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太监——陈矩。陈矩是万历中期著名的宦官,也是明代中后期口碑较佳的太监。
自万历中期起,因皇帝辍朝,国本之争,矿监税使等问题引发了皇帝与朝臣尖锐的冲突,陈矩作为手握司礼监与东厂的权宦,并未像无数前辈一般投身到皇帝打压朝臣的行列中去。相反,性情谦和的陈矩像一股润滑剂,时不时地调和着朝堂上君臣之间的戾气。
从陈矩的经历来读万历朝,很多事情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陈矩是嘉靖二十六年净身入宫的,时年九岁。明代的小黄门,入宫后一般都会投到一位权势较高的宦官门下,当做自己宦官生涯的引路人。本质上,这点和官员之间的门生之谊,并无两异。
九岁的陈矩,当时是拜在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的门下。可以肯定的是,尽管陈矩当时只有九岁,但应该已经显露出了与同期入宫小黄门们的不同之处,不然是入不了司礼监太监法眼的。而这陈矩来说,无疑是攀上了高枝。
于是陈矩一入宫,马上便被选送进了内书堂学习。没什么好奇怪的,内书堂本来就是司礼监下辖机构。按理说,起点如此高的陈矩,在嘉靖年间就应该显达闻名,可不论是《明史》还是《酌中志》,几乎都没有陈矩在嘉靖年间过多的描述。
这和高忠的经历相关。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率部南下,袭扰京郊,史称“庚戌之变”。了解这段历史的朋友都知道,蒙古骑兵在京郊大肆劫掠,京城的卫戍部队竟然无法阻止有效的反制,只能站在城头观望。这是对大明一次赤裸裸的打脸。
事后,明世宗朱厚熜(嘉靖帝)震怒,干脆取消了团营编制,恢复了明初的三大营的建制。当时的高忠,就是提督京师团营太监,自然也是朝廷的问责对象。世宗虽然最后没有太过为难高忠,但高忠也自此一蹶不振。
嘉靖二十九年,高忠门下的陈矩,堪堪十二岁。明代内书堂的学制一般就是三年,陈矩当时可能都还没从内书堂毕业,原本大有可为的宦官之路,瞬间就因为高忠的失势而关上了晋升的大门。
所以从嘉靖中期开始,历隆庆朝,到万历初年这段时期,陈矩在宫中默默无闻,无人问津。
也许是我讲述了太多明代权宦的传奇经历,以致于我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无趣的故事。
但转念一想,历史上绝大多数进宫的小黄门,有几个人能做到汪直,刘瑾之流?更多还不是消散在芸芸众生中,死后连名字可能都不会被人记下。
而陈矩的这段在史书里的消散,竟长达三十余年。三十年的不得志,会怎样改变一个人?有人会因此郁郁寡欢,怨天尤人;也有人会坦然接受,心境随和。陈矩显然是后者。
陈矩日后待人的谦逊随和,做事的周全谨慎,乃至他对佛教的信奉,应该都与这三十余年心境的磨练有关。
万历十年,明神宗朱翊钧有一日忽然向左右问起,有这么一位身材偏瘦,皮肤白皙的宦官是谁来着?旁边的人回复皇帝,此人就是陈矩。
是不是觉得很突兀?为什么神宗会忽然问起陈矩?刚开始我也很奇怪,但如果你结合万历十年这个时间点和给皇帝回话的人,你便不会再奇怪。
万历十年,张居正逝世,神宗的“大伴”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被贬南京。神宗完成了自己亲政后的集权。
而此时司礼监中的宦官,都是神宗去冯保化之后剩下的,新任的太监叫张宏。而张宏早年也是高忠门下宦官。
所以万历十年神宗问起陈矩,应该就是张宏在向皇帝举荐自己的“同门师弟”。神宗照单收下,陈矩自此飞黄腾达。这一年,陈矩四十四岁。
从万历十年开始,陈矩就开始频繁在史书里亮相,职务也几乎是一年一个变动。万历十年司礼监典簿,十一年司礼监监丞,十二年司礼监太监,十八年准许宫中骑马,二十一年任秉笔太监,二十三年成为皇长子侍读,二十六年提督东厂太监,三十三年升司礼监掌印太监......
皇帝的信任加上陈矩自己的才情,上天仿佛要把陈矩之前三十年的落寂加倍补偿给他。而逐渐身居要职的陈矩,也开始为我们展现了与魏忠贤,王振等人完全不同的处事方式。
陈矩之所以被后世称为“贤宦”,是因为他手握大权且与皇帝亲近后,处理的几件事情,缓和了当时的君臣矛盾,避免了事态朝极端方向的发展。
当然,这里面很多事情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我们举两个例子。
第一件就是万历年间大名鼎鼎的“妖书案”。
“妖书案”分为万历二十六年的第一次,与万历三十一年的第二次。说白了,就是有人匿名写宣传单遍撒京城,用问答的形式,影射当时的“国本之争”,即明神宗的爱妃郑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朱常洵(福王),越过皇长子朱常洛(明光宗),成为东宫储君。
我们知道万历年的“国本之争”前后僵持了近三十年。皇帝与朝臣围绕立太子的事情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斗,为此大臣是被换了一批又一批,直接导致皇帝躲在宫里不上朝。我以前专门写过“国本之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下。
我们接着说陈矩。陈矩处置的,主要是第二次“妖书案”。相对于第一次“妖书案”,第二次牵连更广,影响更大,情势更危及。
当时什么情况,从皇帝,皇妃,皇子,到内阁首辅,次辅,六部官员,再到民间诸生,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
皇帝认为这是朝臣们为了逼自己立朱常洛为太子而发起的舆论战,是在逼宫;郑贵妃觉得妖书把自己拖下水是有人想把自己名声搞臭,扳倒郑家;
皇长子朱常洛害怕这份宣传单会激怒父皇,直接把自己废成庶民;朝臣们觉得妖书上的各种明显“考究”的用词,是在影射自己,是政敌打压的手段;民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却也发现感情大明朝廷原来这么热闹啊。
于是,一份匿名宣传单,牵扯出了党争,储君,外戚,阁部,法司,矿税,宗藩,积案等等等一系列问题。毫不客气地说,第二次“妖书案”就像是喷发的火山口,把大明几十年累积叠压的矛盾,一下子都喷了出来。
一时间人人自危。
陈矩当时是提督东厂太监,查案的责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一次在钢丝上的行走,脚下便是万丈深渊。陈矩一方面要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一方面又要避免自己引火烧身。
事情很难办。从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事发,陈矩奉旨查办,带着东厂,锦衣卫,五城巡捕衙门满京城搜捕,案子是越查越离奇,涉案的人是越查越多。陈矩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事态已经到了崩盘的节点,时间拖得越久所有人的神经就绷得越紧,最后肯定会以皇帝震怒,大批人获罪而结束,甚至出现血流成河的场景。
但陈矩仍然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把人们私下那股汹涌暗流引导出去的泄洪口。一直查到第十天,这个契机出现了。一个叫皦生光的生员进入了他的视野。
皦生光是被他弟弟做“污点证人”揭发的,他之前就有敲诈勒索的前科,甚至用类似“妖书”的形式敲诈过郑贵妃的兄弟。有前科,有动机,有“人证”,陈矩敏锐地抓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马上动手,对皦生光用刑,连他的妻儿也一并被拷打。皦生光一家始终不认罪,但陈矩有办法把案子在文书上做得“顺理成章”。最后以皦生光“认罪”完结了此事,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了下去。
其实,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第二次“妖书案”其中的内容不是皦生光这样一个生员能够写得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但所有人都觉得陈矩的这一处理办法,是最稳妥最恰当的。
对于陈矩的处理,我有三点要表达。
第一,陈矩“和稀泥”的本事不是盖的,如此牵连甚广的大案,仅仅几日便被陈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有人都知道陈矩办的是冤案,但没有一方觉得他错了,反而很多人为此觉得欠了陈矩的人情;
第二,陈矩的处理方式,应该是经过神宗点头的。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神宗本身也想尽快把事情完结掉,大不了以后的“帐”一件一件再算,现在决不能把整个朝廷弄崩盘了;
第三,鉴于皦生光以前的所作所为,他的确该死。但在第二次“妖书案”中,他是被冤枉的。我们理解陈矩的事急从权,但我又不禁再次问出一个我以前经常自问的问题:为了一个所谓“高尚”的目标,真的就可以不择手段吗?
但不论怎么说,陈矩此次的处置,为自己在皇帝与朝臣中,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也为自己日后在史书中的良好风评,奠定了基础。
万历三十三年,陈矩被任命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仍兼掌东厂。次年,云南发生民变,神宗派遣到当地的矿税使杨荣被乱民杀害,署衙被焚。
这里就要说到万历年间矿监税使的问题了。
明代到了万历时期,商品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我们常说的资本主义萌芽,就指这个时期。而明代在商业上收取的税额比例,一直都参照明初制定的标准,中间虽然有加额,但比例确实不高。
神宗就看到了这其中有利可图,撒出一大批的宦官到各个地方,开矿,征税,采买,甚至滥税,夸张的时候能直接把富户逼得倾家荡产,一条河上几段河道同时加征商税。
史书里的记录,对于这个时期的矿监税使,清一色的负面评价,士大夫们对皇帝这种与民争财的行为非常不齿。
矿税问题,的确严重破坏了当时正常的商品经济活动,造成几个富庶的地区民力被竭,但史官不会告诉你的是,皇帝加征税收的很多产业名目,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当地的军政主官。
再说直白点,神宗突然在众多经济领域横插一脚,原本士大夫们的利益便受到了损害,因为这些领域原来就是他们固有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反抗,他们叫嚣,他们绝望。
万历三十四年,朝廷收到消息,云南发生民变。内官杨荣被乱民所杀。朝臣们幸灾乐祸了,众口一词地指责杨荣过度敛财以致激起民变。
神宗火了,因为朝臣们的那点心思做皇帝还会不明白?如果你仔细查阅云南的这次民变,你会发现,杨荣诸多行为的确可恶,但民变的发生其实有地方军政官员怂恿的身影。
再说直白点,地方官员与当地望族,故意怂恿民变,激化矛盾,把事情闹大,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警告”神宗。皇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当地官员逮捕到京城问罪。
这事情吧,原本没陈矩什么事情。但是当时内阁大学士沈鲤找到了陈矩,意思是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双方都有错,问陈矩能不能想想办法给皇帝说说好话,别把已经闹得很僵的君臣关系再尖锐化。
陈矩答应了沈鲤,就给皇帝一通说道。陈矩说:皇上,我同为宦官,非常信任您派到各地的矿税使,他们都是为陛下忠心耿耿做事的。这件事情如果有错,也一定是这些矿税使手底下的人办事糊涂,欺上瞒下,以致民变。
陈矩接着说,但我觉得皇上要把当地官员逮捕到京师来审问,一去一回路途遥远,非常不便。这样吧,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当地,安抚民意,顺便在当地把这件事解决了。
陈矩的意思很明白:皇上,这事情双方都有错,咱留点脸别把事情闹大,省的大家都不好看,到时候言官们又是弹劾又是跪劝的,您又徒生很多麻烦不是。神宗点头了。
陈矩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此,不单维护了皇帝的面子,把朝臣要再次上书裁撤矿监使的意图扼杀在萌芽里,同时也保住了一大批相关地方官员的身家性命,也避免了这群人进京“咬”出更多人,把事情再闹大。
如果你是万历年间的朝臣,碰到陈矩这样的“救火队员”,怎么可能会不生好感?
陈矩笃信佛法,这就使他身上没有过多的暴虐之气。他掌管东厂期间,对于看押收监的犯人,都是能够善待尽量善待。据说他死后入葬用的是“立佛”的方式。同时陈矩在维护京城治安上,尽力尽力,大大改善了京师的社会秩序。在陈矩当权的那段期间,人们对东厂,锦衣卫的校尉印象也大为改观。
陈矩爱好古玩字画,虽然不能保证他没有受贿的情况,但他本人的生活并不奢靡,也很少会主动为身边亲友谋取官职赏赐。这点比起天顺年的曹吉祥,又不知道高出几个层次。
所以在我眼中,陈矩虽然并未深刻影响万历年的朝局(神宗也不可能让他过度染指),但在缓和尖锐的君臣矛盾上,他做得很出色,是万历年不可或缺的调和剂。
一家之言,聊以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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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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