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二环有个“村”,燃起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

小剧场,是相对于传统大剧场而言的,其特点一是表演空间小,二是演员与观众接近,三是先锋性较强。

新世纪以来,伴随着国民经济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对精神生活的要求也发生转变,民营小剧场话剧在这一时期积极地适应了时代诉求,做出诸多商业化尝试。繁星戏剧村就是其中的代表。

2009年,繁星戏剧村以中国首家民营戏剧文化产业园身份成立,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形成了以“中小剧场院线”为核心,融合演艺IP运营、戏外文创艺术、文化节庆品牌、艺术培训、艺术与品牌、云演艺等几大板块为一体的全国独有文化业态,为北京戏剧界的繁荣发展增添了一抹亮色。

这个拥有55部原创戏剧、年均演出量1300余场、累计观众约600万人次的中国“戏剧品牌”,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文 | 丁贵梓 谢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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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二环有个“村”




从北京地铁宣武门站的E口出来,一转脸就能看到一座黄瓦绿砖的古风建筑,步入院内,代表着东西方戏剧高峰的汤显祖和莎士比亚的铜像分立院子两侧。这里正是中国首家民营戏剧文化产业园:繁星戏剧村。

繁星戏剧村。

最初,这个位于抄书胡同64号的建筑是一座老式四合院,后来成为北京市电影器材厂,但随着行业发展和设备升级,逐渐破败凋敝。

与此同时,一位名叫樊星的戏剧从业者正苦于没有“小地方”制作自己的戏剧,做戏并不简单,除了找到合适的小伙伴,找到合适的题材和剧本,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个小阵地”。

繁星戏剧村创始人樊星。

一个可以排练,同时兼备演出功能的地方,并不好找。

2005年的北京,常住人口为1538万,却只有22个小剧场,其中全年演出的不超过10个。与之对应的是,伦敦800万人口拥有1100个小剧场、纽约1200万人口拥有1000个小剧场。即便是已有的22个小剧场,“基本上也都是国有体制的,有自己的使用计划”,很少开放给社会团体使用。

这种情况,不仅困扰着有多年从业经历的樊星,也困扰着刚刚毕业的学生们。“中戏(中央戏剧学院)、国戏(中国戏曲学院)毕业的学生,想搞个创作是非常难的,有的甚至在家里,或者找个仓库排练……这些苛刻的环境,影响甚至扼杀了他们的一些创作。”樊星说。

既然租不到,那能不能建一个?这个想法一冒头,樊星就开始在北京大海捞针般寻找,只要有时间,他就骑着自行车、摩托车走街串巷,跑遍了四环内的胡同。2007年,北京市电影器材厂破败的厂区进入了他的考察视野。

繁星戏剧村联合创始人任晓凡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到厂区的景象,“一片破旧杂乱的厂房,十几个工人看着早已不用的老机器,厂房后面还保留着老四合院建筑,不过都已年久失修、四处斑驳了”。

不过,樊星很满意厂房的地理位置,“基本符合我们的设想”——西城有着老城的文化底蕴,同时又缺少小剧场。他们租下这个只有5000平方米的厂区,开始了为期两年多的建设:邀请古建修复专业的工程师整修,老宅下陷的柱子、地基得到了加固;初创团队亲自上阵搬砖添瓦,门头上也有了“繁星戏剧村”几个大字。

繁星戏剧村一角。

2009年11月19日,繁星戏剧村正式与北京市民见面,从此二环多了一个“村”。

“为什么我们叫‘村’,因为这里就是戏剧的小村落,我们特别希望戏剧人和戏剧观众,在这个小村落里,以一种很惬意、放松、温暖、自由的姿态,来交换思想、启迪智慧、享受时光。”樊星表示。

目前,繁星戏剧村拥有5个风格各异的小剧场、1个美术馆、1个主体会所、1个主题艺术书吧、2个主题餐厅,确实称得上是“小村落”了。

谈及如此设计的原因,除了不同大小的剧场可以满足不同艺术工作者的需求,樊星还认为,观众不是为了看戏而看戏,而是需要一种精神生活。

“戏剧应该有一些跟它关联度比较高的、能体现文艺生活的场景和设施,这包括美术馆、书店、咖啡,也包括观众们看剧前或者散场后可以用餐的地方。通过各种方式,我们把戏剧融入生活,让戏里戏外形成一个场域,倡导艺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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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爱情戏剧到戏曲艺术节




一个戏剧“村落”,只有场地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优质的剧目。

2013年,繁星戏剧村推出的爱情喜剧《说走就走的旅行》(以下简称《旅行》)表现良好,随后姊妹篇《奋不顾身的爱情》(以下简称《奋爱》)借势跟进,迅速走红,首轮就连演了三个月,且长盛不衰,于今年迎来10周年,共演了54轮3000多场。

繁星戏剧村也开启了爱情戏剧的“多重宇宙”。《旅行》聚焦都市生活中的不婚一族和恐婚现象,通过演绎子女与父母一同旅行的种种趣事,展现都市生活与传统观念的冲突。《奋爱》则采用了当下流行的穿越设定,讲述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现代青年,穿越回民国时期,亲历奶奶的初恋历程,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和纯粹爱情,启发观众面对理想要一往无前。《大话四梦》则解构了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用古代爱情故事,启迪当代人如何面对爱情。

除了主题贴近年轻人,其表现形式也尽显小剧场的魅力——演员与观众接近。

《奋爱》的尾声,男主角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向站在舞台上的女主角告白,全场灯光仅留下两束追光,随着男主角移动,全场的观众仿佛被包裹进故事中,目光也随之而动,沉浸感十足。在《大话四梦》中,故事情节有向百姓分发金银饰品,演员就真的将饰品道具赠送给了现场观众,观众顺势从观看话剧变成了其中的角色。

通过一系列小而美的爱情戏剧,繁星戏剧村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吸引了一大批年轻观众。此后,它借此反哺我国的传统戏曲,开创了更多形式的剧目,让更多年轻人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

“我们希望全国的观众,既能在这里看到很先锋的、源于西方的实验细节,也能看到我们中国的传统戏曲,它们彼此之间可以交相辉映。”樊星表示,他非常希望繁星戏剧村可以起到多元化的集聚效应。

2014年,繁星戏剧村发起并承办了当代小剧场戏曲艺术节。通过“艺委会”的专业评审,每年有20部左右的优秀小剧场戏曲从200多部的报名作品中脱颖而出,进“村”展演。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京剧、昆曲、评剧、滇剧、川剧轮番亮相,通过繁星戏剧村进一步普及、传播。

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周龙表示,这里不仅是专业戏曲表演艺术家的殿堂,也是新生代戏曲演员展现自我的平台。“在这个舞台上,越来越多的编、导、表、音、美等方面的年轻戏曲人参与其中。”

任晓凡也表示,“小剧场里,观众和演员的距离更近,展演的戏曲创新意识比较强,同时保留了经典的原汁原味。”

今年,当代小剧场戏曲艺术节将迎来第10届。

经过十四年的积累,繁星戏剧村已经成为拥有55部原创戏剧、年均演出量1300余场、累计观众约600万人次的中国“戏剧品牌”,并荣获全国戏剧文化奖、中国话剧小剧场活力十强、“新京味创意旅游名片”等称号,成为北京市级文化产业园区。

荣誉背后,有年龄横跨1岁半到94岁的600余万观众的支持,也有兢兢业业的戏剧工作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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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行业的黄埔军校”




“有人开玩笑说繁星戏剧村是‘戏剧行业的黄埔军校’,这确实不敢当。但我还是很高兴,这就是我们当时做这件事的初衷。”樊星笑着说,自己总会在优秀剧目的制作信息里看到熟悉的名字。

过去十几年间,繁星戏剧村通过签约演员、项目合作等多种方式,迎来了4000多位实践者,孵化了青年演艺人才1000余人。他们涉及整个产业链中的各个阶段,遍布导演、编剧、技术、服化道、剧院管理、市场营销等各个专业工种。

“一部戏,从创意到孵化生产,再到推向社会、推向市场,要经历很多环节。这个行业有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有创意的种子,却在孵化、运营、策划等环节上遇到难关。我们希望能搭建一个机制健全的生态平台,向年轻戏剧人伸出援手。”繁星戏剧村还同中央戏剧学院、中国戏曲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北京舞蹈学院等艺术类高校签订合作协议,作为高校的“产学研实践基地”,为更多的专业人才提供就业和实践机会。

《奋爱》的导演、青年编剧黄彦卓已与繁星戏剧村牵手近10年。作为签约导演,她每年都有作品在繁星小剧场上演。她表示:“我们就像一个设计飞机的人,需要有机场、有航线、有天空,去一试身手。一部戏被创作出来,如果没有剧场演出,再好的戏也没有生命力。

繁星就像演艺生态中的一块湿地,润物细无声地培养和输出人才,剧目源源不断地在这诞生、打磨,逐渐走向殿堂级的演出场所。樊星表示,与国有院团相比,繁星的舞台虽小,但能给予年轻人不断实践、提升自己的机会。“一个演员在繁星一年可以演上百场戏,可以说是每天都站在观众面前接受历练,在这个过程中从骨子里锻造出来的能量、耐力、自信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年轻戏剧人由繁星走向社会舞台、实现艺术理想,同时,他们也不断为戏剧行业的发展注入动力。

而立足于独创的“场制合一”模式,繁星戏剧村探索出融剧目制作、剧场运营于一体的系统化市场运营机制,逐步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剧场生态。比如,推出旗下文创新消费厂牌OFF STAGE (戏外)。该品牌基于策展式零售实验空间的打造,整合创意展览、主题餐饮等多种业态,通过环境戏剧、艺术现场、戏剧演读会等创新戏剧形式为商业赋能。

“疫情前,繁星每年在北京都有超千场的演出,其中有六七百场是繁星自己出品制作的。从演员到剧团再到演出场地,我们搭建了一条比较完整、健全的产业链。”樊星介绍说。针对不同观众群体,繁星也不断进行内容创新,比如针对儿童的“童戏社”系列儿童剧,针对白领高知人群的黑匣子剧场。除了自己出品制作的,繁星还保留了30%-40%的演出份额对社会和行业开放。

小剧场演出现场。

繁星闪烁十多年,也见证了中国小剧场行业的可喜变化。在繁星戏剧村迈出探索的步伐之后,越来越多的小剧场落地北上广深,并慢慢向二三线城市下沉。《2022年中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显示,小剧场等新型演艺空间话剧演出场次占比达到2022年话剧市场的66.26%,音乐剧演出场次占比为44.43%,戏曲演出场次占比73.06%。新奇的形式、高质量的内容,让越来越多的小剧场获得了市场的认可。

“回过头来看,我觉得繁星当时选的路是对的。”在樊星看来,“繁星不是巨星,但一闪一闪亮晶晶”,用点点星光照亮戏剧行业的每一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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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心来看场戏




过去三年,新冠疫情对人们的生产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在剧场演出行业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在疫情前,有很大一部分观众保持着每月、每年固定进剧场看几部戏的习惯。但疫情期间,常态演出难以进行、时演时停,慢慢地改变了观众们的观演状态。

樊星坦言,除了剧院运营、演出安排、经济收入等显性因素,观众的心态和偏好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在我们过去的认知里,戏剧就像一面镜子,越是在苦楚时刻,看戏越能让我们反观自己、思考人生。但是通过近期的调研,樊星发现:当下的人们已经不太愿意去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欣赏精品戏剧,大家反而更愿投入于不需要特别集中注意力的或者纯粹解压的作品里。结果,一些有深度、高品质的剧目,如今正面临着市场的全新考验。

“甚至已经有人用类似‘身心费力’‘压力’‘消耗’这类词语,来形容进剧场看戏这件事。”樊星说,这令他非常诧异。“这些年,人们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了很大影响。起码在当下,我们很难像过去一样把一个好的文本、一个充满哲思寓意的故事搬到舞台上跟观众对话。”

不同于完全娱乐化的剧场,繁星戏剧村在考虑市场性的同时也从未放弃对艺术性的坚持。“面对这些变化,我们也有些隐忧:怎么才能不让自己心中的戏剧变了味儿?戏剧是给观众看的,要考虑观众的需求,他们的精神层面也需要关照。这对我们来讲是更多维度的难题,亟待破解。”

在樊星看来,近些年逐渐兴起的各类演艺新空间,正是戏剧行业应对市场变动的一种体现。“既然观众都有压力、不想要静静地看戏,那就要改变传统观演模式,以充满沉浸感、体验感的演出形式充分调动观众。演艺新空间的概念正是这样浮出水面的。”

观众在观看“后浸没式戏剧”《画皮2677》。

行业在不断向前探索,繁星自然不能落下。疫情期间,取自《聊斋》的“后浸没式戏剧”《画皮2677》登上繁星戏剧村的舞台,利用四合院的空间丰富性,融合环境戏剧、浸没式游戏、密室逃脱、互动魔术、多媒体艺术等各种形式,让每位走进剧场的观众都变成“戏剧玩家”。

相较于传统观演形式,各类演艺新空间对专业条件、管理水平的要求相对较低,为相关从业者提供了更多实践机会。“这让剧场演出行业拥有了更多可能性,这是好事。”但同时,樊星指出,门槛的降低和从业者的倍增也为行业发展带来一些不确定因素。在他看来,无论是传统小剧场、实验剧场还是演艺新空间,都要在市场的考验、观众的审视中不断摸索着往前走。“如何既实现行业的创新发展,又不至于让戏剧的专业性审美、让国人对戏剧的认知受到不好的影响,这是广大从业者需要思考的。”

看书,是作者和读者之间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流和共鸣。戏剧也是一样,需要大家用心走入同一片场域,由演者和观者共同完成一场演出。“文化产业也好,文化事业也好,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发展的影响都是极为深远的,我们要慎之又慎。”樊星表示。行业的丰富发展固然可喜,但大浪淘沙之后还能剩下什么,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考虑的问题。樊星说,他还是期待能有更多人走进剧场,安下心、静静地、心无旁骛地看场戏。

(本文图片均由繁星戏剧村提供。)

参考资料:

1.张诚平.小剧场话剧的商业性思辨——以繁星戏剧村为例|戏剧文学,2020年第6期

2.卢婧.北京民营小剧场话剧繁星戏剧村的运营研究|天津音乐学院,2018年

3.孙文豪、程俊娣.12年近万场演出,俘获青年无数破译玩转小剧场的“繁星现象”|半月谈,2021年12月3日

4.张骜、李瑶.胡同里诞生小剧场 繁星村摆出戏剧宴|北京晚报,2022年11月9日


一件展品置于光下,

剪影辗转于古今中外的历史留笔;

一方舞台置于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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