进滴壶，父亲抽搐更加厉害。陈某撬开父亲的嘴做人工呼吸，父亲喉咙里噎住的血涌上来喷了医生一脸，后来父亲昏迷，医院一直抢救。”

孙方当年就诊的富平县医院

6月9日，富平医院给孙方做了气管切开术，治疗无效，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当日转入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简称交大二院），入院诊断“缺血缺氧性脑病，重度昏迷，气管切开术后，急性肾功能不全，深部静脉血栓形成，肺部感染，褥疮……”治疗15天后未见好转又转入唐都医院。

孙方的病情几乎使孙家陷入到了绝境，仅褥疮的的治疗就花费十余万元。经过整形、植皮后，12月6日，孙方家属由于无力支付昂贵的医疗费被迫出院。后又分别到铜川市人民医院铜川矿务局医院、耀州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孙方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

法院认定事实

6次鉴定最终结论：一级乙等医疗事故

孙方的家人曾多次申请鉴定，富平县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渭南市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均认为不属医疗事故，陕西省医学会两次鉴定均认为富平医院违反护理技术操作规范致孙方褥疮，构成四级医疗事故，医方承担全部责任。

此间《医疗事故处理条例》于2002年9月1日起开始开始施行，取代之前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办法》和《条例》最大的特点是，卫生行政主管部门不再具体进行医疗事故鉴定，而是通过法律授权，由市、省、中华医学会进行医疗事故鉴定。“既是裁判员也是运动员，老子鉴定儿子”的办法一去不复返，许多学者对此抱有很高的评价。还有一些学者担忧，“老子鉴定儿子会否变成兄弟之间的相互鉴定?”

4次医疗事故鉴定孙方家人均表示不服，为了得到公正的结果，孙方同龄的妻子芦‬君玲在2005年前后代孙方向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 ，并要求进行司法鉴定，以确认是富平医院致孙方成为植物人。2005年10月19日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鉴定孙方为一级伤残，但不能鉴定与富平医院有因果关系。

孙方家人再次要求鉴定，这次法院委托了中华医学会，富平医院向中华医学会医鉴办承认改动了临时医嘱，法院也通过文检确认病历有改动。

《医疗事故处理条例》规定，设区的市级地方医学会负责组织首次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工作，省级地方医学会负责组织再次鉴定工作，必要时，中华医学会可以组织疑难、复杂并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医疗事故争议的技术鉴定工作。孙方一案因在当时受到媒体的关注的成为全国有重大影响的医疗纠纷争议，才顺利被中华医学会受理。

中华医学会医疗鉴定结果

2006年5月30日，中华医学会作出鉴定：患者存在“头孢曲松钠”和“立止血”过敏的可能，但医方不能证明采取了及时有效的诊治措施；“头孢曲松钠”和“立止血”用药指征不强，剂量及用法不当；医方涂改病历违反基本规范。患者系过敏体质是此事件发生的基础，且病情发展迅速，医方过失行为与患者损害后果有一定因果关系，本例医疗事故争议属于一级乙等医疗事故，医方应承担次要责任。

中国卫生法学会出版的《卫生法学与生命伦理国际研讨会论文集》中，一篇题为《司法鉴定与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的区别与法律地位——以鉴定公信力为视角》的论文中提到，在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的鉴定工作受制于上级卫生行政部门的审核和干涉，不能完全独立于卫生部门独立鉴定，很难排除偏袒医患纠纷中的医方的嫌疑。而医疗事故鉴定原则上又实行地域管辖，因此来自医疗机构的专家组成员很可能与处于纠纷一方的医疗机构中的医生相互熟识，彼此相互偏袒也就在所难免。这都强化了人们认为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不能中立于医患纠纷的双方当事人的印象。而司法鉴定的鉴定人则是独立出具鉴定意见书，其独立性使其更容易站在与当事人双方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的立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患方对医疗事故鉴定的信任越来越少而更愿意选择司法鉴定。

20年前，芦君玲和自己的员工一起

一审判医院赔80万，二审改判赔40万

芦君玲没有等待富平医院所属地的渭南市中级法院的判决，而是撤诉后转而在2006年7月25日向交大二院所属地的西安市新城区人民法院起诉，要求交大二院赔偿精神抚慰金1000元和富平医院赔偿各种费用168万元。刘桥解释：“当时在渭南开完庭我们看到富平医院的人和法院的人一起吃饭了，就很担心判决会不公正，咨询律师后他给我们出的主意是利用交大二院为跳板，把受理案件的法院换到西安。”

根据判决，西安市新城区法院认为：1.对我国最高医疗事故鉴定机构的结论予以采信，孙方治疗缺血缺氧性脑病及相关并发症的医疗费用14.6万元，护理费按2005年度陕西省在岗职工平均工资（14796元/年）计算2人20年共59.2万元，误工费8.9万元，残疾赔偿金及辅助器具13.6万元，营养费按61.5元/天计10年及交通费、住院伙食补助费共36万元，以上合计132.4万元，富平医院承担此医疗事故次要责任，按45%给孙方赔偿。2.富平医院过错医疗行为致孙方产生褥疮，应赔偿治疗费15.1万元。3.富平医院赔偿孙方精神抚慰金6万元。

法院以植物人存活20年标准判医院赔偿45%的护理费

2007年9月20日，新城区法院判决被告富平医院赔偿孙方共80.6万元，驳回原告其他诉讼请求。

富平医院与孙方（妻子代理）均不服上诉，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一审判富平医院承担45%比例正确；孙方护理费参考当地护工从事同级别护理劳务报酬按20年计算；营养费按住院期间实际支出计算，非住院期间的十年营养费无法律依据不予支持；后续治疗费未实际发生，待治疗发生后另行处理；一审其余判项应维持；孙方未按期交纳缓交部分上诉费，按撤诉处理。

2008年5月16日西安市中级法院二审改判富平县医院赔偿共40.2万元。但该判决除治疗费29.7万元外，其余项目并未显示应赔偿数额，难以算出相较于一审判决赔偿具体因何降低了多少。

中国法学会会员张允光分析，应该是因二审认定孙方20年间的护理人员从一审的两人降为一人，且未支持孙方每天61元的营养费，所以将一审的80万元赔偿改判为40万元。

孙方是陕西有报道存活时间最长的植物人

篡改病历的医师当了医务科长

刘桥说，为了护理好父亲，母亲每天都为父亲擦洗身子，每两个小时就会帮父亲翻身并按摩身体，防止肌肉萎缩或生出褥疮；白天每3小时喂一次医院给植物人配的流食；为防止父亲窒息需时常吸痰；胃管与切开的气管需要每天清理、更换纱布；为不使大小便失禁的父亲产生异味要勤倒勤洗……“父亲身边离不了人，我母亲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家里还雇了两名保姆，白天一人、晚上一人，我们子女也时常去照顾。”

2014年2月17日孙方家人向陕西中金司法鉴定中心申请鉴定孙方的后续治疗费、护理依赖程度及营养期限等，鉴定意见为：孙方目前呈大脑去皮层状态，属一级伤残，每月预防并发症相关费用约人民币3000元，其伤残情况应属完全依赖护理程度，需两人长期护理、长期加强营养。

鉴于法院当年是以植物人再存活20年来判决各种费用，而孙方已存活超过20年，持续产生治疗费营养费，且完全依赖护理。法院曾判决“后续治疗费待发生后另行处理”，2022年4月28日，孙方的妻子、70岁的芦君玲再次起诉富平医院继续索赔。

2022年5月7日，刘桥又向陕西中金司法鉴定中心申请鉴定，鉴定意见与2014年的鉴定意见基本一致。

2023年3月14日，此案在富平县人民法院开庭，孙方的律师要求法院再追加一个人的护理费，富平医院表示已超过诉讼时效。截至发稿之日此案仍未判决。

21年过去，受医疗事故损害变成植物人的孙方仍躺在床上，没有自主意识仅有基本的条件反射，孙方家人说：“当年篡改病历的医生白鹏和陈锋刚竟步步升迁。”富平医院网上挂号系统显示：陈锋刚现在是耳鼻喉科副主任，白鹏是耳鼻喉科主任、院医务科科长。刘桥不解：“医务科长是化解医患矛盾的，难道医院是因为白鹏会篡改病历让他当医务科长去对付患者的吗？”

白鹏现为富平县医院医务科长

2023年8月3日，笔者电话联系白鹏，富平医院党总支副书记、纪检组长刘根久（原来耳鼻喉科主任）和党政办值班室希望了解此案详情，他们均拒绝回答。

家人延续植物人的助残梦想，盼他苏醒

刘桥介绍，孙方和妻子芦君玲曾一起开过磷肥厂、油坊，2002年生病时他正开办着砖厂，他变成植物人后，砖厂的砖卖不出去，银行贷款也到期了，看病的钱和各种债务使家里欠下200多万。

砖窑厂拆除前大家的合影

“母亲似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但她坚定着一个信念，这个家不能散。”刘桥说，“后来母亲把父亲带到砖厂一边干活一边照顾，她不仅还清了债务，还能为砖厂50名职工正常开工资。”

孙方的儿子孙江说：“母亲常说，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她让我们把职工当家人，砖厂里多是体力活，但50名职工有20名职工都是妇女，残疾人又有14名。母亲还常组织娱乐活动丰富大家业余生活，所以工人们都把砖厂当成自己家，有10多个人跟着她干了二三十年。”

孙方的遭遇和芦君玲的故事，当地媒体《华商报》始终在关注着。央视《热线12》 2014年4月11 日以《芦君玲的养老梦》进行了专题报道。媒体的报道也引起陕西省残联和国家残联的高度关注，陕西省残联负责宣传的官员张鹏飞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孙方家人。

央视报道的芦君玲的故事

2014年芦君玲荣获全国助残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表彰大会上进行了表彰。砖厂因修路被拆除后，至今还有一名残疾人留在刘桥家的农家乐务工，一家子都希望为孙方延续助残的梦想。

为了唤醒孙方，芦君玲还常学歌唱给他听。一家子都盼着孙方有一天能醒来，能看到家人一直都在他身边，而且，家里还添了两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