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不说话

梦里总有一袭旗袍，即使是白日梦。

最初，她从白山黑水处走来，娉娉婷婷，步步莲花。一路的江河润泽，她顺手裁了诗歌做衣衫，截了音韵做发饰，趟过海河，绕过黄河，涉水江南。记忆里望江亭也好，牡丹亭也罢，即便红楼、西厢也留不住脚步，一路的襄阳洛阳，风尘仆仆。这长住深宫的格格，匆匆赶赴与江南的前世之约。

是的，就是那只雕梁画栋的彩船，七彩音符还在波光上婉转，船上依然满载着丝绸和刺绣。看到它，所有的前尘往事，瞬间化作了旗袍上的经纬，雨过白鹭洲，留恋铜雀楼；心事轻梳弄，回望灯如旧。谁的芊芊玉手，捏一枚纤细的绣针，随着时光上下翻飞。手腕上的玉镯，兀自在阳光下绿莹莹的醒着。所有塞外的，江南的花儿朵儿，草儿叶儿，云一样轻盈，落在凝脂样的布料上，书法一样行云流水，绘画一样风生水起。待万水千山走遍，那些逝去的蚕的不死年华，绿肥红瘦成一叠一叠的憧憬。搬了樟木箱子，拿了铜锁，女孩儿家的心事，一脉幽香，如兰。

于是，旗袍成了服饰家族里的芊芊秀女，她是传说中的妖媚，是纸上的江湖，是一茬一茬的故事。

旗袍不说话，眼睛却总是醒着的。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是祖先骑马射猎的场面，是铺排繁华的宫室，是京腔京韵的旗人子弟，是提笼架鸟的八旗后裔。一夜急雨，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睁眼再看，大厅里人影移动，留声机依依呀呀地唱着，灯红酒绿，满大街的人来人往里，旗袍袅袅婷婷，万紫千红地走过：如意襟、琵琶襟、斜襟、双襟；短袖的、无袖的；高领的、低领的，无领的；企鹅领、凤仙领、水滴领、竹叶领、马蹄领。一袭一袭的旗袍，走出书斋，走向哲学美学科学，走向大洋彼岸，成了异国他乡的风景和惊艳。她从古典走进现代，像一只一只的精灵，只用翅膀轻触了一下青竹，多情的汗青上，就有了她们的名字：冰心、林徽因、张爱玲……

旗袍走向一空张椅子，坐下。静思，凝神，拨弄古筝，十指轻扣，多少的故事就在这音律里流淌了。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流传下来的，半路走失的。或落花独立，或紫燕双飞，或梨花带雨，或梅花弄雪，多少的岁月更迭，旗袍起起落落，沉淀成某人的祖母。如雪的发丝，衬着素色典雅的笑容，风华绝代。

尽管现在，婚礼和盛宴，偶然也见旗袍，但很大程度上，它已经成了一朵风干在书本里面的花，薄且透明，再也不复当年温润，香软。

隔着时光，隔着岁月，举杯相邀，对影成三。旗袍，你走累了吧？于是，旗袍和我面对面坐下。

炉子上的铜壶吱吱响着，水雾蒙蒙。我们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却望不到彼此的容颜。胡琴依依呀呀，千百年的往事，不说也罢。就如此刻，我和旗袍彼此对坐，听琴，喝茶。

壹点号 白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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