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趵突”之名和“趵突”之源

  如果说曾巩之于大明湖的意义,更倾向于城市地理空间上的规划,那么他之于趵突泉的意义,更体现在泉水源头的科学探索和“趵突”命名的文化内涵上。

  曾巩在齐州时曾作《齐州二堂记》。这篇文章的写作目的并非探讨济南泉水源头,客观上却为趵突泉的名称和来源做出了严谨科学又基本正确的论述。从这个角度来看,曾巩执掌齐州时期重视文教,将趵突泉的文化意义提升了很大一个层次,对齐州城市的地理文化也做出了极为有益的探索。

  “趵突”,文字最早出现于《齐州二堂记》

  趵突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其记载究竟可以上溯到哪个久远的历史时期,至今学者们还在孜孜不倦地探索中。据著名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王恩田先生考证,通过对甲骨卜辞的研究,殷王十祀征夷方往返途经的“乐”,就是位于济南的趵突泉,从而把济南泉水和趵突泉见于文字记载的历史上溯至商代。成书于春秋时期的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小雅·大东》一诗中,有两句“有冽氿泉,无浸获薪”,意思是这汩汩涌出的清冽的泉水啊,不要浸湿了我辛苦劳作获得的柴火。这两句写出了济南泉水之盛。

  《左传》中记载:“桓公十有八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于泺。”齐襄公和鲁桓公这次会晤发生在公元前694年。关于“泺”字,因趵突泉是古泺水的源头,故而也用“泺”字代指趵突泉。现在人们比较熟悉的多是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趵突泉的描述:“济水又东北,泺水出焉。泺水出历县故城西南,泉源上奋,水涌若轮。”尤其是“水涌若轮”四字,形象地写出了趵突泉水势之盛。

  曾巩来到齐州时,这澎湃喷涌的三股水尚没有“趵突”之名。“趵突”二字,最早出现在曾巩散文《齐州二堂记》中。这篇文章不仅首次将这处泉水称之为趵突泉,还颇有科学精神地探索追溯了济南泉水的发源地。

  按图,泰山之北与齐之东南诸谷之水,西北汇于黑水之湾,又西北汇于楩崖之湾,而至于渴马之崖。盖水之来也众,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于崖下,则泊然而止。而自崖以北,至于历城之西,盖五十里,而有泉涌出,高或至数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齐人皆谓尝有弃糠于黑水之湾者,而见之于此,盖泉自渴马之崖,潜流地中,至此而复出也。趵突之泉冬温,泉旁之蔬甲经冬常荣,故又谓之温泉。其注而北,则谓之泺水,达于清河,以入于海。舟之通于济者皆于是乎出也。齐多甘泉,冠于天下,其显名者以十数,而色味俱同,以予验之,盖皆泺水之旁出者也。

  ——《齐州二堂记》(节选)

  这段简洁爽利的文字透露的信息量很大。先来说命名。曾巩作此文之前,趵突泉有多个名字,如泺、娥英水、槛泉、瀑流等。历城人刘诏居于泉边,从《诗经》中的《小雅·采菽》诗句“觱沸槛泉”(意为翻腾喷涌的泉水)取字,将其命名为“槛泉”,“觱沸”为象声词,形容泉水冒出水面的声音。济南学者徐北文研究,觱沸、瀑流都是今日济南口语中的“卜嘟”的音转。也就是说,这些名字均是从人们听闻泉水之声的听觉角度而来。从泉水汹涌奔腾的声音来给泉命名,这也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蓬勃而朴实的想象力。

  曾巩显然对这种命名方式是认可的,只是他总结出了更加古雅响亮的二字——趵突。如《齐州二堂记》中所言,“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从这句话来看,这两个字或者这两字的发音未必是曾巩原创,他很可能从当地文人或者老百姓口中听说过这个叫法。当然,曾巩也一定知晓当时这眼泉的其他名字,他反复比较斟酌之后,最终选用了“趵突”二字。即便这个叫法非曾巩原创,他却是第一个将该名称记录在文字资料中的人,也可以算是“趵突泉”这个名字的“首任推广大使”。在这之后,该泉的其他名字并没有直接停用,在一段时间内也还在使用中,如继曾巩之后不久来齐州任职的苏辙有诗作《槛泉亭》。

  在后来的长久的历史进程中,因“趵突”二字既形象又颇有气势,非常贴切地描摹出这处泉水奔腾喷涌、千年不绝的胜景,故而其他名字逐渐湮没无闻,而世人皆知“趵突泉”。

  考证济南泉水的源头是南部山区

  曾巩这段文字除了给此泉定名外,更重要的是考察了济南泉水的源头是泰山之北的南部山区,据此来说,这段文字更像是一段科学小品文。自古以来,因济水是著名的“四渎”之一,是山东地区一条重要的河流,济南之名也是来源于“济水之南”,故而人们从目之所见判断,认为济水是济南泉水的源头。与曾巩同时的沈括也是这样认为,《梦溪笔谈·卷三》云:“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世传济水经过其下。”沈括认为,渗入地下丰沛的济水是泉水的来源,后世的地理学家或文人多持这种看法。

  在齐州的政务工作步入正轨之后,曾巩喜欢游历济南的山水,时日久了,不免也会思考奔涌的众泉源自何处。从济南的地理形态上来看,南高北低,而众泉在济水之南,理论上水不太可能倒流渗入地下成为泉水的供给。曾巩很可能对这一说法产生了质疑,并且亲自前往南部山区探访。《齐州二堂记》这段文字详细记录了他的考察过程。

  济南南部山区是泰山北部的余脉,曾巩认为,这一带的水资源汇集在黑水湾(今锦阳川水库),往西北汇集在柏崖之湾(今柏崖山处),最终到了渴马崖(今市中区党家庄街道办事处渴马村)。源源不断的溪水汩汩流到渴马崖成为大面积水域,不再北流。渴马崖会不会是济南泉水的源头?曾巩听闻,有人抛掷谷糠于黑水湾,然后在五十里外的趵突泉中复见。所以曾巩判断,趵突泉的源头应该就是“泊然而止”的渴马崖。并且,他还亲自验证,虽然齐州城内有诸多甘泉,但是颜色和味道都与趵突泉无异,源头应该都是泰山之北的南部山区。

  今天我们知道,济南泉水是因其特殊的地质,南部山区的石灰岩有空隙、裂隙和洞穴,储存和输送地下水往北流。而北部平原地区的岩浆岩组织紧密,水到了这里遇到阻挡,故而从裂隙涌上地面,形成泉水。

  如果仅把“弃糠”之说作为泉水源头是南部山区的论据,不免过于单薄。想必曾巩必然亲自探望泰山之北的这几处水域,观察雨季、旱季的众泉喷涌状况,研究各个泉水的水质,结合民间传说得出了结论。从现有的文献资料来看,曾巩是第一个给出泉水源头在哪里的正确答案的人。当然,受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曾巩不可能从地质学的角度探究出泉水成因,不过,在千年之前能有细致缜密的考证并得出基本正确的结论,说明曾巩是极有科学精神之人。

  “有心长作济南人”的金人元好问认同曾巩的观点,在《济南行记》中写道:“瀑流泉在城之西南,泉,泺水源也。山水汇于渴马崖,洑而不流,近城出而为此泉。好事者曾以谷糠验之,信然。”

  趵突泉畔建立客舍以促进齐州经济

  再说回到趵突泉。除了上述命名、考证工作之外,曾巩还在趵突泉畔建立了历山、泺源两座客舍以接待往来客商。

  其实曾巩撰写《齐州二堂记》的本意,是在为齐州首次建筑的两处“使客之馆”,“考其山川而名之”。起初,齐州没有招待往来使客的馆驿。此前如果有使客往来,只能临时调动百姓使用木材建设临时寓所供其居住,使客离开则拆掉,既劳民伤财又寒酸简陋,于是曾巩拆除了此前废弃的寓舍,重新建立了两座馆驿。这篇文章的两个层次,其一考证了舜耕历山的历山就在齐州历城,所以北边的寓舍称之为历山堂;其二考证了趵突泉的源头是南部山区,所以南侧寓舍称之为泺源堂。

  曾巩知齐州之时,由于北宋商品经济的发展,齐州成为富商大贾聚集之地,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故而各地商人络绎往来,一派繁荣之景。作为主政一方的地方官,曾巩为往来使客设立寓舍,为其出行提供便捷,亦是促进齐州经济发展之策。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时期正是朝廷大力推进新法(即王安石变法)的时期,曾巩虽然在具体措施上和王安石有所分歧,但是革新的主张是一致的。在新法的具体执行上,曾巩慎之又慎,他实事求是,妥善处理,保证了齐州社会经济的安定发展。他的诗句“行到市桥人语密,马头依约对朝霞”(《早起赴行香》)、“市井萧条烟火微,两衙散后雪深时”(《席上》),分别反映了齐州早市的热闹场景和夜市的情况。一首《冬夜即事》,曾巩忍不住抒发了仓廪丰实的喜悦之情:

  印奁封罢阁铃闲,喜有秋毫免素餐。

  市粟易求仓廪实,邑尨无警里闾安。

  香清一榻氍毹暖,月淡千门霿凇寒。

  闻说丰年从此始,更回笼烛卷帘看。

  北方的冬天很冷,冷气如雾,凝结在窗棂上称之为雾凇。若是雾凇很重,则人们认为是丰年之兆。如今的齐州城已经是仓廪丰实,百姓家宅平安。这天曾巩又看到了窗上结了厚实的雾凇,高兴得难以成眠,提着灯笼卷起珠帘看了个仔细。有理由相信,包括修建历山、泺源二堂在内的措施,对齐州经济发展也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

  除了这篇文章之外,曾巩还留有《趵突泉》一诗:

  一派遥从玉水分,暗来都洒历山尘。

  滋荣冬茹温常早,润泽春茶味更真。

  已觉路傍行似鉴,最怜沙际涌四轮。

  曾成齐鲁封疆会,况托娥英诧世人。

  这首诗可以算是《齐州二堂记》中论述趵突泉部分的“诗歌版”,也是阐明了泉水从泰山北脉通过山溪渗透以及潜伏地下,直到在城中心,洁净的泉水涌现、倾洒在历山大地上。

  这是曾巩之于泉水文化的重大、独特贡献。(济南时报·新黄河记者 徐敏 摄影:黄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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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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