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群体自杀事件背后的思考

2023年4月4日，在张家界的玻璃栈道景区，有四名年轻人在此处共同赴死。其中三名男性从栏杆上翻越出去，直接跳下了万丈悬崖，而另一名女生被旁边的保安拦了下来，但是当众人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可惜也没有抢救过来，因为这些年轻人在跳崖之前都已经喝下了毒药。据警察讲，喝的毒药是致死剂量的十倍。

可见，这些年轻人是去意已决。

近些天，许多媒体报道了这四名年轻人的故事，综合来讲，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活着的时候都是被这个社会遗忘的人。他们只有共同聚集在一起自杀才引起了社会的关注，说句残酷的话，他们此次自杀，如果是分别自杀，而不是聚在一起自杀，可能都不会有什么人关注。因为每年中国自杀的人有几十万人，有多少人能上新闻版面呢。

这次张家界跳崖是因为相约自杀这种现象过去没有出现过，才上的新闻版面。

于是有很多媒体找到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家人，找到他们的村落去了解他们的过往。但是，这一切，对这四名年轻人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以为他们再也听不到了，也看不到了。但不管怎么说，这四名年轻人的死，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样的年轻人不想活了呢？这么去意已决的去死呢？因为他们的年纪都非常小，最小的只有23岁，差不多是00后，最大的也只有34岁，应该说正值人生的大好年华，到底什么原因让他们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呢？到底什么原因让他们割舍自己的家人亲人要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

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其实搞清楚他们内心真实世界的想法，可能有助于避免今后类似的悲剧。

这四名年轻人里面的那个女生名叫陈婷，是四川内江人，从小据说是个乖乖女，但是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农村的学校对本身的教育也不是特别的重视，所以在初中的时候就被学校劝退了，因为学校追求升学率。劝退之后，陈婷学了几个月的美容就到广东佛山的一家去打工了，这些年就一直在南方的一些城市打工。平时据说也经常和家里联系，十天半个月打一次电话与母亲聊聊天。同时她还有谈个男朋友，据说感情还不错。据她母亲讲，陈婷父亲在今年发现癌症已经扩散到淋巴，正准备做手术。

4月1号，陈婷与她母亲最后一次联系，说想要回家照顾父亲，但是其实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张家界，赴了一场死亡约会。

陈婷在临死之前，留下的痕迹稍微多点。她在4月3日临睡觉之前她发了一个朋友圈：晚安世界，要做一个睡美人了。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去意已决了，但可惜当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当然，这条朋友圈本身也比较隐晦。

4月4日中午12点的时候，陈婷发了一个朋友圈，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水杯玻璃瓶，玻璃瓶里面的绿色液体就是他们喝的毒药，下面写了一行字：你好世界，再见。

30分钟之后，他们就在玻璃栈道上跳崖了。关于陈婷为什么自杀，她的家人不太清楚，包括她的男朋友也没搞明白。据说陈婷在临死之前把自己的手机密码也改了，她的男朋友试图解开她的手机也没能解开。可见，陈婷实际上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在她死后去了解她内心里的最隐秘的故事。

另外三名男性的故事与陈婷多少有些区别。

其中一名叫张才瑞，福建人，年纪与陈婷相仿，只有23岁，只比陈婷大几个月。

家庭非常贫困，据说张才瑞的父亲虽然结婚了，但后来又离了，他（张才瑞的父亲）的两个弟弟终身都没有结婚，现在都40多岁了。张才瑞父亲兄弟几个在村里共同出钱盖了一座房子，每人住一间相依为命。村子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搬到镇上了，但他们还住在山上。关于张才瑞的信息非常有限，据说张才瑞在自杀之前还给家人打了电话，在通话过程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说出门旅游去，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其实是去张家界自杀了。

第三名自杀者叫刘志勇，今年34岁，是这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河南周口人，也是四人中唯一一个结过婚的人，有一个13岁的孩子。以此倒退，刘志勇应该在20岁左右就已经结了婚了，但是后来离婚了，孩子与前妻一同生活。据说离婚之后刘志勇也谈过一次恋爱，但是也没谈成功。刘志勇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据说家里经济条件很差，因为刘志勇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得了中风，半身不遂。刘志勇很少回村，但是在上个月的时候他回了一次家，说回家看奶奶，在家住了三四天。同村的人说，刘志勇此次回村的时候，情绪非常低落。

最后一个自杀的人叫彭军，河北邯郸人。

彭军是这四人中可能是最贫困的。家里一共有兄妹四人，彭军排名老三。记者去他家实地看了，说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据说彭军所在的地方现在结婚彩礼非常重，要20万的彩礼现金还要在县城买套房，对于彭军家庭来讲，这样的条件，想结婚的话几乎不可能。彭军的大哥是父亲挣扎着供以结婚成家。彭军和他二哥都没结婚，彭军今年已经33岁了。早年彭军在城市里做泥瓦匠谋生，每天非常辛苦，但是挣的钱也并不少，大概每个月有9000块左右。但据同村人讲，彭军去年开始换了工作，在美发店里当美发师，收入相比之前泥瓦匠肯定是大幅降低的，现在也还是不知彭军基于什么原因改变了自己的工作。

有同村的人回忆，彭军曾在微信上找他借钱，金额不大，一两百块钱，说是回家路费，同村人即转了一百块钱，借出钱之后，却发现彭军朋友圈把他屏蔽了，这说明彭军可能不希望同村的人了解到他的真实生活状况和他的内心真实想法。

现在媒体的报道，这四名年轻人的原生家庭都不太幸福，同时家庭也比较贫困。还有一点就是受教育文化程度都不高。

贫困可能是导致他们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中国的自杀与其他国家自杀人群对比，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就是女性自杀的比例要高于男性，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自杀的比例都是男性高于女性。中国此点不同，而且农村女性的自杀比例高于城市的女性。

究其原因，可能是农村女性由于家庭生活贫困，加之在家庭地位低下，备受歧视，生活压力大，充满绝望。

2000年之后，由于经济发展，女性获得更多外出务工的机会，农村女性的自杀率下降了很多。

在过去的农村，还有一个群体自杀率比较高，就是老人群体。因为在农村，老人年纪大之后，没有人赡养，成了负担，社会保障体系的不健全，所以在农村中老人的自杀率也比较高。

但是在新农合新农保政策之后，立竿见影，农村老人的自杀率一下子就下降了。所以贫困和自杀之间的关系是非常显著关联的。随着这些年经济的发展。应该说贫困不再是一个导致自杀的非常重要的因素了，那么这几个年轻人是因何自杀？

其实人自杀的原因有的时候不是因为现在的生活贫困，而是基于生活的绝望。有人研究，在一个贫困的国家，自杀率并不是很高。

因为在贫困的国家，当地人们认为贫困的生活是常态，生活就是这样的，并不认为这种贫困的生活无法忍受。而真正自杀的原因是绝望。为什么会绝望？

有社会学家研究，在一个经济转型的时候，自杀率会大于经济结构稳定的时候。或许这四名年轻人自杀的原因很大程度与此有关。

我们从一个传统的农耕文明，传统的宗族社会转型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剧烈的人口迁移，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这当中，有职业的变化，有价值观的冲突。转型社会的显著特点，就是人们的价值观的改变和剧烈冲突。人的观念迅速发生变化，另一部分人就难以适应。包括一些转型社会光怪陆离的现象，有些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不用通过劳动就可以锦衣玉食，但有些人终其一生操劳可能也难以获得一个最基本的生活。

社会的贫富分化非常剧烈，这对于一些获取绝对贫困值不是特别高的人是一种强烈的刺激。因为人有时候不是看自己获得多与少，而是会与他人比较。当你看到别人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自己的生活可能同过去相比已经有所改善，你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很多人都基本上是在温饱线上挣扎，而高收入者与世界上其他发达国家相比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偏偏又处于一个国家，一个共同体。

北上广深的中产阶级收入水平与发达国家相比已经不算低了。但是那些受文化教育水平较低，进城务工的这些人，他们的生活没有出路，很绝望。

虽然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生活工作，但是这个城市与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当他们想要回到自己的村庄，想要结个婚成个家的时候可能发现，他们在那个城市赚的钱可能连结个婚都做不到。

还有一点，这四人中，原生家庭形成不了对他的感情支持，当家庭形成不了对他们的感情支持时，如果社会中要是有一些组织，协会给此类人提供一些情感支持的话，那么这些人是否在面对自己人生挫折以及感情挫折就有了一些帮助。

一个人贫困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关心你生活的好与坏，没有人在意你的生与死，这种其实是最可怕的。

如果没有人没有组织来提供这种感情精神支持，那些孤立在这个社会的原子就像风中浮萍一样。

法国有个社会科学家，写过一本书叫《自杀论》，他曾经研究过自杀在不同社会结构的情况，发现有一点，以集体为本位的社会相对来说自杀率较低，而以个人为本位的社会自杀率较高，因为以个体为本位的社会，每个人即使是自由的同时也是孤单的孤立的，但是以集体为本位的社会，有很多情感支持系统相对来说不太容易自杀。这一点也提示了我们，在整个社会的构建当中，以集体为本位的社会里有各种各样的支持系统会帮助那些在人生道路面临困惑的一些人渡过难关。

这四名年轻人在自杀之前都写下了遗书，遗书是4月2日写的，遗书的纸是在同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每人写的内容也几乎相差无几，我叫什么名字，成年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自杀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由此可见，这四名年轻人去意已决，也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死给其他人造成麻烦，比如景区自杀，家人也许会以为是景区安全系统原因等。遗书中都没有涉及关于自己为什么寻死的原因。这四名年轻人已经彻底关闭了与这个世界交流的大门。

4月2号他们来到了张家界，一直到4月4日，中间还有两天的时间，这两天的时间，他们做什么去了呢？我猜他们或许逛了逛张家界，过去经济条件不太好，也没空，趁此他们看了看张家界的美景，同时有可能考察了玻璃栈道的一个地点，并且决定了4月4日这天共同在这个地点跳崖自杀。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在4月2日至4月4日这过程中间，发现了他们要自杀的迹象，会有人阻止他们吗？会有人帮助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