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到的那些美好

●王太生

房舍青青，巷道狭窄，有些地方仅容一人步行而过，两家门对门，台阶高高，框门斑驳，如果关系好，下雨天，两个人捧个饭碗，站在门廊下，可以边吃边聊天。

狭，在古村，不只是表示距离，而是一种亲近，房子与房子的亲近，人与人的亲近。

捧碗吃饭的情境很美妙，更何况是两个人站在各自的门廊下吃饭。吃饭时站在门口，手中扒拉饭粒和菜，眼睛却看着碗外，如果是一个人，至多倚个门框，而这时，对门正好有个伴，大抵是两个妇人，她们可以边吃边聊天，中间隔着雨帘，屋外雨声哗然。

门廊洞是晤谈的好场所，两个人捧碗对谈，内容无所不含：谈天气，谈厨艺，谈衣裳，谈编织，谈别人婚姻：“你家三妹还没对象吧？”“没呢，麻烦你帮介绍介绍。”两人东拉西扯，不经意间，牵线搭桥，一桩好事或许就这样促成。

捧在手心的饭碗里，可以窥见一座村庄的菜蔬物产，做菜风格的浓稠咸淡。苋菜汤，濡红半碗白米饭，显得好看。草鸡蛋炒嫩韭、小茴香煮青蚕豆，青碧淡雅，中看又中吃。

两只大花碗摆在一起，又让人想到，一条牛套着犁铧在蹚水耕田；村外垎田（四周绕水的小岛），雨中菜蔬长势欢。

房舍青青，让人想到客舍青青，路过的诗人投宿暂住一夜。青舍有青花，那种青色的绣球，在清风中摇曳。青，是色彩，亦是静气和姿势，彰显一种性格。

空间逼仄，意味着人与人沟通没有距离。

在巷街，有一爿木蹋门小店，是卖水糕饼的。此时已是午后，炉子支在门口，水壶咝咝冒着热气，对面三两步之外是一间低矮的老房子。屋里没有一个人，铺面古旧，方桌和藤椅，有长条桌放置着香炉。轻唤几声，未有应答，主人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你能想到的美好，倘若是下雨天，人站在店铺这边买水糕饼。圆圆的水糕饼，两片贴在一起，外白，内焦黄，虚松软甜。买了水糕饼的人，没带伞，想到那一边屋檐下，又怕挨雨淋，只要跨一大步，便可跳到另一边了。

雨天让你想象到那些美好。落花细雨把青砖黛瓦老房子的古村生活演绎得那么美好。

天青色，等烟雨。等一场烟雨迷蒙古村，一派水墨烟雨，你能想象到的那些人间美好，全在古村的雨天发生了，就好像那些高低错落的老房子，是为这一切所准备的。

家乡老城郊外为河汊水网地带，漠漠深处有古村，先人逐水，河多地狭，聚集而居。

水边古村，与山中古村，意境不同。

二三户人家，临水而居，草色入帘青，河汊、杂树。泊船，竖横杂陈。坡上有菜花、桃花、蚕豆花，萝卜花，看上去凌乱。你能想到的美好，应该是在下雨天，一村妇窈窕，小木盆支于腰间，顺河沿而下，在河埠头上浆衣。

入帘青，让人想到池塘春草，草的颜色是一点一点浓绿起来的，门外的景色映在帘子上，看起来是青的，碧色温润的青。

这样通过一层帘子映进来的色调，是老宅石阶苔痕的颜色，深巷青砖的颜色，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古树嫩绿枝叶的颜色。

不知道，一个人拥有多少财产才算满足？门前有半坡油菜花，半坡蚕豆、萝卜花，确是实实在在地富有。

半坡金黄，半坡缤纷，视觉、嗅觉、触觉，享受到不一样的感受。想想这些，只有在春天才有的奢华。你能说河岸房子里住着的主人不快乐？装一篮子的春光，还有好多花。这些花倘若用篮子装，会装满好多篮子，把这些篮中花，搬到船上，运到城里去卖，不要说抵达，光船行的过程中就有说不尽的欢愉和美好。

有一棵银杏，种在村小老院子里，300岁了。春天的老树，从冬眠中醒来，已换了一树嫩嫩的新叶。让人好奇的是，树梢上有两个喜鹊窝，我抬头仰望时，一只大喜鹊正从外面飞回树上，钻进了窝。喜鹊在忙喜鹊的事情，树下一老者在打盹听风，老者大概会想，年轻时他在外面闹荡，做生意、撑大船，脚底生风，性格豪爽，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怎么就老了？老了就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坐在树下晒太阳……我所能想象到的美好，是树上的喜鹊陪伴老者，或者，树下的老者抬头看鹊，人与鹊，相互守望。

春天暖暖的午后去一趟水乡，晓风杨柳岸，巷陌寂寂，空庭人静。

在古村，我叩开一户人家的木门，不承想，当门“吱嘎”开时，却见一院子的花。院子虽不大，那些花儿却是开得恣肆欢愉。我能想象的那些美好，是一院子的花的光影扶疏处，一定会有一位爱花，懂欣赏，有情调的主人。

那日访古村，经过一户人家门口，闻得院内有一女子边涮锅边哼着小调。陡然感悟，在这远离城市喧嚣的水乡深处，却有人怡然自得，随遇而安。

在你经过的陌生地方，当转过身来回望，那些看到的和遇到的，后续的故事和情景，想象起来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