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民:道家之心-从庄子“心斋”到郭象“无心”

刘国民,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教授

新儒家徐复观说:“中国文化最基本的特性,可以说是‘心的文化’。”孟子认为“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心是道德价值的根源。荀子云:“人何以知道?曰:心。”(《荀子·解蔽》)心是知识得以成立的根源。徐复观认为,庄子的虚静明之心,实际就是一个艺术的心灵,心是艺术价值得以成立的根源。王阳明诗曰:“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边寻。”先秦道家中,庄子特重视心,心在《庄子》一书中出现180余次,且提出“心斋”“坐忘”的观念。魏晋庄子学,是在注释《庄子》文本的基础上对道家思想重新建构。郭象是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其《庄子注》是“六经注我”的典范作品。他对庄子“心斋”予以重新阐释,而概括出“无心”的观念。从表面上看,庄子之心斋与郭象之无心的内涵似同,但在实质上有分别,且庄子之心斋与郭象之无心在修己与治人上有不同的意义。

郭象的政治学说是围绕圣人问题而展开的,圣人的基本品格是“无心而冥物”。学人对郭象之无心观念有所讨论。韩林合说,圣人之心不可能再进行常人之心的活动,即无知、无觉、无思、无欲、无情,是心如死灰;圣人之心进入一个更为神妙的活动状态,即能穷尽天下万物之理,体认至理而获得真知,至理、真知就是万物齐同之理;圣人无分别之心,因而无不顺任,无不接受;圣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心全或神全者。这不免把圣人之心全与心如死灰打成两截。王晓毅认为,圣人的心性“空寂而灵妙,可用‘空灵’予以概括。圣人之心有通晓宇宙奥秘的大智慧,却表现为‘无心’——无知无情,无欲无求。无欲无求,故能适应一切条件,顺应一切变化,因而圣人亦被称之为‘无待之人’;无知无欲,永远处于无心状态,与外物没有边界,即‘与物冥’,故能顺应时势,使臣民实现自己的本性,即‘各冥其极’,实现了天下大治”。这是把圣人的空灵之心与通晓宇宙奥秘的大智慧之心对立。康中乾说:“所谓‘无心’,就是使心进入一种无思无虑、玄同彼我的境界中,这就是‘玄冥’或‘玄冥之境’。”无心即一种无思无想的境界性的天人合一。这一方面指出无心是无思无虑,另一方面又认为无心是心与对象的融合为一,二者不免矛盾。要之,以上学者皆不能合理地解释圣人心灵的虚静与具备众理的关系。韩林合之谓圣人无心是没有常人之知、之思,而有真知、至理之思,违背圣人之无心而冥物的思想;康中乾之谓无心是使心进入到一种无思无虑、玄同彼我之天人合一的境界中,不合道理,因为圣人玄同彼我,并非不思不虑,而是思虑因顺对象而与之相融。因此,学人关于郭象之无心的讨论,多有分歧,颇有不当,且不太全面和深入。本文将在学人研究的基础上,从讨论庄子之心斋开始,而集中地阐释郭象哲学中无心、有心的观念及其意义。

一、庄子之神人“心斋”

庄子提出“心斋”的观念。《人间世》有一则寓言,记述了孔子与其弟子颜回的对话。卫君威猛残暴,视民如草芥,置民于死地,不可称数。颜回欲往卫国,劝诫卫君,救民于水火中。颜回临走,请问孔子以何术可游说卫君,师生二人有数番往来的对话。颜回代表一位儒者,积极用世,有心有为,欲以仁义法术规谏卫君,“乱国就之,医门多疾”。孔子认为,颜回有矜名好知之心,将招致卫君的嫉恨和打击,恐遭受刑杀之祸。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孔子谓不可。颜回又提出“与天为徒,与人为徒,与古为徒”的方术。孔子也谓不可,因为颜回带有成心成见,“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

孔子作为道家的代表人物,向颜回传授心斋的道术。所谓心斋,不是祭祀之斋,而是心的一种存在状态,即心通过忘的工夫而虚静虚无。所谓“听止于耳,心止于符”,即耳听不闻,眼看不见,心虚静而不反映(符)事物。心的虚静状态,即精神状态,即气。气虚而待物,即对万事万物木然而无动于衷。因此,心斋即虚静之心,即虚静的精神状态(气)。心斋,则心对万事万物不能发生任何的联系和作用,自我养心养神,即“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且他物也不会伤害自我,《逍遥游》云“之人也(心斋之神人),物莫之伤”。孔子又说:“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耳目不闻不见,心虚静而无知不知;鬼神尚且能舍止,更何况卫君呢?

要之,孔子认为,颜回的处世之方是“有心而为之”,心不虚静,故不宜,而告之“心斋”;心斋的修养工夫先是忘外,“无听之于耳”,即耳目对外在的事物不听不闻不见,故不受干扰和牵累;其次是忘内,即停止心的认知和情感作用;最终达至虚无之境。

心斋,是心通过忘的工夫而达至虚静虚空的忘境:即“坐忘”。因此,心斋与坐忘的观念是一致的。庄子特重视心之忘的作用。忘的含义有二,一是对象不存于心中而忘;一是对象存在于心中而不知。心斋之忘,即心忘却对象,是第一种含义。《大宗师》: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这则寓言的内容是关于孔子与颜回讨论修养工夫与境界的问题。“回益矣”,即颜回的精神境界层层向上升进。第一层次是“忘礼乐”,即忘却或抛弃人间世中礼乐等价值观念;第二层次是“忘仁义”,即忘却或抛弃仁义等价值观念。礼乐是外,仁义是内,从外向内逐渐弃却;第三层次是“离形去知”,“形”即耳目形体的欲望,“离形”即去除各种生理欲望;“知”即心知,“去知”即去除心知。心知与欲望往往相互裹挟,多知而多欲,多欲而多知。这三层的修养工夫,愈来愈难,最终达到“坐忘”的境界。坐忘,即心忘却一切而虚静虚无,从而获得绝对的自由,所谓“大通”。

《大宗师》有一则寓言,是关于道家人物南伯子葵与女偊讨论体道工夫和境界的问题。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女偊是体道者,故年老而色若孺子。他体道的工夫是“忘”。忘,即忘却、抛弃。忘的工夫是认识和实践的统一,即“告而守之”。第一层次是“外天下”,外即忘,即抛弃天下的各种价值观念,如仁义礼乐、功名、祸福、利害、善恶等;第二层次是“外物”,即忘物、弃物,郭象注曰“物者,朝夕所须,切己难忘”;第三层次是“外生”,即忘却自我的生理欲求。这三层的修养功夫,从外至内,层层深入,愈忘愈难。最后,内外一切皆忘,心虚静明,像朝阳初启那样清澈,从而获得绝对的独立自由。至此,自我超越于时空之外,无生无死,无古无今,无将无迎,无成无毁。要之,体道的修养工夫,即忘的工夫;由忘的工夫达至心之虚静明的境界,即忘的境界,即道的境界,即体道。学人多认为,“独”即道,即超越的本原,“见独”即体道,心虚静而能体道,这有宗教神秘性。王中江说:“庄子在‘神游’中所达到的‘体验’,显然是一种‘神秘体验’。这种体验遍布于《庄子》一书中,如‘坐忘’‘心斋’‘体性抱神’‘见独’‘齐生死’‘玄同’‘天府’‘葆光’等等。可以说,庄子是‘内向性神秘体验’或‘神秘主义’的大师。”笔者认为,心之虚空无知,则不能把握道,因为体道之知不能从无开始,因此,心斋即坐忘,即道境。

综之,庄子之心斋,即心通过忘的工夫而达至忘境,木然于天下万事万物及其变迁,而养心养神,且获得绝对的自由,“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任从万物自生自灭,而毫无责任感与任何作为,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第5章)不仁即麻木不仁,从而与万物、百姓不发生任何的联系和作用,如同身体中某一部分麻木而与其他部分不能血脉贯通一样。庄子之心斋的主体,是《逍遥游》中“藐姑射之山”的神人,是隔绝于现实世界的超越之人,是庄子的理想人格。心斋是通过后天的修为而成,故具有重要的人文意义。

二、郭象之圣人“无心”

“无心”一词,在《庄子》中大约出现3次。《天地》中共出现两次,即“无心而服鬼神”“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知北游》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无心有两种意义:一是草木、禽兽根本没有心;二是人有心而中止思虑(不发生作用),即心若死灰,这与心斋是一致的。郭象《庄子注》中出现“无心”一词,共有50多次;与无心相对的观念是有心,也多次出现,且有时二者相对。因此,“无心”“有心”是郭象哲学思想中的重要观念。通常而言,无心,即根本没有心。《应帝王》注曰:“夫水常无心,委顺外物。”《达生》注曰:“夫干将镆铘,虽与仇为用,然报仇者不事折之,以其无心。”《山木》注曰:“若草木之无心,故为鸟兽所不畏。”水、镆铘、草木等事物根本没有心。事物之无心的作用甚大——顺物而变,自我不会损伤,也不会招致他人的畏惧、损害。人之无心正是效法自然万物的无心而来。郭象之无心一词包含了这种意义,但更具有特定的内涵。

郭象之无心观念,主要讨论圣人(包括神人)即理想人格之心的问题,其注文中出现的无心,大多指向圣人、神人,只有少数指向万物、众人。

彼是相对,而圣人两顺之。故无心者与物冥,而未尝有对于天下也。(《齐物论》注)

神人者,无心而顺物者也。(《人间世》注)

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应帝王》题注)

言夫无心而任化,乃群圣之所游处。(《知北游》注)

是以圣人无心而应物,唯变所适。(《外物》注)

圣人无心而顺物、冥物、随化、任化。凡是顺应,皆一要同命运、共忧乐,彼此有血肉相连的紧密联系;二要同理共情,彼此相知相通。郭象之圣人顺物、冥物,即圣人与天地万物相融合,而共命运、同情理。通常所理解的顺应,还包括彼此不相干,而没有共同的义务和责任,也不能相知共通,放任自流或任其自生自灭;这不是真正的顺应。庄子之神人心斋,即心虚空而无知无识,对天下万物不管不问,“孰肯弊弊焉以天下为事”(《逍遥游》),任万物自生自灭,故不能冥物、顺物。郭象的圣人之心,穷尽万物之妙理。

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磅礴万物,无物不然。(《逍遥游》注)

无心而无不顺。夫神全形具而体与物冥者,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故荡然无虿介于胸中也。(《齐物论》注)

夫神全心具,则体与物冥。(《德充符》注)

圣人神全心具,会通众理,体与物冥。因此,圣人之无心不是心之中止思虑而虚无虚空,即庄子之心斋。圣人之心,也不是没有成心(即独知独见)而集合天下之心。如果是,则心充实、混杂而不能虚静,“故荡然无虿介于胸中也”。《人间世》题注:“宜唯无心而不自用者,为能随变所适而不荷其累也。”这否定圣人的师心自用,但非主张圣人包容天下之心。

郭象之圣人无心,一方面继承庄子之心斋的虚静思想,另一方面又发挥他自己的冥物思想,即把虚静与冥物统一起来。因此,圣人无心,即心涵融天下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涵融,即会通、贯通、一以贯之,即会通众理而为至理。至理是一、纯。心是一、纯,整体而无分。心是空灵不昧之体,表面上不呈现任何事理而虚静,实质上化为万物万理而灵妙。质言之,心之体是无形无理,即无,但非空无,而是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心之用是有,即心与物交接时呈现出万物万理,从而应付万物万理;体用一如。《天道》注曰:“我心常静,则万物之心通矣。”

圣人之心是灵动的妙体,在未感之前是虚静的,但又是空灵的,可以随感而动,呈现出任何物理。这就如同水一样,虚静时无形,但置于不同的器皿中能变成各种形体。《应帝王》注:“渊者,静默之谓也。夫水常无心,委顺外物,故虽流之与止,鲵桓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行止虽异,而玄默一焉。”心体像水一样不呈现任何事理即无形,从而委顺外物,冥此物则呈现此物之理,冥彼物则呈现彼物之理;心体呈现的事理虽变化无方,但无心玄默是一。

如何理解圣人之无心而冥物的运动历程呢?其一,圣人之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至理)而虚静,这是最初的状态。其二,圣人置于一情境或与一物发生联系时,无心的妙体与之相感相应而动而思;圣人之心动而思,以一物之心为心,以一物之思为思,从而与一物相融合,表现为一物之理,助成一物之自化、自成。因此,感而后动的圣人之心是动的,但其动其思即一物之动之思,而非自我之成心所动所思,故不会损伤精神,这是动中取静。其三,圣人离开一情境或一物后,其心又归于虚静,一境或一物在其心上不留下任何痕迹,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

《应帝王》有一则寓言,郑国的神巫季咸,由列子引导,来为列子的老师壶子看相。壶子呈现出数种不同的变体,季咸无从把握,最终自失而走。季咸谓列子:“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郭象有一段较长的注文:

萌然不动,亦不自正,与枯木同其不华,湿灰均于寂魄,此乃至人无感之时也。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渊默。渊默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尔,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睹其神动而天随,因谓之有生。诚能应不以心而理自玄符,与变化升降而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故非相者所测耳。此应帝王之大意也。

至人无感之时,心萌然不动,即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虚静,一是无思无虑,二是无形无理,即不呈现任何事理。至人感而动,其心空灵多变,玄合万理。成玄英疏曰:“而壶丘示见,义有四重:第一,示妙本虚凝,寂而不动;第二,示垂迹应感,动而不寂;第三,本迹相即,动寂一时;第四,本迹两忘,动寂双遣。”至人之心原是妙本虚凝,感物后动,呈现为具体的事理而留下行迹,物去则灭。

要之,圣人之无心,即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一方面虚静空灵,另一方面又能化为任何事理。圣人“无心而冥物”的作用有四。一是圣人养心养神,《天道》注“常无心,故王天下而不疲病”。二是圣人无心虚静,故与一物感应时,知觉完全集中、孤立于一物一理上,与之完全融合,从而能尽己尽物之性。《徐无鬼》注曰:“夫忘天地,遗万物,然后蜩翼可得而知也。况欲知天之所谓,而可以不无其心哉!”三是圣人会通众理,与万物同忧同乐,相融相通,助成万物任性自得,而治国平天下。《大宗师》注曰:“无心于物,故不夺物宜。无物不宜,故莫知其极。”圣人无心而冥物,万物皆宜,皆自得其性。《应帝王》注:“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四是圣人无心能游于无穷,所谓无待之逍遥。《大宗师》注:“夫圣人游于变化之途,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谁得遁之哉!”圣人无心,故能变化无方,万物万化而与之万化,化者无穷亦与之无穷。《应帝王》注:“此皆以其文章技能系累其身,非涉虚以御乎无方也。”圣人之心空灵虚静,才能应于无方。

与圣人之无心相对的是众人之有心。众人有心,即有成心私心。《齐物论》注:

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人自师其成心,则人各自有师矣。人各自有师,故付之而自当。

众人各有成心成见,成玄英疏云“夫域情滞著,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彼此各有成心,而不能相知相通。《齐物论》注:

今日适越,昨日何由至哉?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哉?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无,故至人两顺之。理无是非,而惑者以为有,此以无有为有也。惑心已成,虽圣人不能解,故付之自若,而不强知也。

众人各有成心,故有是非之辩,且纷纭不定,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圣人无心而冥合众人的成心成见,“故付之而自当”“故付之自若”“任天下之是非”(《齐物论》注),即顺应众人之是非。要之,郭象认为,众人的成心成见不可变易,故圣人冥之。

圣人无心而冥物;众人有心而与物相对,彼此冲突而不能自由。《人间世》注:

故以有心而往,无往而可;无心而往,其应自来,则无往而不可也。

有心,即有一己之偏心,则与他物相分别、对立,无往而可;无心,即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虚灵不昧,则与任何事物相冥合,无往不可。《大宗师》注:“夫体道合变者,寒暑同其温严,而未尝有心也。”圣人无心,体道合变,而未尝有心。《应帝王》注曰:“未怀道则有心,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于世,故可得而相之。”众人有心而举于一方,而与他方相对立。

要之,有心,即有成心,即一物有一物之心、一物之理。众人有心,即各有成心,故彼此不能相通,而相互对立、矛盾。圣人无心,即心涵融万物之心以为一、涵融万物之理以为一,故能冥合众人之有心、顺应万物万理。

从先秦两汉的思想发展来看,心与性的关系略有两种:一是心与性交通而以心治性,这以孟子的心性思想为代表;二是心与性不通且心在性上,而以知道之心转化性恶,这以荀子的心性思想为代表。郭象之心与性相通,且性在心之上,即心以性为准的,故没有以心治性的思想。因此,圣人之无心与众人之有心根据于本性。圣人之性是全,即整体无分;性落实到心,心即全,即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众人之性是分,各有分域和极限,相互分别和对立;性落实到心,心有分别而偏于一端,彼此不能相通。圣人性全无心,故能融合众人之性分、成心;众人之性分有心,故彼此对待冲突。圣人之无心、众人之有心,皆出自本性的要求,是任性逍遥;二者有全与偏、虚与实的差别,其人生境界有大小的分别(事实上),但皆能足性逍遥,在价值上是平等的,从而阻断有心之众人向无心之圣人的升进之路。

综之,从存有义上说,圣人之无心,即心涵融天下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故能冥合万物,而游于无方,即无待之逍遥。众人之有心,即有成心私心,只能游于特定的方域(自得之场),即有待之逍遥。圣人无心而冥物,一方面虚静而养心养神,另一方面又涵融万理而助成万物任性自得而治国平天下。这消解了圣人心灵的虚静与涵融众理的矛盾。

三、郭象之“无心”的作用义

上文我们着重讨论无心、有心的存有义,下文将讨论无心、有心的作用义。草木虫鱼等事物根本没有心,自然没有心的作用。庄子之神人心斋,中止思虑,也没有心的作用。郭象之圣人无心、众人有心,心皆发生作用。那么,心之发生作用的状态如何呢?

心之作用义即讨论心之发生作用的状态。心之作用于物(即对象)概略有三种状态。

一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的状态,即自然的状态,即无心,心作用于物而不知,即心与物融合无间而忘,故心是自由自在的,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以尽己尽物之性,且真实无妄,《中庸》曰“诚”。质言之,无心即心发生作用而不造作或做作,即无心无意、自然而然,这是描述心发生作用的状态。牟宗三说:“这个‘无心’并不是存在上的否定,这是作用上的否定。作用上的否定就是庄子所说的‘忘’……但是天地之心‘普万物而无心’,它表现心的方式,是以无心的方式表现,这是作用上的话,把造作去掉。”

二是自觉的状态,即有心造作,心作用于物而有知,即有理性的自觉,心与物有间,故心受到一定的束缚,心发挥作用也受到一定的限制,难以尽己尽物之性,且作伪失真。

三是被迫的状态,即心作用于物主要受到外在力量的强制,心与物的间距更大,心受到更大的束缚,心发挥作用受到更大的限制,不能尽己尽物之性,且内外不一。

要之,无心的作用义即自然的状态,有心的作用义即自觉的状态。

郭象认为,心之作用于物处于自然的状态,即无心,主要是因为心性合一,即心的作用止于本性之内或出于本性的要求,故任性自得。本性是郭象哲学思想的基本观念,其地位高于心。本性是事物发生发展的内在动力,心的作用以本性为依归。《人间世》注:“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者也。”任性而动,动不超过自己的性分要求,则自然而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天下之至易。《逍遥游》注:“二虫,谓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鹏与蜩的形体及其飞行的空间有小大之分别,这是出于性分的要求,故不知不觉,无心无意,而非有心为之,非自觉为之。《齐物论》注曰:“凡此上事,皆不知所以然而然,故曰芒也。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皆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万物虽异,至于生不由知,则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凡此上事,皆是出于性分的要求,故不知不觉,自然而然,所谓“芒”。相对于孟子、荀子以心治性,即肯定心之转化和提升性的作用,郭象之无心的能动作用受到了削弱。

圣人无心之作用义,一方面强调圣人之冥物是任性逍遥;另一方面又突出圣人与万物因相融相通而尽己尽物之性,且诚实无妄。《天地》“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注曰:

忽、勃,皆无心而应之貌。动出无心,故万物从之,斯荡荡矣。故能存形穷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

王德之人动出无心,即行动出于无心无意、自然而然的状态;无心应物,即应物出于无心无意,即心之应物而不知,即忘,这是无心的作用义。圣人应物无心,故能存形尽性,立德明道,而成就王者之德。

如果圣人动出有心,则不仅作伪不真,且自我受到约束,也干扰和限制万物,使之不能得其本性。

郭象标举圣人“无心而冥物”,圣人无心包含存有义与作用义:一方面圣人以空灵不昧之心冥合万物;另一方面,圣人之心冥合万物是无心无意,自然而然,任性自得,从而与万物融合无间,不仅心是自由的,且能尽己尽物之性。尽己之性,即充分自由地发挥自己的真心全性。尽物之性,即充分自由地推扩万物之性,而使万物足性自得。万物之性有一定的分域,有待于发展到极限。《人间世》注:“夫无心而应者,任彼耳,不强应也。”这有两层意义:第一层是圣人无心,即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故能应物、冥物,这是无心的存有义;第二层是圣人应物、冥物是出于自然而然、无心无意、不知不觉,不是“强应”,即勉强而应,不是“造作”,即有意而作,这是无心的作用义。注文兼含两义,而偏重于作用义。《知北游》注:“直无心而恣其自化耳,非将迎而靡顺之。”圣人冥物、顺物而任其自化,完全出于无心无为,非有心有为。“非将迎而靡顺之”,即圣人不将不迎,没有任何心机及造作,这侧重于无心的作用义。《逍遥游》注:

夫与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泛乎若不系之舟,东西之非己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之君矣。

“无心玄应,唯感之从”包括存有义与作用义,一是圣人之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虚灵不昧,故能冥物,二是圣人之应物、冥物没有任何心机和目的,完全是任性自得,不知不觉,自然而然,无心无意。

要之,圣人之无心而冥物兼含两义,从存有义上说,圣人之无心是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虚灵不昧,从而冥合任何物理;从作用义上说,圣人之无心是出自全性的要求,是任性自得而无心无意、自然而然。

在作用义上,有心,即心之发生作用是理性自觉的状态,心的作用越出于性分之外,故失其本性而陷入困境。《列御寇》注:

有心于为德,非真德也。夫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德也。

有心为德,即自觉地行德,心与德有分,心之作用于德越出于性分之外,故德作伪失真;无心为德,即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行德,心与德无间,即心之作用于德止于性分之内,故德真实无妄。《天地》注:“有心则累其自然,故当刳而去之。”有心为之,即自觉为之,有意为之,心之作用于物荡出于性分之外而失性作伪,故当挖去之。《庚桑楚》注:“任其自然,天也。有心为之,人也。”任其自然,即顺其天然,顺自然之理,顺本性的要求,心之作用的状态是自然而然;有心有意为之,即突破自然之理,越出于性分之外的要求,其作用的状态是自觉人为。《徐无鬼》注:“不知问祸之所由,由乎有心,而修心以救祸也。”君主不知祸乱天下的原因,是自己之有心有为而不能顺应事物的本性,反而修心、用心以救治祸乱,心愈用,即愈荡出于性分之外,故天下愈乱。因此,君主要无心(心的作用止于本性之内)而顺物、冥物。

综之,从作用义上看,无心,即心之发生作用是自然而然的状态,即率性而动,心与性合一,心的作用止于性分之内,故心与对象相融合为一,能最大程度地尽己尽物。有心,即心之发生作用是理性自觉的状态,心越出于性分之外,心与对象有间,故难以尽物尽己,且失真作伪。圣人本来无心,一方面心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存有义),另一方面心之冥合万物是出于全性的要求,自然而然,无心无意(作用义)。众人本来有心,一方面有偏心、私心(存有义),另一方面心又越出于性分之外,失真作伪。从存有义上说,无心是圣人的境界,有心是众人的境界,皆是出于本性的要求;本性不可变易和逾越,则众人之有心也不能上升为圣人之无心,但皆能任心性而逍遥。从作用义上说,圣人自然无心,而众人可通过修养的工夫,从有心提升为无心,即心的作用达到无心的状态,即心的作用止于性分之内以率性而知而为。

四、郭象之“无情”“有情”

郭象的注文中还出现“无情”“有情”。一般而言,心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有知;一是有情,即喜怒哀乐的情绪。心之无知自然无情,但心之有知亦可无情。“圣人无情”,是魏晋玄学的重要命题,何晏和王弼曾展开辩论。裴松之注陈寿《三国志·钟会传》引何劭《王弼传》:“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他们讨论的圣人之情是喜怒哀乐的情绪,未涉圣人之无知。庄子之神人心斋,即无知无情,何晏之圣人无情,基本上继承了庄子之心斋的思想;王弼之圣人有情而应物,开启了郭象之无心、无情的思想。无情、有情是郭象哲学的重要观念。

《庄子》出现“无情”一词约5次,主要在《德充符》中,惠子与庄子关于有情无情有一段激烈的辩论。郭象《庄子注》中出现“无情”一词,有20余次。《达生》注:“飘落之瓦,虽复中人,人莫之怨者,由其无情。”无情,即无心,即根本没有心。《齐物论》注:“死灰槁木,取其寂寞无情耳。”心如死灰,即心中止思虑,等于无心。《养生主》注:“至人无情,与众号耳,故若斯可也。”《德充符》注:“无情,故付之于物也”“无情,故浩然无不任。无不任者,有情之所未能也,故无情而独成天也。”圣人无情无心,即圣人之心之情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虚灵不昧,从而顺物、冥物。无情而与物冥者,圣人也;有情而与物分者,众人也。《天运》注:“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资焉。”有情有命者,即众人;无情无命者,即圣人;众人有赖于圣人而成。《大宗师》注:

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也;小大相群,不得已之势也;旷然无情,群知之府也。承百流之会,居师人之极者,奚为哉?任时世之知,委必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

圣人旷然无情,即涵融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是群知之府库,故能任世、冥事、冥物而助成之。

《至乐》有一则寓言,众人在妻死时往往痛哭,而庄子鼓盆而歌。郭象注曰:“未明而概,已达而止,斯所以诲有情者,将令推至理以遣累也。”众人有情,滞于一偏之理,故不能顺应生死的变化;庄子无情而能顺化。“斯皆先示有情,然后寻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本无情,故能无忧,则夫有情者,遂自绝于远旷之域,而迷困于忧乐之境矣。”(《至乐》注)众人有情有心而知一偏之理,圣人无情无心而通达至理。郭象之意是,庄子在妻死时开始有慨叹,后明白至理,鼓盆而歌,这是庄子以自我从有情向无情的升进过程来教诲有情者,而让有情者通过修养的工夫而上达无情。

要之,郭象之无情与无心同,有情与有心同;圣人无情无心而冥物,众人有情有心而与物分,这是存有义。

《德充符》最后一段叙述惠子与庄子辩论“无情”的问题。庄子认为神人无情。惠子问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人没有情,即绝情,如何能成为人呢?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神人体道,超绝人世,故能无情、绝情,而不悲不喜地木然于天下万物与自身的变迁,以养心养神。庄子批评惠施有情,而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要之,庄子之无情即无心即心斋,即心中止思虑而虚静,从而对天下万物麻木不仁,这是神人即超越之人的心斋,而人间世的众人有情,不可能达至绝情。庄子是讨论情之有无的问题。但郭象在注释中转换有情、无情的内涵;不是讨论情之有无的问题,而是讨论人情是否止于本性的问题。无情,即心的作用止于本性而处于自然的状态;有情,即心的作用越出于性分之外而处于自觉的状态。这是无情、有情的作用义。《德充符》注:

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故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于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岂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不问远之与近,虽去己一分,颜孔之际,终莫之得也。是以观之万物,反取诸身,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手足不能以代司致业。故婴儿之始生也,不以目求乳,不以耳向明,不以足操物,不以手求行。岂百骸无定司,形貌无素主,而专由情以制之哉!

人之所生,不是自我有情有意为之;生之所知,也不是自我有情有意而知,而是出于本性的要求而知。有情即有心,即超于本性之外的心情作用;无情即无心,即安于本性之内的心情作用。有情与无情,皆有情意,但以情意是否止于本性而分别两者。任何事物皆有独特的性分,性分有确定的分域和极限,不可变易和逾越。如果众人思慕性分之外的东西,即有心有意,不仅不能实现,也会陷入失性的困境。离旷有绝顶的聪明,这是出于性分;众人有情于离旷,即有心有意地追逐离旷的聪明,这是不可能的。圣人有圣人的明哲,这是出自性分的要求。众人追慕圣人,不仅不可能,且失性而穷困。因此,众人要安于自己性分的要求,无情无意;且安于性分的情意是出自天然本性的要求,其实现是自然而然、无心无意的。

但在现实世界中,众人往往不安于性分,有超出于性分之外的有情有意,其发生作用的状态是理性自觉的。庄子批评惠施之有情而不能无情。《德充符》注:

夫神不休于性分之内则外矣,精不止于自生之极则劳矣,故行则倚树而吟,坐则据梧而睡,言有情者之自困也。言凡子所为,外神劳精,倚树据梧,且吟且睡,此世之所谓情也。而云“天选”,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况他哉!故虽万物万形,云为趣舍,皆在无情中来,又何用情于其间哉!

郭象认为,惠施的精神不能止于性分之内,而越出于性分之外,是分外的夸谈,是非分的知为,故形体劳损,精神疲困。“天选”,即天授,即本性所规定的范围和极限,这不是人之有心有为所能突破的,故要安于性分的要求,无心无情,不必措心措情于其间。《大宗师》注:“嫌其有情,所以趋出远理也。”有情,即荡出于性分之外,远于自然之理。

要之,无情,即情止于性分之内而自然而然发生作用;有情,即情出于性分之外而有心有意地发生作用,其主体是圣人、众人;这是无情、有情的作用义。

综上所述,庄子之心斋、坐忘,即心中止思虑而虚静虚空,等于无心,而木然于天地万物及其变化,故能养心养形;因为心之空寂而无知无识,故不识自我,也不识天地万物,从而与天地万物混而为一。郭象之无心是从庄子之心斋转化而来。无心、无情、有心、有情构成了郭象哲学的一组重要观念,而有独特的含义。其一,圣人无心而冥物、顺化,即圣人之心涵融天下万物万理以为一而空灵不昧,从而与任何事物及其变化相融合,以助成任何事物的任性逍遥,自我能游于无穷,即无待之逍遥,这是养心养神与治国平天下的统一。众人有心,即有成心成见,故彼此不能相知相通,只能游于自得之场,即有待之逍遥。这是从存有义上讨论圣人之无心与众人之有心的问题。其二,无心、有心之作用义,即描述心之作用于物的状态。无心即无心无意、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的状态,即心的作用止于性分之内,故心作用于物而不知,即忘知,因为心与物高度地融合,故能最大程度地尽己、尽物之性,且真实无妄。无心自然的状态是出于本性的要求,是率性而为,从而否定心之突破本性的能动作用。有心,即有心有意、理性自觉的状态,即心之作用越出于性分之外,即心之作用于物而有知。有心造作,则心与物有间,心之自由受到一定的限制,往往作伪失真,且突破本性的要求,不能尽己之性,也不能尽物之性。圣人本来无心自然,众人往往有心有意,众人可通过修养的工夫而达至无心自然的状态,从而任性逍遥。


本文原载于《社会科学战线》2023年第6期。本转载仅供学术交流,不做其他用途,若有侵权,敬请联系,十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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