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商业复兴和城市兴起问题一直是近百年来史学界讨论的热点。东西方学者主要从西欧社会外部(长途贸易刺激)和内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变革)两方面研究西欧经济复兴问题,并取得很大成果。

然而他们的研究视野多界定在11世纪以后的西欧,对中世纪早期(即黑暗时代,公元5-10世纪),特别是北欧海盗入侵时期(公元8-11世纪)关注不够。

J·贝奇尔指出:“西欧社会的秘密必须在造成古代世界和中世纪之间的几个世纪中寻找,某些反常的东西就发生在五至十世纪之间。”而北欧海盗入侵发生在黑暗时代后期,更应给予足够的重视。

关于北欧海盗入侵及其后果,史学界历来毁多誉少。其实,北欧海盗活动为西欧带来的绝不仅是洗劫和破坏,他们的武力和商业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激活了西欧僵化的商业机制,对西欧商品经济的发展产生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本文试图纠正传统史学对海盗入侵时期北欧人的偏见,从征掠财富、探险殖民、控制海运和经营商贸等几个方面重新认识北欧海盗在中世纪西欧商业复兴中的重要地位,以拓展思路并就教于史学界前辈。

征掠财富,积累商业资本

据研究,北欧人海外冒险的动力源自“对财富和荣誉的无尽追求”。

在8世纪末期以来的短短一个多世纪中,这一入侵造成两方面的重大影响。

其一,对西欧来说,其大陆沿海、不列颠、爱尔兰等地富裕的寺院和重要商镇几乎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蹂躏,部分甚至永远消失,从而使其生产和生活秩序遭到暂时但较为严重的破坏。

其二,对于北欧人来说,则战果辉煌,掠获甚丰。在西线,北欧人的征掠目标指向法兰西和英格兰等地,主要方式是武装抢劫和索取丹麦金。

前者缺乏可靠而详实的文字记载,但近代以来西欧和北欧地区的考古发现为我们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如在挪威发现的一称为霍恩宝库的海盗时期银窖内贮有5.5镑的掠夺物,其中有些物品就来自法兰克、不列颠。后者的记述相对较多。

据记载,845年,北欧海盗从法兰克国王秃头查理处获得第一笔丹麦金白银7000镑。856年又向其勒索5000镑。据估计其数额之巨,令人咋舌。另外,掠获物中还应包括粮食等农副产品。

据记载,自820年挪威海盗就已在爱尔兰过冬。850年,英格兰萨内特岛的丹麦海盗也不再返乡。其间,他们需要的粮食供应主要来自袭劫。这一点在阿尔弗烈德大帝的《世界史》中有许多记载。

在东线,北欧的瑞典人占据了俄罗斯地区,主要向当地居民索取粮食、毛皮、蜂蜜等物产,还有奴隶。

面对征掠而来的巨额财富,北欧人有两种运用：一、肆意挥霍和享受。二、投入经营。

其实,很久以前,北欧人就在波罗的海沿岸经营琥珀、毛皮等贸易,但海盗也是他们谋生的一种职业。

但随着演变他们开始向商业靠拢，据说海盗国王青齿王哈拉尔德诸子中,比约恩就是商人。他拥有商船,可航行到其他国家,从而获得贵重的器物和其他货物。他的兄弟们称他为“商贩”或“生意人”。

受海外征掠影响,当时北欧人经营商业的资本一部分由劫掠物直接转化而来。近代以来在斯堪的纳维亚、爱尔兰、斯拉夫等地海盗时期墓穴中发现的殉葬品既有天平称又有武器,是北欧海盗双重身份的有力证据,而其中来自各地的大量金银货币说明他们已将掠夺的部分财富充当了商业资本。

另一部分商业资本则是由劫掠物间接转化而来,其途经是经营工商业。“海盗在国外劫掠的财富量越大,对国内贸易的推动越强”。

由海外涌入的金银首先刺激了北欧毛皮商业的发展。据说为了满足西欧、穆斯林东方对毛皮、海象牙的需求,挪威大商人奥塔尔(Ohthere)曾冒险经挪威北部到白海寻找货源,以获取更大的利润。

其次,传统的琥珀贸易也受其推动,大量未加工的琥珀被运往比尔卡、沃林、约克和都柏林等海盗商业中心,经过磨光、穿孔制成项链、念珠、挂饰等。第三,掳掠的金银财富也同样吸引着来自欧洲和东方的商人。

面对这些商人，为了获利,北欧人甚至还向阿拉伯人提供奴隶。北欧繁荣的商业使北欧商人逐渐积累起大量商业资本,8世纪以后他们开始闯入西欧市场。

从当时社会条件来看,这些北欧商人已腰缠万贯、实力雄厚。阿尔弗烈德大帝在其“世界史”里曾记载了挪威大商人奥塔尔的富有,最能说明问题的是,1840年考古人员在英国海盗名城约克城西65英里处的库尔谷发现一座海盗入侵时期的巨大银窖,内藏7000余枚硬币,专家认为它们是某位往返于都柏林与约克城之间的商人途中遇险时埋藏的。

北欧商人的商业资本由此可窥一斑。总之,通过海盗征掠,北欧人聚集了大量财富,这些财富不仅刺激了北欧商品市场的繁荣兴旺,更为商业贸易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资金,从而使北欧海盗商人迅速崛起,并在以后的两个多世纪中成功控制了北海、波罗的海贸易。

移民垦殖,开拓西欧市场

北欧人在南下征掠的同时,还进行商业性的探险殖民。据研究,八世纪以来,北欧社会发展加速,人口大量增殖。

然而,由于北欧各地自然条件的限制,向外移民逐渐成为一股巨大的浪潮。北欧移民运动按地域特征可分为两种类型:对未开发地区的殖民和对被征掠地区的殖民。

前者主要包括设德兰群岛、奥科尼群岛、法罗群岛和赫布里底群岛以及冰岛、格陵兰甚至美洲;后者范围遍及全欧,但主要集中在不列颠、爱尔兰、诺曼底、西西里和斯拉夫地区。

从经济角度分析,北欧移民对大西洋未开发地区的拓殖具有以下特征:首先,从其产品价格来看,产品成本较低,有利于在商品经济微弱、市场狭小的地区销售。北欧人移民垦殖的这些大西洋岛屿多是第一次有人类定居,自然资源比较丰富。

北欧人的开发主要是采用相对较为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经验对自然资源进行直接采集或者从事最初级的简单加工,如从事捕鱼、狩猎和放牧牲畜,如此获取的产品有木材、羊毛、毛皮、绳索、海象牙、海鱼、猎鹰等。

另外,他们还在适耕地区建立农场,并从事初级产品的制作,产品包括谷物、牛羊肉、奶制品、油类等。这种性质的生产不仅产量较大,生产成本也远远低于西欧农业较发达地区。其次,从生产的区域特征看,移民生产具有商品生产的特征。

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各地移民因地制宜逐渐创建不同的生产专业区,从而他们相互需要对方的产品予以补给。如奥科尼群岛是依靠船只生活的社会,岛上土质肥沃,盛产谷物,然缺乏木材。

所以出口谷物、进口木材就成为其产品的市场导向。同样,冰岛也要从格陵兰输入木材;格陵兰则要从冰岛进口肉类和谷物。

美洲的生皮、木材运销到格陵兰、冰岛;格陵兰也向美洲提供染色布等。生产的地域性、专业性决定了其产品具有相当大的商业特征。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发现在该地早期北欧移民生活中,有许多生产和生活所需的制成品像金属工具、面粉、服装以及各种奢侈品等仍须依赖从先进、富有的西欧文明地区大量进口。

这样,由于这种地区间商品的相互依赖,西欧一方面从大西洋岛屿开发区进口物美价廉的商品,另一方面也向这些岛屿倾销自己的产品,从而拓展了西欧商业市场,带动了西欧的商品生产和销售,有利于西欧商品经济的恢复。

在被征服地区,北欧人通过移民垦殖、建立海盗王国发展商业贸易。在不列颠地区,自九世纪中期,北欧移民大批涌入,“在诺曼底人入侵前的那些世纪里,殖民化已经把移民带到了岛上主要农业区”,建立约克(York或Jorvik)和“马恩(Man)”等海盗王国,其中,约克表现出较强的商业性质。

如前文所述,在海盗活动推动下,该地手工业已相当发达,同时约克还是北欧海盗在不列颠地区的商业之都,控制着去往苏格兰西部、爱尔兰、奥科尼群岛、设德兰群岛、英格兰南部、东南部以及到达莱茵河口、伊比利亚半岛和斯堪的纳维亚的商路。

在该地发掘出大量外国商品,诸如莱茵兰的酒罐、撒马尔汗的硬币、波罗的海的琥珀、红海的子安贝(古代非洲和亚洲用作钱币)和拜占庭的丝绸等,是该城商业地位的最好例证。据说约克城占地面积和繁华程度在威廉征服前仅次于伦敦。

都柏林是爱尔兰海的贸易中心,考古人员在里弗河岸10至11世纪的码头遗迹中发掘出土大量来自外国的人工制品,其中包括英国的釉陶锅、德国的滑车、产自北极的海象牙、波罗的海的琥珀、东方的丝绸等,充分说明了都柏林对外贸易的繁华。

大不列颠地区北欧海盗商业发展建立在早期海盗征掠的基础之上。海盗劫掠一方面壮大了商人的经济实力,另一方面武力的参与使商品成本价格大大降低,甚至使其“购入价”为零,这种商业经营方式既有利于商品在西欧地区的销售,也有利于海盗商人获得较高的利润。

在东欧斯拉夫地区这种经营方式更为典型。九世纪,北欧瑞典人就侵入斯拉夫人居住区,862年建立基辅罗斯国家,经营以武力为后盾的索贡贸易。

每年冬初,大公带领武士巡行各地,强行向居民征收毛皮、蜂蜡等贡物,除一部分用于消费外,其余在来年春天运往君士坦丁堡出售,换取香料等奢侈品。他们的活动再次打通了波罗的海与黑海、里海之间的商业联系,控制了著名的“瓦希之路”。

从此,北欧商人可直到达君士坦丁堡、戈尔干(Gurgan)甚至巴格达,大大降低了因阿拉伯人控制地中海而居高不下的东方商品的价格,使流入西欧的东方商品急剧增多,便利了北海、波罗的海海运贸易进一步向西欧内地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