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山岭和峡谷起个名字 - 成君忆《你好，优诗美地》
这部《你好，优诗美地》我读得很慢。在优诗美地的万千气象中，我会不由得放慢脚步。我也要不时停下来，思考一下成君忆的思考。我是第一次读到这么新颖又高超的写作方式。这部被成君忆称为“小说体散文”的自然文学作品。以第一人称方式讲述了主人公成君忆在一片山水中的行走、探寻和思索，讲述成君忆与生长驻守在这里的一切的对话。
优诗美地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野三关镇。作者成君忆和书中的成君忆都是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的，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成君忆努力用一颗清净的心去发现去记录这藏在地球一隅的秘境。他上来就说“优诗美地的清凉拯救了我们的爱情”，这个能拯救爱情的地方“优美得胜过全人类创作的诗歌总和”。在丰富得无与伦比的大美面前，爱情的罅隙能被迅速填补，甚至整个爱情都被溶解在自然的大美里，渺小得不值一提。群山苍翠，峡谷幽深，云海浩渺，野三关的美轻而易举抚慰了各种焦虑不安、迷茫苦闷。深入进去里面的奇树怪石、虫鸟花草更是像星星一样点亮旅人的心。自己也愿意像星星一样降落在这里，闪亮在这里。在巨大的美面前，人只有臣服。世界上总有许多不可思议，在这少为人知的地方有世界最高悬索桥——四渡河大桥，彩虹般跨越大峡谷。人类中最年轻的一代用聪明才智给峡谷安装桥梁，赋予名字。而亿万年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许多山岭、峡谷、溪流却没有名字。或是一条河从头到尾在不同的地段有着不同的名字。于是成君忆边在野三关的秘境中行走，边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这里的山山水水起名字。他给一条包括两溪坪河、白家湾河、里头河、小河的河水取名“溪白河”。从此溪白河就更有底气，更从容地一路流淌。清江边那条山岭，像一只穿风衣的大猩猩，给它命名为“金刚峡”；野三口东北方的山岭，颇似侏罗纪的鱼龙，就叫“鱼龙峡”；清江南岸的蝴蝶崖让成君忆联想起庄周梦蝶，那段峡谷就郑重地命名为“庄梦峡”。万事万物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和更深的意义。当然，成君忆更大的贡献还是为一条无名的峡谷取名“优诗美地大峡谷”。这样一个任谁都喜欢的名字不能仅属于一条峡谷，叫着叫着，周围那片山水林地和人家，就都叫了优诗美地，这名字被不断漫延。因景色怡人而被文人笔墨传颂的文学地标有很多，如香格里拉，如瓦尔登湖，如中国古诗词中的山河楼阁，还有深深萦绕中国人心头的桃花源。陶渊明笔下一处安乐、封闭的避难所，一块“小国寡民”式的田园村舍 ， 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中保持着原始自治。中国人对桃花源有着难以解释的偏爱，人纵身于世俗经济中，心又恨不得常住桃花源。美好的，安全的，淳朴简单的地方常被人喻为桃花源。优诗美地也被称为桃花源，但远比桃花源广大、深远而多元。时间为这里打造出令人惊叹的地质奇观，丰富无比的动植物构成多样生态。成君忆对那些上亿年的化石震旦角、海百合、石燕贝、菊石，以及从泥盆纪开始，创造了优诗美地最早风景的蕨类植物，带着浓厚兴趣和责任感去探究。在他看来，真正体验并理解美景，见识真正的自然之美，需要有一颗谦卑、敏感和充满喜悦的心。书内文章的题目也颇耐人寻味《弯弯曲曲的山路和弯弯曲曲的真理》《每一条溪流都是不可思议的艺术家》《从砂质泥岩中发现菊石和我的偏见》《只有理解，才能拆除苦难的高墙》……那些有着无限时间感和意义的石头、植物、鸟类所引发的思考，比桃花源式的安居深刻得多。人类对真相总是特别执着，成君忆以学者的严谨在优诗美地的高山峡谷间进行地质学、地球史和生物多样化的研究。造山运动将大海的海床推挤成高山，那曾在海底游弋的海洋生物变成化石长眠在海拔千米的高山上，与它们上亿年的年纪相比，人在旷古以来的时间中不及一粒微尘。他也在金樱子洁白的花瓣和金黄的花蕊中发现独特美，在细小的事物中感受宏大的世界。他还追溯原住民族群的起源，去梳理错综复杂的历史经纬。自称廪君的后人和佘氏婆婆的后人未必了解自己的祖先。很多时候真相在真相之外。成君忆一边在探究中不断发出对人类历史和社会的追问，一边如龙去鳞般层层卸下已有认知的障碍。世界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而桃花源是心的幻影，就在谦卑、敏感和充满惊喜的心里。在尘世行走多年的人，都有或深或浅的伤痛和疲惫，对于时间疗愈的说法总归带几分无可奈何。优诗美地能给染浊的生命以洗礼。刚强难化的人心和久积的习气，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被包容被渐渐降服。有人说，这部书是成君忆与荒野的对话。我不愿称这里是荒野，这里不荒呀。我从成君忆干净、诚实的表达中看到，尽管若干年来，尽管这里没有名气，甚至没有名字，少外人问津，但这里充满灵气。动植物在山河四季中有序生长，大自然是有感情和理想的。自然的馈予，人类无以回报点滴，但破坏却轻而易举。成君忆也在无声地呼唤着优诗美地能一直被用心打理和厚待。书的开篇便说“优诗美地的清凉拯救了我们的爱情”。爱情确实是在哪里都绕不开的话题，当成君忆在海拔1000米的高山坪坝上，找到石英砂岩时，推测这里曾是海滩。于是，他试图回看人类遥远的情感来路，“人类为什么要把爱情比作石头呢？是因为我们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对吗？于是，我们就虚构了那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并且想要永远占有它。多么讽刺啊，我们是如此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我们需要像石英砂岩或者钻石一样坚硬的爱情！” 那些甚至是寒武纪时代留下的石头，触发了他如此清醒又刺痛的思考。我自己是不歌颂爱情的，我只颂扬人性中伟大的部分，能将纯洁爱情长久粘合的是善与美的同频共振，亲情、友情都是如此。不必让石头担负太多。我们要做的是对世间致以饱满的敬爱，并升起对万物的慈悲。优诗美地是一个给人提供探寻和思考的地方，成君忆是真热爱这个地方，及至身心都交付此地，视若家乡。一本书的时间解决不了对高山峡谷的探寻，也解决不了对生命、对爱、对真理的思索。所以他还要继续待下去才好。书中，成君忆用小说的手法虚构了武静安、阿紫和小武等形象，读来有着深入且深刻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来自作者对写作对生活的无限诚恳。武静安是一个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神仙，一个会自由飞翔的神仙。他无所不知，渊博通透，话里总带禅机。他喜欢作诗，喜欢帮助人，是成君忆的良师益友。总能给成君忆带来指点和引领。如，谈起大自然的伤疤，武静安说：“那是一件小事。你放心，大自然会修复它们的。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内心的伤疤。”谁不是内心有伤疤的人，如何面对，如何修复是我们一生需要解决的问题。武静安说：“所有的自作聪明其实都是愚蠢的同义词。”每每看到这种醍醐灌顶的话，我都要合上书消化一会儿。有着1300多年生活阅历的武静安已无分别心，在他心里“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好的。这里面有一个理解的问题，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你若理解那都是好事，你若不理解那就是坏事。”理解谈何容易，一个人多年建立的价值观根深蒂固。例如，阿紫的意外死亡，以及其丈夫的迅速再婚给成君忆带来难以释怀。但当他在春天到来时，却对爱与忠诚的固有执念发生动摇。是的，没有一棵树把自己留在寒冷的冬天。那么人呢，普世的价值观能否指导过好充满变数的人生？阅读中，我总是不由得跟随武静安，跟随成君忆去思考，去破去立，时而清晰，时而迷茫，在突破自我的过程中兜兜转转，试图参个究竟。神仙也是会死的，武静安就死于车祸。或许神话本身折射着终极的实相。成住坏空在循环变化中轮回，一只叫小武的鹡鸰鸟是武静安的新生。成君忆的思想也在武静安的死亡中不断新生。当初，曾对武静安偶尔出现的不喜欢，或许是一种对改变自我的抵触情绪。他开始努力解脱生命中的恐惧，直面自性中的灰暗，去接近真实，追求真理，去不断更新自己。比如，武静安死后，成君忆会写诗了。经常有灵光乍现成优美的古体诗，那些诗像在山水草木中长了很多年，在遇到对的人，懂的人的时候，便经他的嘴流露出来。小武作为一只小鸟仍在成君忆身边陪同他，指引他开拓更高的思想维度。成君忆不断看到更广阔多样的美，对爱情，对友谊，对万物有了更深刻的知见。我还喜欢书中的一个叫张彩霞的村妇。张彩霞只是书中一个小小的配角，她顺应天道，规规矩矩地生活，不奢望未来，不忧虑当下，简单幸福。“她好像桂花一样活着，树枝在山风里摇曳，树根却紧紧地抓住泥土，和她身边的白皮松、银杏树和众多的灌木丛一起，组成了世界上最优美的风景。”张彩霞像《红楼梦》里的二丫头，一闪而过，却让人过目不忘。所有活得长久的生物都单纯，所有复杂的思想都沉重，只有刺破各种知识、价值观、习惯的包裹，破除我执，放下自以为是，保留一颗善良清澈的心，才能进入真正的智慧和自由的境界。
优诗美地是一部无字经书，是精神的道场。成君忆用亦真亦幻、前卫守真的艺术手法，表达着对历史、文化、宗教、人性的思考。书中时时涌现的深刻哲思最终都指向大道至简的自然伦理，那些隐喻的开示有着拨云见日的感动。他曾在一首诗中写下“我自作聪明而又充满悲哀地活着，以至于我丢失了我的自信”。我们恐怕都要跟这个“我”对号入座，在自然与真理面前，渺小的自我不该谦虚恭敬吗？只有人心的美才配得上大自然的美。当每一个起心动念都诚实、善良，抛下头脑中的若干见地和若干思辨，就会远离颠倒梦想，在觉醒中，一步一步走向身口意的合一。就像书中的成君忆在最后的梦境中五蕴皆空，像一个身心俱裸的赤子跟随优诗美地女神扑向光明。成君忆这种独特的跨体裁写作方式带领读者认识优诗美地这个地方。作者诗意又自如的文字，读来有着张弛有度的美学享受。一种遥远的，似曾相识的感受在心头发热。让我相信他的性灵与优诗美地的魂魄是相亲相近、相知相惜的。在阅读中，我越来越安静，读着读着就跟着成君忆如溪白河一般流淌，一起热爱，一起真诚，一起思考。有一道亮光向着自己内心的寻找穿越而来。这部书颠覆了我对作者成君忆的片面了解。从前，他是从事企业管理的文化人，《水煮三国》等一系列著作都穿行在流金淌银的名利场中。而《你好，优诗美地》我视为成君忆的改朝换代之作，就像他能从深圳的繁华中降落到优诗美地的山里种红薯白菜。他在书中关心社会，体察生命，呼唤人与自然和谐地相知相守。读过这部书的人都知道成君忆有多爱这个地方，他的爱中有着深切的责任感。这里曾是湖北省的深度贫困之地，成君忆的探索与书写让优诗美地成为一个新的文化地标。焦虑 、疲劳的现代人对幽深美好的大自然有着热切向往，优诗美地一处妥帖安顿身心的佳地，拥有强大无比的治愈力量，或许就能在这里找到心的源头甚至归宿。有一天，我也要到优诗美地去呼吸，去发现，去生活，去重新生长。希望在那里很多年很多年。世界都已变了很多次，优诗美地还原模原样在那里。那时，我应该常在峡谷和溪边逢着武静安，逢着成君忆。那时我也许是五百岁，也许是一千岁。
吉狄马加x石一枫x傅真x成君忆：走进你心里的优诗美地！
页面更新：2024-04-01
标签：山岭 白河 峡谷 桃花源 菊石 名字 高山 这个地方 万物 真理 大自然 真相 你好 人类 自然 爱情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所有内容加载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