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寄生虫妈妈

我是我妈用几千个巴掌培养出来的高材生。

　　从我懂事起，少考一分会获得一个耳光。

　　多睡一分钟也会奖励一个耳光。

　　我在我妈成熟的教育制度下迅速成才。

　　考上了她喜欢的大学。

　　她怕我上了大学便开始懈怠。

　　于是搬进我的宿舍，继续用巴掌督促我。

　　后来，如我妈所愿，我又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

　　她因此成为远近闻名的「教育学家」。

　　开学那天，我妈再度搬进我的宿舍。

　　她在镁光灯的照耀下夸夸其谈。

　　而我却用两条毛巾打了个结。

　　挂在卫生间的水龙头上。

　　将头套了进去。

自杀了。

　　1

　　我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子，我妈却不肯承认。

　　她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只是因为原生家庭经济拮据才没有读书。

　　她说女儿智商随妈。

　　所以，我就应该学习好。

　　可我从上幼儿园起，事事就比别的孩子慢半拍。

　　一首儿歌，别的孩子学一天，我却要学三天。

　　我妈因此天天扇我巴掌打我手板。

　　后来我爸看不下去了。

　　他商量我妈，再生个二胎来弥补我不聪明的遗憾。

　　可我妈不肯，她说她一定会教育好我。

　　她要向全天下证明，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家长。

　　从此，她开始了对我地狱式的培养。

　　那年是我小学一年级。

　　我妈说笨鸟就要先飞，于是压缩我睡觉的时间，不停让我复习预习。

　　我每天晚上十一点睡，早上六点起。

　　期间只要困得点一下头，我妈便会扇我一个耳光。

　　在巴掌的加持下，我渐渐适应了晚睡早起。

　　可到了教室，一听老师讲课就开始打哈欠。

　　老师将这个情况反映给我妈。

　　我妈直接去班级给我陪读了一周。

　　她带了根钢针在身上。

　　我一瞌睡，她就拿钢针扎我的腿。

　　一周后，我的腿都给扎烂了。

　　磕睡的毛病也改掉了。

　　我妈很得意。

　　老师不明所以，还向我妈请教。

　　说要把方法推给别的家长。

　　结果看到我妈拿出带血的钢针，老师沉默了。

　　那年的期末考试，我数学语文都得了满分。

　　我妈看着卷子上大红的双百，一边拍照发到家族群里。

　　一边得意地跟我说。

　　「让他们看看，孩子没有天生笨的，要看家长会不会教育。」

　　我见我妈开心，就问她放假了能不能早点睡觉。

　　我妈冷冷地回我。

　　「才得了一次双百就起幺蛾子，我还是打你打轻了吧？」

　　从此，我学会了闭嘴。

　　2

　　我那次的满分让我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她认准了「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这条路。

　　每天，她都会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知识为我辅导。

　　不仅严格要求我的期中期末成绩，就连平常的小测验都不肯放过。

　　每当她发现我成绩有了波动。

　　就会扯着卷子去学校质问老师，为什么没有把我教好。

　　小学五年级时，我的班主任老师在一次小测验时，不小心批错了一道题。

　　导致我的数学成绩少了一分。

　　那晚，我妈查卷子时发现了这件事。

　　第二天便找到班主任，将她带到教导处去，指着她鼻子骂。

　　「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没送礼，你就故意刁难李媛媛同学！」

　　我听我妈这样说，心里难受得要命。

　　因为班主任对我一直都很好。

　　我拉住我妈的衣襟。

　　「妈妈，你别这样，老师对我很好的，还经常给我零食吃。」

　　结果我妈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她对你好那是应该的，你成绩好，她就指着你给班里拉分呢！」

　　班主任心疼地护住我，不停给我妈道歉。

　　说因为怀孕了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出了错。

　　我妈一听，差点炸了！

　　「你怀孕了？这个班的孩子五年级，你竟敢在这时候怀孕！你中途生孩子去了，我女儿就要换班主任，你让她怎么适应，这会影响她小升初的成绩的你知不知道！」

　　随后，她大声叫嚷着，让老师必须去医院打掉孩子。

　　还到家长群里输出了一顿。

　　让家长联合起来去找校长，如果班不任不打掉孩子，就开除她。

　　班主任被气得脸色铁青，直接晕了过去。

　　不久，传来消息。

　　班主任被我妈气流产了。

　　我妈听说这事，没有半分内疚。

　　反而啃着鸡爪子在家长群里炫耀。

　　「这下不用换老师了，你们都得感谢我才对。」

　　家长们看不惯我妈这副样子，有人跳出来说我妈把人孩子气掉了，这是作孽。

　　我妈一通语音发过去。

　　「你懂不懂？物种都要优胜劣汰，她那孩子被气一下就要没，说明质量不行被自然淘汰掉了，关我屁事！」

　　但是，我妈最终却没能如愿。

　　因为校长换掉了我们的班主任。

　　我妈直接闹到教育局。

　　局长说原班主任身体出了问题，没法进行一线教学。

　　我妈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那晚，家长纷纷把枪口对准我妈。

　　说她做了一件既损人又不利己的事。

　　我妈怼了过去。

　　「流个产就伤了身体不能一线教学了？我可不信，我看啊就是校长故意整我们，他那么向着这个老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关系！」

　　3

　　因为我，同学们失去了相伴五年的班主任。

　　再加上家长们的告诫，所有同学都远离了我。

　　我被孤立了。

　　成绩因此下滑。

　　那年的期末考试，我语文得了98，数学只得了92。

　　拿到卷子的那天，我妈打了我十个耳光，还附送了几脚。

　　随后拿上卷子要去找新的班主任。

　　要问一问她，是怎么把我一个年年双百的学生教成这样的。

　　那天，我爸拦住了她。

　　「能别再去丢人现眼了吗？媛媛成绩为什么退步，你没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吗？」

　　我妈歇斯底里起来。

　　「我能有什么原因！我每天起早贪黑地陪着她学习，所有的钱都给她买了学习资料和核桃粉！她成绩不好，只能是两个原因，她自己不争气，或者老师给她穿小鞋！」

　　我爸失望地摇了摇头。

　　撒开抓着我妈的那只手。

　　「离婚吧。」

　　我爸说，他受够了每天看我妈打骂我。

　　受够了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

　　我爸要带我走。

　　我妈不肯。

　　「我把媛媛已经培养得快成才了，你别想抢走我的成果！」

　　那晚，我爸摸了摸我的头发掉了泪，将房子和仅有的两万元存款留下。

　　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为我妈会挽留。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盯着我把错题各做了二十遍。

　　然后咬牙切齿地对我说。

　　「你爸是因为你才跟我离婚的，往后你要努力学习，弥补你给我造成的这个伤害。」

　　那天，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压着。

　　压得快要窒息。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就被我妈揪了起来。

　　她拿着那张两万块的存折，给我报了数学班和英语班。

　　报的竟然还是初一的课程。

　　「笨鸟就要先飞，你现在不提前把初中的课学一学，等到小升初考完，马上就得被人拉下。」

　　她好像把离婚的悲痛，化成了一支无形的鞭子。

　　只有不断地抽着我学习再学习，才能让她从那种痛苦中走出来。

　　那天起，我睡觉的时间再次被压缩。

　　晚上十一点睡。

　　早上五点起。

　　我妈说，等上了初中就是这个作息时间。

　　所以让我提前适应一下。

　　或许因为父母的离婚让我心生愧疚。

　　或许是我妈长期的打压让我完全磨平了棱角。

　　那天起我将自己封闭起来。

　　生活中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剩下学习。

　　一年后，我以所有学科都是满分的成绩，考上了我们那里的重点初中。

　　4

　　我进了重点班。

　　班级的同学都是新鲜面孔。

　　这让我松了口气。

　　因为不再有人知道小学时我妈都做过什么，也不会有同学再孤立我。

　　我交了两个好朋友，跟同龄孩子一样，下课时会结伴去厕所，然后无厘头地打闹。

　　我甚至喜欢上了学校，每天都盼着放学铃不要响。

　　上初中后，我妈打工的饭店一直嚷着要裁员。

　　我妈为了保住工作，便不再请假接送我。

　　于是我每天放学都会在校门口墨迹一会儿，跟朋友一起看摆摊卖的小鸭子。

　　好友们都买了，我知道我妈不会答应，就只能每天去看看。

　　那天，我正将小鸭子放在手心逗弄。

　　头发突然被人薅住了。

　　我被扯得嗷嗷喊疼。

　　我妈松开我后直接给了两个耳光！

　　「李媛媛！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每天放学不早点回家学习，就在这玩这些小畜生！」

　　我的两个朋友搂着我，替我分辨。

　　「阿姨，小鸭子很可爱的，媛媛特别喜欢，您给她买一只吧，买一只她以后就不在学校门口看了！」

　　我妈一把将我拉过来，朝那两个女生嘶吼道。

　　「媛媛从前很听话，一定是你们把她带坏了！」

　　说罢，我妈转身踢翻了卖鸭子的摊子。

　　混乱中，好几只小黄鸭被踩死了。

　　它们小小的身体扁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好多女生心疼哭了。

　　摊主抓着我妈的手让赔钱。

　　我妈不但不赔，反而给城管打了电话。

　　摊主吃了哑巴亏，收拾了摊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妈乘胜追击，直接跟保安要了政教处的电话，要求学校好好治理周边环境。

　　那天之后，校园周边清净极了。

　　没了同学们喜欢的小鸭子，没了爱吃的手抓饼。

　　就连卖矿泉水的车子都看不见了。

　　我在学校出了名。

　　他们叫我「杀死小鸭子的李媛媛。」

　　我又被孤立了。

　　我妈知道了这件事，却非常开心。

　　她说，「没朋友最好，这样就不影响你学习了。」

　　可是她不知道，同学们不是小学的小不点了。

　　我们都长大了。

　　有人已经学会了校园霸凌。

　　每天，我的文具盒里都会出现各式各样的昆虫，走路时会被人突然泼脏水扔臭鸡蛋。

　　我成了全校的笑话，从最初的喜欢上学，到了害怕上学。

　　我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我去求助了学校的心理老师。

　　老师将我妈喊到学校，建议她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那天，刚出老师办公室我就又收获了五六个耳光。

　　我妈说我就是纯矫情，不想学习就撒谎说自己有心理问题。

　　「李媛媛你这种贱种，就是欠打！」

　　我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

　　因为就在前一天，我妈告诉我。

　　她失业了。

　　起因是有人将她上次在学校门口大闹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老板直接给我妈辞了。

　　我妈那时哭着跟我说，「因为你，你爸跟我离了婚，又因为你，我丢了工作。李媛媛，我欠你的吗？你在我身上寄生了十个月还不够，非要弄死我你才满意吗？」

　　她让我发誓会好好学习考上一所985。

　　发誓要用自己的成绩报答她。

　　我都答应了。

　　我妈最终没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而我也渐渐适应了每天的失眠。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闭着眼睛背题。

　　我也因此得到了回报。

　　那年考试。

　　我成了学年第一。

　　5

　　初三的时候，班里转来一个男生。

　　他成绩好，又很阳光很爱笑，清新得像春天的微风。

　　他成了我的同桌，我也慢慢喜欢上了他。

　　有一天，他给我带了一只笼子，里面是两只小兔子。

　　他说小动物会治愈心灵，「李媛媛，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的。」

　　我看着那两只小兔子，想到的是被我妈踩扁的小黄鸭。

　　这时，我曾经那两个好友过来说。

　　「送这小畜生给李媛媛，会被她妈踩死的。」

　　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将笼子抢过来。

　　「不会的，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那天，我整个白天都在想，要怎么跟妈妈解释。

　　到了快放学时。

　　我想到了。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让他帮我。

　　我爸那头传来婴儿的哭声。

　　他答应了。

　　我开心极了，放学时大大方方地提着笼子出门。

　　回家告诉我妈，这是我爸送给我和妈妈的礼物。

　　我妈将信将疑，跟我爸证实后，才收下了。

　　小兔子被放在阳台，我每天看着它们。

　　就会觉得黑暗的生活中，有阳光透进来。

　　元旦时，我和同桌代表学校参加了省里的物理竞赛。

　　同桌得了第一名。

　　我是第二名。

　　我们兴高采烈地回了城。

　　我举着证书扑向接站的妈妈。

　　妈妈拿过证书看了一眼。

　　当着学校领导老师和同桌的面。

　　直接用证书扇了我两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妈揪着我的脖领质问我。

　　「为什么他是第一名，你是第二名！」

　　然后，她扑向那个男生，长长的指甲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两道血淋淋的划痕。

　　「小流氓，拿两只兔子勾引我姑娘，你不就是想让她成绩退步好成全你吗！」

　　转头，她扑通给校长跪下了。

　　「校长，我求求你，必须将这样的小流氓开除，否则哪天媛媛吃了亏，你们学校能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原来，我妈根本不信兔子是我爸送的。

　　她早就去学校调了监控，结果发现男生早上带着笼子进去。

　　我晚上拿着笼子出来的。

　　那天，整个高铁下车的人都在围观。

　　我仿佛从雪山上跌落。

　　除了痛，就是冷。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到家后。

　　我第一时间到阳台。

　　发现笼子还在。

　　兔子没了。

　　我哭喊着问我妈。

　　「妈，我的兔子呢，你把它们怎么了？」

　　我妈端出了一锅汤，「你的兔子在这儿，媛媛你听话，把肉喝了汤喝了，我就相信你没有早恋！」

　　我不肯喝。

　　我妈的巴掌疯了一样落下来。

　　我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

　　求生欲让我告饶。

　　我跪在地上，象征性地喝了汤吃了肉。

　　而后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我妈却满意地笑了。

　　她让我回房去学习。

　　我刚进门，就愣住了。

　　我妈剥了那两只兔子的皮，做成了坐垫。

　　放在了我的椅子上。

　　我发出一声惨叫，顺着门框软了下去。

　　我求我妈将那东西拿走。

　　我妈却阴沉地笑道。

　　「李媛媛，你别想。从今往后，你一年四季都得坐着这个椅垫。我要让你记住，这就是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成天想着找男人的下场！」

　　6

　　我再去上学时，同桌转了班。

　　他的新班级跟我隔着一层楼。

　　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被我逼走了，我的班主任和同学都恨死了我。

　　没人相信我们曾经互相有过好感。

　　在他们眼里，我这样一个怪物，是配不起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男孩子喜欢的。

　　从此，也没有人愿意跟我同桌。

　　我被安排在第一排，自己一个人坐着。

　　每天，同学们的指指点点都让我如芒在背。

　　可我妈却非常骄傲。

　　她跟朋友说，老师很重视我，怕同学打扰我学习，特意给我安排了单桌。

　　我第一次觉得她像个笑话。

　　但我没告诉她。

　　因为我能被一个笑话一直摆布。

　　我又何尝不是个笑话。

　　很快，中考了。

　　除了作文扣了两分。

　　其余都是满分。

　　记者们来学校采访时，老师和校领导都以工作忙为由拒绝合作。

　　只有我妈，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传授着经验。

　　她将我差点早恋的例子拿出来，说得唾沫横飞。

　　还兴奋地展示了我那张兔皮椅垫的照片。

　　那张照片上了当地的报纸。

　　毕业典礼那天，我看到了那个被我当成光的男孩。

　　他手中拿着那张报纸，报纸随着他的手指不停颤动。

　　他回头时，我看到了小兔子一样红的双眼。

　　我想跟他解释。

　　但他别过头去，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的青春，才开始。

　　就结束了。

　　从那往后，我没看过任何的小动物一眼。

　　我觉得我的欢喜对它们来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

　　拼了命的学习。

　　我妈的耳光越来越少。

　　她时常说我大了，她打不动我了。

　　于是她改成了说教。

　　那时候，我家已经很穷了。

　　爸爸留的两万块早已经花光。

　　我妈又被开除没了收入。

　　她每天依旧给我吃着牛奶鸡蛋核桃粉，自己却去市场捡人家不要的菜叶子煮汤喝。

　　每天早上。

　　她在我面前一口一口地喝汤。

　　告诉我。

　　「妈妈把日子过成这样都是为了你，你要争气，否则怎么对得起我。」

　　我恨她这样。

　　又可怜她这样。

　　我在憎恨和怜悯的旋涡中挣扎。

　　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直到有一天。

　　我下了晚自习后，站到了江边。

　　望着桥下那黑黝黝的江水。

　　我仿佛听到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召唤我。

　　「跳下来吧，跳下来你就可以摆脱她了，跳下来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我爬上栏杆，站在上面。

　　江上的风将瘦得只有八十斤的我吹得摇摇晃晃。

　　我闭上眼。

　　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