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系列之三弦的狗血爱情

我和三弦相识于复读班，高考失利，我们都不愿意在本县的高中复读，选择了我们邻县的高中，我们坐前后排，很快熟识起来。三弦是文学爱好者，还是他们县高的文学社社长，正好我也喜欢读书，很多共同话题。三弦黑瘦，两只大眼睛黑又亮，大嗓门，喜高谈阔论，激动起来，声震屋瓦，外县方言传遍教室，经常引来同学们的窃笑。

记得一次午饭后，同学们在教室闲聊，话题扯到了夏日野泳，三弦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的说：“俺晌午一放学，脱个光肚（du,读二声）子背住书包就往河坝上跑……”

“光肚子？”我连忙截住他的话头，

“是啊！“他很诧异的说，”俺全光肚子啊！“

“全都光肚子,不害怕人家看见？”我继续问，

“鸡娃子，光肚子有啥？！”三弦一激动就带出这个口头禅，对他来说，万事万物皆可“鸡娃子”，不同意别人的观点，他会说“鸡娃子”，办错了事，会懊恼的说个“鸡娃子”如此等等……

“光肚（du,二声）子“在我县和我们复读的县的意思是赤身裸体，不是简单的光着上身，所以大家都深感诧异：一群初中生高中生中午放学后，全部赤身裸体奔跑在河坝上，这画面多么豪放，多么辣眼睛！我提出了我们对”光肚子“的理解后，三弦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鸡娃子，俺那说光肚子就是光着上身啊！，龌龊，龌龊！”

全班男生哄堂大笑，女生也捂着嘴笑起来，气氛轻松惬意起来……（诸君，普及普通话真是有必要啊！）此后，大家时不时的拿“光肚子”调笑他。

我们男生宿舍公共厕所兼做洗漱，有一大排水槽，我会在凌晨四点起来刷牙洗脸，顺便洗个冷水澡，在水龙头下接一大盆冷水，迎头浇下，顿时神清气爽，时间不长，我们班男生都被我带歪了，大家一起去洗冷水澡，凌晨的水房，一排“光肚子“男生（这真是光肚子”了），边往身上浇着大盆的冷水，边怪叫。很快，别的宿舍就不满了，投诉给老师，禁止我们再去水房洗冷水，三弦我们已经洗冷水澡上瘾了，就决定到校外租房，学校周边的民房很便宜，我记得是80元一间，我和另一个同学一间，三弦自己租了一间，我们俩的友谊更深了。

一天晚上，三弦笑眯眯的拿出一封信，丢到我面前：“伙计，看看。”我看了一眼信封，是娟秀的小字，明显是女生写的，落款是省城的一所大学。

我又抬头看了三弦一眼：“啥意思，我看这个合适吗？”

“鸡娃子，叫你看就看，罗嗦啥！”

我掏出信，读了起来，信中，女孩简单介绍了大学生活，然后大篇幅的都是对三弦的思念，和对以前在一起快乐生活的回忆。我快速的浏览一遍，丢还给他，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三弦从我桌子上拿起一支烟，笨拙的点上。他不抽烟，而我初三就开始抽烟，我觉得男人不抽烟，就像小公鸡没有鸡冠，男人没有胡子一般，烟，是男人第二张脸！

三弦抽着烟，给我讲起了这个女生和他的过往，三弦是县高文学社社长，还主办校刊，在学校也算风云人物，喜欢他的女生不少。大抵喜欢文学，情感细腻且丰富的人，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始乱终弃，因为文学家们可能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段文字就疯狂喜欢上一个人，也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段文字，会极度讨厌一个人。文学家们的爱的火花随时点燃也随时熄灭。

三弦在高中三年中，谈了无数个女朋友，然后很快厌倦，用他的话来说，某某，艳俗，某某，有媚骨，某某，冰雪美人没温度……颇有些阅尽天下春色，意兴阑珊的意味，话锋一转，说到写信的这个女生，“鸡娃子，我都不知道为啥，成了她的裙下之臣！个子矮小，微胖，很普通的一张脸，扔到人堆里拿望远镜都找不着，但是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哎，鸡娃子，就是那双眼睛，有致命的漩涡，给我旋进去了。”

三弦笨拙的抽了口烟，突然仰起头高声诵读起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这冷不丁的诵读，吓了我一跳，这首诗本来哀怨低徊，适合小声缓慢吟诵，更显爱得深沉忧伤。好家伙，三弦这简直是豪放派虬髯大汉，手持铁板，狂歌”大江东去“的节奏。后来我才发现，这家伙每每情绪激动到动情处，就会用蹩脚的普通话高声背诗，大嗓门、略显怪异的豫普常常令人忍俊不禁。等他情绪平复，我问他，接下来怎么考虑，是不是要考到女生的学校去，他摇了摇头，说他的目标是湖南大学中文系。”唯楚有才，于斯为盛！伙计，听听，霸道不，自信不，咱不去这样的大学对得起咱不？我连连点头称是，我想这个女生应该也是三弦生命中的过客了吧。

9月30号下午下课，我们亲爱的班主任，满头银发的“鸟老师”在讲台上依然谆谆教导着心猿意马的我们，三弦从后面踢了踢我的屁股，我回头看他，他挤眉弄眼的示意我往窗外看，眼神中满是得意。我向外望去，一个矮矮的娃娃脸女生，背着背包，站在教室外面，笑盈盈的看着三弦。

三弦站起来，打了报告，晃晃悠悠的，像个小公鸡一样昂着头出去了，完全不顾“鸟老师”老花镜后面射出的两道寒光。“鸟老师”是我们私下对我们的班主任老头的称呼，因一次语文课上，他突然念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爱屋及鸟”而得名。年近70的他精神矍铄，满头银色短发，高高瘦瘦的，极有责任心，带毕业班很有名气，退休后学校三顾，返聘回来的，对学习好的同学像老母亲一般慈爱，对差生那是横眉冷对，老花镜后如果是加特林，我们班的差生估计都被他“突突”几万遍了。很不幸的是，三弦也是差生中的一员，于是乎，这次他又被“鸟老师”的眼神突突了一回。

三弦出了教室，兴奋地跟女生交谈着。我们在教室里，仿佛被施了法，眼神都被他们两个给吸走了。“鸟老师”气急败坏地草草收场了他冗长而无味的演讲，宣布放学了。女生和三弦我们一起往住房处走，三弦兴奋劲还没下去，一会拍拍女生的头，一会拉拉女生的背包，眼神中全是爱怜，我这个大号电灯尴尬地走在他们身边，只能装聋作哑。

假期结束，回到租房处，晚上，三弦也到了，意外的是，那个女生也跟来了。我跟同住的伙计问他怎么回事？三弦摇摇头，面色凝重的说：“鸡娃子，她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复读。”我们两个惊掉了下巴，女生那个学校还是不错的本科，大丈夫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不少，女生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舍弃自己的还真不多见，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从此以后，三弦就和女生住在一起了，早上出去两个，晚上回来一双，红袖添香夜读书，羡煞人也！这个女生我们叫她二号，同住的我们三个，跟我一个房间的伙计行一，三弦行二，我行三，所以他女朋友我们就叫二号。女生倒也欣然接受，并无异议。偶尔晚上放学，我们几个也会有说有笑一起回住处。我跟同住的伙计（现在是某管委会主任，姑且叫他主任吧）常常取笑三弦，二号学习比你好，别人家考上了湖南大学，你考不上咋办（三弦除了语文成绩好，其他都不好）？三弦嘿嘿一乐，“咋了，谁考上不是上，二号给我圆了梦，我也高兴。”

“到时候二号就不要你了。“我们继续调侃，

“鸡娃子，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情绪又激动了，”跑了一个二号，还有千千万万个二号哩！”

转眼到了元旦放假，三弦、主任我们仨去喝酒，均大醉。第二日，我便遭遇车祸，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出院后我没有再回去邻县高中，我以前同学狗蛋（现在是某乡党委书记，估计没人叫他小名了吧）找他的班主任把我安排去了地区高中他复读的班。主任和三弦成绩太差，“鸟老师”火力全开，把他们嘲讽得体无完肤。难兄难弟混不下去了，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俩人也卷铺盖跑路了，去了市里的一个普通高中。我们又经常在一起了。

三弦有一天跑去我教室通知我，中午一起出去饭馆吃饭。我问他为何吃饭，这家伙笑而不语，只说让我放学准时过去。想来那个年代也很可笑，我们地区高中男生宿舍，晚上赌风甚盛，也带起来相关产业，夜半时分，卖方便面开水的，按支卖香烟的，人声鼎沸，蔚为大观。宿管老爷爷过去干预，不等开口，嘴上已经被插上一支香烟，”啪“一声点上火，然后就被扳过身子礼送出境了。看似这里不像学校，倒像港片里的监狱风云。奇怪的是，地区高中高考成绩一直很好，也出了不少名人，资本大鳄张磊就是我们的校友。所以，学生们出去喝酒吃饭，老师见怪不怪，也不干预。

放学后我去了三弦说的饭馆，发现二号也在（她还在邻县高中），还有三弦的两个高中同学，我也熟识，主任也在。原来，那天是二号的生日，三弦张罗了这个饭局，满面红光的三弦还弄了一束玫瑰，深情献上，整得跟婚礼现场一样。我们几个也在旁边起哄。实话说，送玫瑰花我还是第一次见。酒菜上齐，我们举杯祝二号生日快乐，气氛很是欢快，结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三弦一个高中同学，好像是他们县三号人物家的衙内，很是飞扬跋扈，不停举杯给二号敬酒，且言语轻佻，视我们几个如无物。气氛骤然紧张了。

我举起酒杯，给衙内敬酒，衙内斜了我一眼：“我认识你吗？“

“鸡娃子，我叫你来了吗？“三弦情绪开始激动，

“别废话，我先喝了，你看着办。“我火气也上来了，一口把啤酒喝掉，站起来看着衙内，

“我也陪一杯。“主任站起来，一口把啤酒也喝掉，

“一边去，啥玩意，也配跟我喝酒！我是来找小娜的，没你们事。“衙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主任和我对视了一眼，三弦和他另外两个同学都是衙内治下的贱民，怕给家里人带来麻烦，主任我们俩不是他们县的人，没有顾忌。我俩一左一右站到衙内旁边，衙内看我们来者不善，有点怕了，但是还是嘴硬，主任倒满一杯啤酒，举到他面前，笑着示意他接过去喝了，衙内依然不接。主任举起酒杯，顺着他的脑袋浇了下去。衙内脸抽搐了一下，没敢动，他没想到主任会来硬的，一下子懵了。

“刚才那杯是敬你的，这杯是我陪的。“主任直接拿着酒瓶顺着脑袋又浇了下去，

衙内想躲，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不让他动，等主任浇完啤酒，我抓着领子把他拉出酒桌，冷冷地说了个：“滚！不服气你再找个地方，等着你。”

“你们等着，”衙内色厉内荏的说了句话，落荒而逃。

“鸡娃子，啥都不说了，”三弦拿起一瓶啤酒，仰起脖子一口气吹了啤酒，眼睛潮湿。

“有本事再吹一瓶，”主任一脸坏笑的望着他。

“伙计，感谢的话不说了，我再吹一瓶，“三弦痛快的又吹了一瓶。

三弦那两个同学我们是第一次见，也不停给主任我我们两个碰杯，大醉的三弦揽着二号，手舞足蹈，赞美的诗篇，蹩脚的豫普扑面而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呃，生死相许…….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我们看着发狂的三弦，羞赧的二号，哈哈大笑，摇摇晃晃的散了。

高考结束了，三弦不出意料的名落孙山，二号也无心向学，竟然连本科线也没上，两人决定不管如何，一定要携手一生。他们两个商议后，二号报了我们市的师专，计划毕业后去三弦老家镇上去教书，相夫教子，也是不错的选择。三弦黯然告诉我，“唯楚有才，于斯为盛”的湖南大学梦，只能由儿子去实现了，我笑他想的长远，连儿子的前程都规划好了。三弦笑言，儿子是我的，当然要听我的，我问他，如果儿子也像他那样，高中只顾贪恋美人怎么办。三弦哈哈大笑：“有意中人相伴，岂不快哉,随他去吧！”

三弦没有出去打工，一心一意的守着二号，一年后，二号怀孕了，检查后发现是个男孩，三弦欣喜若狂，禀告父母大人，其实三弦的父母对二号并不满意，觉得她个子矮，长相也一般，但此一时彼一时，儿子是农民，准儿媳毕业肯定是老师，现在又怀了男孩，老两口拍板了，生！三弦奉了父命，积极操办，给二号请了病假，瞒着二号的父母，把孩子生了。待到二号父母得到消息，木已成舟，两人顿足捶胸，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无奈接受了现实。有一悲必有一喜，三弦家当然是兴高采烈，对孙子宠得是要星星也上天去摘，家里欢声笑语不断，三弦爷爷也康健，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03年，我打工的公司缺销售，我问了三弦愿不愿里来，三弦爽快的同意了。我给老板举荐了三弦，老板通过qq面试了三弦，让他来广州给我做副手，这个决定让我非常后悔，以后的事态的发展不受我的控制，给二号带来了很多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