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政坛、文坛大咖李东阳赠别奉使琉球官员的三首七律，很有说道

文/马经标

琉球中山世土

李东阳何许人也？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谥文正，湖广茶陵（今湖南茶陵）人，以戍籍居京师。天顺六年（1462年）中举，天顺八年（1464年）中进士。历官编修、侍讲学士、礼部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等职。弘治八年以礼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直内阁，预机务。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是弘治（孝宗朱佑樘）至正德（武宗朱厚照）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明孝宗的托孤大臣之一；孝宗崩，武宗即位后，屡加李东阳为少傅兼太子太傅。绝对是政坛大咖。

李东阳像

李东阳也是一位学霸，进士及第时殿试二甲第一，名列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名之后的第四名。文章典雅流丽，是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书法也颇有成就，尤工篆草。一生著述颇丰，存世诗约3000首，文近千篇。曾主编《大明会典》《孝宗实录》《历代通鉴纂要》。主要著作有《怀麓堂集》100卷、《怀麓堂续稿》20卷、《怀麓堂诗话》、《燕对录》等。

李东阳小楷跋《清明上河图》局部放大

李东阳篆书七言诗二首

李东阳草书

李东阳对于出使琉球的事务似乎有特别的因缘和关注。

据严从简的《殊域周咨录·卷四·东夷》记载：“成化六年，国王薨。来请袭爵。命给事中丘弘往彼册封之。弘即受命，未及行而卒（后以官荣代之）。”成化六年，琉球中山国王尚德去世，尚圆遣使来请袭爵，朝廷派户科给事中丘弘为册封正使出使琉球，丘弘实则是道卒于德州。作为同科进士，李东阳曾为其饯行，并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送给事中丘弘使琉球序》：

国家用夏变夷，扫乾荡坤，涤濯万物，逮于百年，化治功成，五服之内，藩臬郡县之所治，出赋税供使令者弗论，以暨于海外，风殊界别，以国称者万数。迩者先沾，远者后被，冠缨推髻，诗书甲胄，梯高航深，四面而至。充中庭，溢下馆，礼部繁于奏纳，鸿胪勤于奉引，相胥劳于通译，自有中国以来，无若是盛者。若琉球国在海东南，诸国小大远迩之间，烟火相望，顺飚利舶七日而至。然其始俗，以盈虚为朔望，以草木为冬夏。粤自古昔，未通中国。时虽或穷征黩讨，而宾服无闻。及我国家号令所到，向风奔附，遂封为中山王，齿于载版图奉职贡者，日涵月照，潜移暗革，被服冠带、陈奏章表、著作词赋有华士之风焉。成化庚寅，其王世子当嗣封，遣其长史来请命。天子封之中山王，赐玺书冠服，遣正副使二人致命中山。户科都给事中上杭丘君弘实充正使之选，赐朱衣一袭以行。六科诸给事皆为行饯徵辞。翰林东阳于给事君同年进士，言在不让。曰：“於戏！给事大丈夫入则居谏争，出则承使命，诚所愿为。今圣天子在位，贤大臣在列，嘉惠于彼外国。中山王谨畏孝顺，不堕臣节，以俟我威命，而给事身负荷之。国体之所系，小邦之所瞻，后世之所诵，胥此焉。在给事其克自重，感厉精发，山动海立，以宣达天子威德。国家之典章，式俾小邦君长陪从，暨于闾巷，明识逆顺，保其初心，惟亿万世服事，罔敢斁亦罔敢后。於戏，岂不真大丈夫哉！”给事君起曰：“使者职也，敢不勉于是！”诸给事欢曰：“使哉！使哉！”乃遵上供帐，三爵而后别。

明代弘治版《汀州府志》载李东阳《送给事中丘弘使琉球序

尚圆去世，“（成化）十五年，遣给事中董旻、行人司副张祥册封国王尚真。”（《殊域周咨录·卷四·东夷》）李东阳为董旻和张祥各赋诗一首送行。

送董子仁给事使琉球

琉球东望海门开，圣代提封亦壮哉。

万里风涛才七日，六年天使此重来。

麒麟有服真殊宠，薏苡无车莫浪猜。

归忆皂囊封事在，殿前风采尚崔嵬。

这董子仁即是董旻。董旻，字子仁，江西饶州府乐平人。成化二年进士。曾官兵科给事中。成化四年，与同官胡智等劾商辂、姚夔等，下狱廷杖。后官吏科都给事中，为吏所讦，下狱，谪石臼知县。孝宗时卒官四川参议。

我们从李东阳的《送给事中丘弘使琉球序》中知道“若琉球国在海东南……顺飚利舶七日而至”，因此诗中说“万里风涛才七日”。又据上文，成化六年时丘弘奉使琉球册封尚圆时道卒于德州，其后于“（成化）八年，遣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册封尚圆为王”（《殊域周咨录·卷四·东夷》）。董旻和张祥于成化十五年为琉球册封使，与上一次成化八年官荣奉使琉球册封尚圆时间相距六年多，故此李东阳诗云“六年天使此重来”。

诗中说到“麒麟有服真殊宠”，怎么理解呢？原来，麒麟服为官员的朝服。其特点是大襟、斜领、袖子宽松。所绣纹样，除胸前、后背两组之外，还分布在肩袖的上端及腰下（一横条）。另在左右肋下，各缝一条本色制成的宽边，当时称“摆”。明代麒麟纹为龙首，头部有双角，体表有鳞片，脊背常为齿状，足部为牛蹄状，身长较龙短了不少。

麒麟服本为明代公、侯、驸马、伯爵的公服，但因麒麟为仁义之兽，故亦将麒麟服作为一种赐服，赏赐给四、五品的大臣。锦衣卫、指挥侍卫也穿麒麟服。麒麟服也赐外臣，如：“光禄日致牲牢上尊，赐（满剌加）王金绣龙衣二袭、麒麟衣一袭，金银器、帷幔衾裯悉具，妃以下皆有赐。”（《明史》）琉球国王虽制二品但服麒麟，后期服蟒，麒麟补服为王子位（王子或王族成员）服饰（到了清朝甚至以翰林为册封正使，并赐正使麒麟服）。明朝皇帝以赐服施加恩宠于臣下，既昭示皇权的威严，又以此笼络人心，强化官员的忠心。

所以，诗句“麒麟有服真殊宠”是赞颂朝廷对琉球国王赐服麒麟的恩宠。

李东阳诗的下一句“薏苡无车莫浪猜”，其中的“薏苡无车”涉及一个典故。“伏波将军”马援，受命率军往征交趾，为抵御暑湿瘴气，常食当地所产薏苡仁。《后汉书·马援传》载：“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返，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怪，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返皆明珠文犀。”后来,就由此衍生了“薏苡之谤”“薏苡谤”“薏苡之谗”“薏苡明珠”等词汇,用于表示遭诬告蒙冤之意。李东阳诗句“薏苡无车莫浪猜”想象董旻奉使琉球归来时当是两袖清风，无可非议。

明代过肩麒麟服

李东阳送张祥的诗是：

送张思履司副使琉球

尚方新报赐衣成，玉节金书万里行。

岭外方言通异俗，岛中烟火望孤城。

由来使者关风化，亲见朝廷录姓名。

不用殷勤宣圣德，远人先贺海波平。

关于张祥的资料不多，收入《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的明人吴宽《家藏集·卷四十二》有简略记载：“张祥，思履，吉水人，终南宁知府。”原来张祥字思履，与正使董旻一样也是江西人。又据琉球国的史书《中山世谱》载：“宪宗赐宴及衣币如例，仍遣正使兵科给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右司副张祥赉勅至国，谕祭故王尚圆，封尚真为中山王；并赐王及妃皮弁、冠服、金镶犀带、彩币等物。”可知张祥为“行人司右司副”。

这首送张祥的赠别诗很好理解。

李东阳第三首送别奉使琉球官员的诗为：

送左行人使琉球

鲸波淼淼接天遥，海国尘空瘴疠消。

贡赋远通中服地，册书元自大宗朝。

南船去日占风信，北阙归时望斗杓。

但使行囊无薏苡，岭头铜柱不须标。

这位“左行人”乃是行人司的左辅。现今关于左辅的资料也不多，但《殊域周咨录·卷四·东夷（东南）》载：“（成化）十八年，遣行人左辅颁诏其国。辅自号瀛海浪仙，诗才清丽，国人悦服。”可见左辅当时应是颇以诗闻的。这次左辅使琉球只是“颁诏”，而非册封。

据《明史·卷二百一十三·外国六》载，左辅还曾奉旨册封满剌加（马六甲）王子马哈木沙为王：“（成化）十七年九月，贡使言：‘成化五年，贡使还，飘抵安南境，多被杀，余黥为奴，幼者加宫刑。今已据占城地，又欲吞本国。本国以皆为王臣，未敢与战。’适安南贡使亦至，满剌加使臣请与廷辨。兵部言事属既往，不足深较。帝乃因安南使还，敕责其王，并谕满剌加，安南复侵陵，即整兵待战。寻遣给事中林荣、行人黄乾亨册封王子马哈木沙为王。二人溺死，赠官赐祭，予荫，恤其家，余敕有司海滨招魂祭，亦恤其家。复遣给事中张晟、行人左辅往。晟卒于广东，命守臣择一官为辅副，以终封事。”

《殊域周咨录·卷四·东夷（东南）》载录此诗时，曾对颈联加批注：“南船去日占风信（凡使海国，以冬至日开洋），北阙归时望斗杓（海舟惟视北斗为的）。”说明了明代海事活动的一些情况。诗句中的“杓”，音biāo，为北斗柄部的三颗星，亦称“斗柄”。因此，“杓”字与下一韵脚“标”竟是同音！这在律诗中是“连韵”的“诗病”，但李东阳并未避讳，可见“连䪨”也不是什么凛然不可犯的什么“富贵病”，更要紧的还是诗意表达的“不可犯”。

此诗尾联“但使行囊无薏苡，岭头铜柱不须标”又干上了马援的典故，非但“薏苡”用了前述马援的典故，“铜柱”也是用马援的典故。《后汉书·马援传》注引《广州记》曰：“援到交趾，立铜柱，为汉之极界也。”马援远征交趾取胜后，在边界树立铜柱，标示汉朝与外国的疆界。后人也用此典表示建立功业，常称“铜柱标功”，与霍去病“燕然勒石”类似。李东阳用马援的典故用得似乎还挺上瘾，又另有句“君不见马援柱孔明碑，剥落黄蒿里”“马援留铜柱，王褒祀碧鸡”。

2023.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