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殷商：历史书中几行字，血雨腥风六百年

晚清国子监祭酒王懿荣，因疟疾久治不愈，听友人建议购“龙骨”治病，却意外在“龙骨”上发现了扭扭曲曲的符号。

精通金石考据的他被惊到了，因为这些符号很是类似先秦籀篆的失传文字了。于是他开始高价收购这种有字符的“龙骨”。

就这样，消失3000余年的殷商甲骨文，以一种看似十分偶然的神奇方式重现人间！

历史学者柯胜雨撰写的《殷商六百年：殷周革命与青铜王朝的兴衰》（以下简称《殷商六百年》），以“甲骨文之父”王懿荣的曲折经历开篇，让人一下子沉浸到一段让人无法释卷的历史之中。

越古老的年代，越缺乏历史记录和考古证据。由于资料匮乏，殷商这个朝代的模样一直在历史迷雾中若隐若现。大多数人对它的了解，仅限于历史书中的几行字，最多再加上神话故事和《封神演义》中的人物形象。

而甲骨文及之后安阳殷墟的发掘，让历史学家不再单纯依赖文献中的断编残简，他们有机会像完成拼图一样，慢慢丰富并补全殷商王朝的本来样貌。

柯胜雨从甲骨卜辞中寻找殷商历史的零碎信息，研究其与史记及诸子百家早期文献中相关记载的内在逻辑。于是那个久远王朝的痕迹，如同一颗颗珍珠般被通俗的文字串起，遥远的殷商文化以《殷商六百年》的姿态，璀璨现身。

这部书以考古史料为基础，综合运用了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学、文字学等学科研究成果，细致讲解了从夏末至商亡六百多年的历史。那个时期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被立体呈现，而大量精美青铜器、甲骨文献图片，则让尘封的历史越发鲜活起来。

01

玄鸟传人：从“万国时代”走来的商族

《诗经·商颂》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商的始祖契，是尧舜禹时代的风云人物。据上古神话记载，契的母亲在野外吃了一颗玄鸟之卵，之后有孕生下契。契因辅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册封于商，于是他的部落称商族，并以玄鸟为图腾。

殷商始祖契及其子昭明所处的年代，正是史传文献中的“万国”时代。

《战国策》中记载：“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指的是当时有极其众多的国家同时存在于华夏大地，它们大小不一，文明程度各异，一个部落就是一国，而部落首领便也就是一国之君。

这是史前中国风云突变、脱胎换骨的关键时期，文明在萌芽，部落的发展浸满血腥。在这个时期，夏氏大禹率先建立了国家，而夏启在昆吾铸九鼎时，契和后世商王正在为族人温饱与安全而不断迁都。

在契之后至商汤灭夏桀的四百多年里，十几位殷商先公率领族人，在幅度超过500公里的空间里来回迁徙，使商族成为“陆地上的漂流部落”。

而据史传文献记载，最早的商业行为和贸易事件，就产生于驾牛车云游四方的商族部落。也正因此，后人将为了谋生奔波不息、流动性极强的行业冠以商族之名，称为“商业”，而殷商先公王亥也被誉为“商业的鼻祖”。

经过几代迁徙，商族最终效仿夏朝，在豫北冀南平原建起了城郭。而相土、王亥、上甲微等殷商先公，则分别为商族崛起做出了巨大贡献，使其渐渐有了与夏朝并立的实力。

02

王者之都：殷商王朝的黄金时代

孔子将商王成汤与夏禹、周文王并称为“三王”，称他们具有“三无私”的精神，即“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也就是说像天空、大地、日月一样，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可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作为商王朝的开国之君，成汤毫无疑问是上古时期最卓越的政治领袖之一。

成汤先是奉夏桀为“天下共主”，夏桀对这个貌似恭顺的异族领袖很放心，赐商侯，授封地，许其建军队自行征伐。而成汤则恩威并施，明等级，行仁义，制刑罚。在他的治理下，商族社会政治清明，民众安居乐业，逐渐形成一个强大的奴隶制国家。

当夏桀终于发现成汤原来是自己的最大敌人时，成汤已经深孚众望。成汤伐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他最终取代夏桀，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商继承了夏文化，同时在祭祀制度、官职设立、礼仪典章等各层面推行新政，稳定社会秩序。可以说，成汤是殷商王朝的重要开创者，更是殷商文明的主要奠基人。

殷商后期最著名的君王是武丁。在历史文献中，有武丁“三年不言”、因梦得傅说、“高宗肜日”等诸多记载。武丁在位五十九年，缔造了殷商王朝最富强最繁荣的黄金年代，迎来鼎盛一时的“武丁中兴”。

武丁时期，女性社会地位非常高，王的女人们会同时扮演三种角色：王的配偶，政治助手，以及方国首领。代表人物是王妇妇好，作为武丁的左膀右臂，她和朝中重臣一样有官职、有封地，她还是商军女战神，可统兵一万三千人，曾出征五个方国。

在甲骨卜辞中，有妇好名字的超过两百五十条。武丁为其占卜的内容，有“妇好回来了吗”“妇好会有灾祸吗”“妇好怀孕了吗”“妇好的病会好起来吗”等等，甚至在妇好死后还有“我又梦见妇好了”之类的卜辞，字里行间满是爱人之间的思念与关怀。

位于殷墟宫庙区的妇好墓，俨然是殷商青铜器的小型博览会，其中仅武器就有134件，两件饰有“妇好”字样的大型钺，重达9公斤，可见妇好臂力惊人。而闻名于世的司母戊大方鼎，则出土于武丁的另一个女人妇妌的墓穴。

武丁时期，国力与王权鼎盛，野蛮的神权达到巅峰，这是殷商王朝最繁荣的黄金时代。

03

翦商大计：玄鸟传人的最后悲歌

与商族的崛起之路相似，周人的发展壮大也如草蛇灰线般有迹可循。早在夏商交替时，周人因抵抗外族获封邠侯，后又获封西伯。这一职位传至雄才大略的公亶父时，周人开始了摆脱殷商王朝的漫长历程。

“公亶父迁歧”是周人迈出“翦商”大战略的第一步，从此姬周和姜氏两大部落合流。为了让王位传给与姜氏的后人，公亶父弃长立幼，传位于小儿子季历，也就是文王姬昌的父亲。

季历将翦商大计从被动防御推动至积极进攻，这也让此时的商王文丁如梦方醒。商王文丁能想到的遏制周人的唯一办法，就是除掉季历。在《古本竹书纪年》中，有文丁杀季历的记载。从此，商周两族被推入万劫不复的仇恨深渊。

季历死后，只有十一二岁的姬昌登上王位，周人进入文王时代。

小小的姬昌以“修己、重义、包容”为王道理念，开始了王者的复仇。渐渐的，他有了强大的硬实力——一支强劲的军队“六师”，也有了坚实的软实力——其仁义德行吸引的一干贤良之才。在周文王身边，不仅有号称“四大金刚”的文王四臣，更有最重要的助手吕尚。

而此时的商王之位传至了帝辛，也就是我们都熟悉的商纣王。

《封神演义》中的纣王是万恶不赦的，而司马迁却在《史记·殷本纪》中赞他思维敏捷、博闻强识、骁勇善战。在周人实施“翦商”大计之时，善战的纣王一而再地出征夷方，在大胜的荣光背后，是穷兵黩武之后国力的空虚、百姓的困苦和边疆的反抗。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在当年成汤灭夏时北渡黄河的汜水，周武王率伐纣联军正在渡河东征。牧野之战，只用了四个小时，周武王便推翻了长达六百年的青铜王朝。

后来纣王的叔父箕子经过殷墟时，看到当初辉煌的宫殿被夷为平地成为耕田，不由得伤心欲绝，写出“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的诗句，这便是“玄鸟传人”发出的最后鸣叫了。

写在最后：

璀璨夺目的中华文明，源起于史前时代与夏文化，定型于周秦文化，而在此中间的殷商王朝，则处在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柯胜雨用他所掌握的知识，为我们拼接出他心目中的殷商王朝兴衰史，让历史书中的几行字，丰满成无数鲜活的人物与事件。

读《殷商六百年》，感叹那段跌宕起伏、残酷血腥的文明发展史，感叹那些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伟大灵魂，也感叹那些后人可能永远无法确定的历史真相。

翻动书页，心中被激发出更多好奇：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在过去数千年的岁月里，究竟都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