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汤与“吃相”

打捞大众汤，是我们当年每天到食堂吃饭的餐前快乐。

我时常想起早年的大众汤。

当年刚参加工作，住在单位集体宿舍“筒子楼”内。双休日将到吃中饭夜饭的时候，总有人在走廊里喊一声：“吃饭啰！”马上就有几个房间内的呼应：“吃饭啰！”都是单身的男青年，拿着搪瓷碗和筷子调羹，从6楼向楼下走，一路上还可能增加几位“同路人”。大家说说笑笑前往单位职工食堂，大约五六分钟的路程，却分明有点赶紧走路的样子。赶紧走向食堂，除了排队买到红烧肉、红烧大排等荤菜（当时要凭肉票），就是想打捞一份满意的大众汤。

当时单位职工食堂的大众汤放在食堂大厅，可自由打取。大众汤吸引人的是其“内容”，常有的是青菜、卷心菜，有时候会有一些鸡蛋花，最好的是嫩绿的鸡毛菜，最一般的是咸菜土豆丝。我们这些青年人，早早赶到食堂等候大众汤出场，为的是多打捞一些大众汤的内容。我总结了打捞大众汤的基本手法：手持勺子，轻轻沉到底，稳稳缓缓提起。照此手法打捞大众汤，屡试不爽。打捞大众汤，成为我们这几个青年伙伴每天到食堂吃饭的餐前快乐。

我注意到一位比我们年长一些的年轻老师，每次到食堂吃饭打捞大众汤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他总是很随意地从桶中打取大众汤，勺子里有多少内容就多少内容，从来没有见到他刻意打捞大量蔬菜。当时只以为这位学长已经到了不以打捞大众汤为乐趣的阶段，而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却还处在以打捞大众汤为乐趣的阶段。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才明白更多的道理。一碗大众汤，照见的是一个人的意趣和修为。当存在自以为工资低、能多打捞一些大众汤免费蔬菜就多打捞一些的心态时，当以多打捞大众汤内容为乐趣时，完全忘记了别人的需要和感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吃相”和修为。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客人，或者逢年过节请客吃饭，我和弟妹们是只能在灶头间吃饭不能与客人一起吃饭的。后来我长大一些了，可以上桌与客人一起吃饭了，祖母在灶头间关照：上桌陪客人吃饭，要有礼貌，多请客人吃菜，让客人先来，自己喜欢的菜，不能盯着吃，最多也只能两筷，不能第三筷。我牢记祖母的上桌叮嘱，几次参与陪客人吃饭都能自觉克制，表现不错，后来就很自然地与父亲一起招待客人喝酒吃饭。没想到长大之后，把祖母关照的吃菜规矩给忘了。

前不久，吃晚饭时，我谈起对大众汤的感悟，说：当年在一碗大众汤面前，就分出了常人和非常人的不同修为。一个人的修为不同，境界不同，成就也就不同。正在感慨中，妻子和儿子几乎同时说：你去年拿大众汤时，还遭食堂阿姨批评呢！我记起了去年疫情的时候，在单位食堂吃饭，去窗口取大众汤，见到都是半碗不到，嫌其量少，随手再取另一碗大众汤正想倒入，却被窗口的食堂阿姨大声制止。我自然不高兴，后来才明白过来：这个时候，我这样做，是不合适的。去年事，再提起，我不由得为之汗颜。（李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