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经受不住外国银元诱惑,盗卖云冈石窟佛头换取利益

1930年6月18日,伊东忠太在北平中国营造学社的演讲,提及云冈石窟


见此云冈之艺术,知日本飞鸟(时代)式(艺术)之所自,更讨论六朝艺术之源流,而溯西域地方,尤于犍陀罗、印度、希腊等,得知东洋艺术之潮流也。


寥寥数百字,并未言及云冈佛像的保存状况,更未提及有佛像被盗凿的情形。可能这不是建筑学家关心的话题。殊不知正在当时,云冈石窟佛像被盗卖一事,已成为坊间沸沸扬扬的话题,这大约跟1929年集中发生的盗凿案件有关。


1930年12月《燕京学报》第八期《民国十八、十九年国内学术界消息》中,有《云冈石佛之厄运》一篇,编者按写道:


山西大同云冈石佛为晋北古迹,去年(1929年)四月至八月间,被外来军阀勾结古董商,与附近村民乘夜斧凿佛头九十六颗,私首外人。自此消息传出后,国家学术机构至为痛惜,纷纷函电地方主管机关严加保护,使我国古代文化美术之胜迹不致再受摧残。古物保管委员会曾派常惠君前往调查···


据常惠于1929年9月29日完成的《山西大同云冈调查报告》,在这份报告中,


常惠详细罗列了他的调查结果,失去佛头数目总数为81个,且均记为佛头,是否佛像头部或菩萨像头部之外的其他雕刻部件也算在内呢?因为是根据遗迹凿痕进行统计,被盗的佛头皆未能截获扣留,此近百个被盗的佛头,恐怕也不只是1929年5月至9月间被盗的,应该把之前被盗的也算在内了,而且它们未必是云冈石窟被盗佛像和雕刻的全部。那么,它们最终都散失到国外了吗?


常惠《山西大同云冈调查报告》述及佛头损失的原因:


其所以失去如此之多者,在于今年(1929年)五月初,有某军副官一名,来自张家口,带有马弁一名,兵士四名,及一姓郑者,另一古董商刘某,假作游历,并用零钱散施当地穷人,诱其帮忙斫凿佛头。及寺僧知晓,急速报县,县中赶派警察到来,某副官已携带斫下之佛头行至观音堂,正与警察相遇,一方兵士故与警察捣乱,一方副官携带佛头从旁路逃走。结果一无所获,只捕获嫌疑犯二名,一为古董商刘某,一为当地流氓刑润喜。后县中以刑润喜无甚嫌疑,将其释放。然不知邢某正属盗犯之一,回村后更为胆大,从此勾结该村无业之人,夜夜斫凿,故此次损失实为一大原因。虽中央及省政府叠令保护,然县中张贴告示,派警巡查,均属枉然。闻警察亦有与被勾结使钱之事。及至八月间,大同县长亲自视察一次,又由僧人告发当地流氓盗佛人十余名,由县中逮捕拘押,事始稍息。由今年(1929年)五月至九月止,此数月共盗去的佛头约百颗。


云冈石佛寺僧人告发盗卖佛头的云冈堡村人有邢有功、孙庆寿、邓万寿、王海、苏远来(在逃,其父苏玉宽被押)、邢润喜(即前次释放者),以上六名被捕在押;邢狗子、邢老孩、兰福海(以上三名在逃)。


常惠在报告中也论及云冈石窟的保护:


二十五日回至大同,赴县署与县长作最后之接洽,请县中应行注意事项如下:1.由县中派警察长期驻守。2.不时派员密查有无偷盗及伤毁佛像情事。3.预防驻守警察疏忽,或与村人及古玩商勾结。4.如有外人游历,预防其偷取及伤毁。5.零星修理,由县中及本地绅董担任;较大工程,则请中央拨款云。


古物保管委员会隶属教育部,常惠的云冈石窟调查报告发表于《燕京学报》之前,应在1929年9月29日完稿之时,便已呈送相关部门和人士作为咨政参考,包括当时直接隶属国民政府的全国最高学术机关中央研究院。可能意识到事关重大,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遂于10月12日派赵邦彦赴云冈再做调查。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蔡元培于10月15日给掌控山西军政的阎锡山发电云:


山西大同云冈石像,工程伟大,雕刻瑰奇;出龙门造像之前,集北朝美术之粹,久为世界有识者所称美。近闻被匪偷割,售诸市肆,名迹因以毁损,国宝日就消亡。我公关心国粹,扶翼文明,想亦同深愤惜也。务恳电令地方文武长官先行负责防护,并妥商永久保存之法,以维现状,而示来叶,幸甚。


同时蔡元培还致电在北平的古物保管委员会主任委员张继:“山西大同云冈石像,近闻被匪偷割,售诸市肆,国宝消亡,至深愤惜。除电间公百川迅伤地方文武长官先行负责防护外,务恳贵会妥筹永久保存之法,以维现状,而示来叶,幸甚。”古物保管委员会是国民政府设立的文物管理机构。


赵邦彦在云冈调查历时半月,写有《调查云冈造像小记》,统计被盗佛头137个:第1洞(石鼓洞)22个;第2洞(寒泉洞)7个;第5洞(楼窑子)9个;第6洞(寄骨洞)3个;第7洞(寺顶)6个;第10洞(菩萨洞)4个;第14洞(接引佛洞)4个;第29洞15个;第31洞4个;第40洞1个;第42洞7个;第43洞13个;鲁班窑洞36个。对比此前常惠的统计,被盗佛头多出了近40个其中鲁班窑两洞不在云冈石窟群内,常惠未统计。此外赵邦彦和常惠统计有出人的地方,可能是他跟常惠的研判方式不同,同时也不排除在他们二人调查间隔的半个月中,又有佛头被盗走。


1933年9月28日,《北洋画报》登载了铮然《记大同云岗(冈)石窟寺》:


云岗(冈)石佛,以本地人诱于利,屡有盗卖情事。当民国十八年七、八月间,为贼盗卖九十一佛头,至今犹留裂痕,并以红色标号记之。去岁(1932年)又有某国人来同收买五头佛,曾出价数万,幸经地方人士反对,始未沦入外人之手。


铮然之署名,肯定是笔名,其背后的真人即是林徽因,当时她正与梁思成在云冈石窟考察。他们不可能不关心云冈石窟佛造像被盗凿一事,而且,他们跟美国、日本来华学者有广泛而密切的联系,了解很多中国文物被贩卖到国外的情况。文中所说红色标号至今仍依稀可见,不知是否与1929年标记对应;所述“五头佛”,即五头六臂的鸠摩罗天,在云冈石窟中不止一个,以第8窟(沙畹标注第4窟)门拱西壁者最为盛况,现今犹存。从技术角度考量,在没有电动切割机械的20世纪30年代,想盗凿这尊浮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1930年之后,那里已经不是窃贼任意撒野的地方了。


铮然记述云冈石窟“为贼盗卖九十一佛头”,与之相对应的是丰子恺1931年《云冈石窟》中,也记为91个。关于云冈石窟被盗造像的数目,还有不同的说法,比如傅振伦《雁北考古日记》载:“经1927年7月11日调查,已惨遭破坏。佛头即损失了三百多个,售价三百元至千元不等。”傅振伦所述调查在常惠之前,难以考量出处,是否因自然侵害损毁的佛头也被列入被盗的范围呢?


厉寿田《云冈石窟寺源流考》(1937年)记:


云冈山岩多系沙石,不能持久。诸佛窟龛,风雨侵蚀,山水渗剥,历千年之数,今尚存三分之二,实属侥幸。国人弃之荒郊,不知爱护,一任村夫愚妇、牧童野老之破坏,甚为可惜。四十年前,有日本人(伊东忠太)来寺研究考察,发表言论,介绍于世界,价值倍增。于是,日本之考古家纷纷阴谋攫取石佛以资研究,并且陈列于日本之博物馆。于是勾结本地之奸民盗窃折毁,转售日人,希图渔利。一佛能售银币数十圆,一佛头能售数圆。自此石佛痛遭巨劫,尤以民国十八年(1929年)五月至八月中,所损甚多。西部诸窟破坏特甚,有全身凿去者,有将佛头凿去者,总数约在千数以上。后为官方闻知,考查属实,方始设法保护,禁止斫伐。于是千余年不为国人所注意之地,开始受人青眼相待。


厉寿田是大同当地人士,其所述所感是非常客观真实的,只是佛像被盗凿达千数以上这样一个笼统而模糊的数字,或许是出于真实客观的所见所闻而发出的愤慨吧。


厉寿田在《云冈石窟寺源流考》中,也记述了云冈石窟受官方保护的情形:“十八年(1929年)十一月,大同县当局奉阎总司令(阎锡山)之命令,始行派警保护。”这是常惠和赵邦彦调查云冈石窟、蔡元培致电阎锡山之后的举措。厉寿田还记述“二十年(1931年)秋,由大同县地方事务协进会发起,成立云冈石佛寺保管委员会,加紧管理,设警长一人,警士数人,专司看守”。至此,云冈石窟佛像被盗凿的情况终于结束了。回想此前的乱象,正如大同当地人许殿玺《云冈叹》诗云:“时逢乱世出败子,勾结外贼作强梁。累累斧凿无头像,毁坏国宝换银洋。高下前后皆扫兴,归途忡忡实彷徨。这年正值九一八,灯下沧桑话太长。”


是的,“九一八事变”后以至“七七事变”后,包括大同在内的华北的大片国土成为沦陷区,这在日军看来似乎将成为他们“永久的属地”吧。尤其是日军侵占大同、伪“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在1939年9月1日成立后,作为伪“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基层机构的晋北政厅,制定了云冈石佛寺保存计划,其实行者是政厅文教科的财团法人“大同石佛保存协赞会”。同时由军队管辖云冈石窟,竖立了“破坏石窟者格杀勿论”的告示牌。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学者水野清一、长广敏雄等人自1938年至1945年,对云冈石窟进行了七次勘测、调查。所谓的保护,对于学者这是出于研究层面的人文情感,但在战争侵略的背景下,很难说这不是出于文化侵略的目的,否则学者也难以获得相应的自由度和特权,在勘测的同时进行发掘并获得出土品,而且他们调查的范围并不仅限于云冈石窟,而是追随着日军侵略者的铁蹄延伸到更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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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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