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夜空」第147期｜叶荣荣：万里茶道阊江潮

叶 荣 荣

群山、江河、大漠、草原。

骡马、竹筏、帆船、驼队。

一幅沧桑唯美的画卷。朝阳与夕晖涂绘它的色彩，风霜和雨雪装扮它的容颜，在天地间，屹立不屈两百六十年。

一条路，或攀援、或蜿蜒、或跋涉、或纵横，一往无前，再不回首。

绿的精灵闪烁着温热的光，一片茶叶就此开始万里之旅。从武夷山启程，经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西、内蒙，从中俄边境通商口岸恰克图长驱直入，抵达异域俄罗斯。

全程5000公里。

骡马缓缓止住脚蹄，站定，酣畅地打了一个响鼻，抖落浑身的尘土，眼里溢满迢迢远征的自豪和胜利抵达的喜悦。

“驾！”长鞭在半空中狠狠地摔响，马儿愣了一下，随即前蹄腾空，长嘶雷鸣，再次向远方撒欢而去。

茶叶继续旅行。

穿越伊尔库茨克、新西伯利亚、秋明、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十几个城市后，最终走向更为遥远的欧洲。它的踪迹如同纵横交织的河流，一泻千里，不知疲倦地在欧亚大地上伸展、伸展，仿佛没有边际，也没有尽头。

这片茶叶最终完成了14000公里的总旅程。至此，万里茶道完完整整展现在世人面前。如果有机会从外太空俯瞰，这条路的曲折与坎坷、绵延与坚韧、宏阔与深远，定会让你摇头唏嘘，啧啧感叹。

用伟大和神奇歌颂它也不为过，它连接起中、蒙、俄，是继丝绸之路后，在欧亚大陆兴起的又一条以茶叶等大宗商品为运输实体的长距离国际贸易线路。参与人口之多、行经区域之广、商品流通价值之大，完全能与丝绸之路媲美。正当洋人为飘逸的丝绸消失在戈壁深处而心痛惋惜时，沁人的茶香又包挟着东方的雨露悄然而至，滋润东西方文明共结的奇葩生生不息。

因此，18世纪的“万里茶道”站在了新时代舞台的聚光灯下，与新世纪的中俄油气输送管道一起赞誉为：“世纪动脉”！

汉口，中国茶叶三大集散中心。30里的江滩坐落着数不清的码头，“贩客云集，舟车肩挑，水路如织”。18至20世纪初，福建、安徽、江西、湖南、四川、云南、贵州、湖北、河南9省产区的茶叶均要在此中转。1900年，中国输出俄国茶叶总量的80.9%从汉口出口。

其中，来自皖南山区祁门的一担担茶叶是这里的主角。1885年，有近三分之一的汉口茶庄经营祁门的红茶，祁红牢牢占据汉口茶市红茶交易的第一把交椅。曾几何时，汉口茶市的卖家买客们伸长了脖颈朝长江下游张望，在如梭的舟楫里焦急地寻找，都因这个“祁红不到，茶市不开”的不成文规矩。

哦，神奇的祁红。

北纬30度黄金线、森林覆盖率88.64%、全国百佳深呼吸小城，这里，是祁红的故乡。安徽祁门，地处万山之丛，山峦滴翠，清溪潺湲，云遮雾绕，是茶树得天独厚的生长之地，自唐朝始，就是重要的绿茶产地。祁门原为古代歙州黟县和饶州浮梁的属地，敦煌出土经卷《茶酒论》“浮梁歙州，万国来求”的记载，白居易《琵琶行》“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的诗句均予以佐证。

只是，先行的绿茶并没有扬名立世，反而，是后来者居上。

1875年，祁门人胡元龙察觉到巨大的商机，仿照宁红茶制法，在平里村试制红茶成功。1915年，祁红就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获得最高奖“甲项大奖章”（金奖），声名鹊起。

同年，祁红茶业改良场诞生，这是中国第一家茶叶科研机构，全世界绝无仅有，实属新奇，由此可见当时北洋政府对祁红的认可和重视。祁红开始了节节攀升，一发不可收拾。

1987年，第26届布鲁塞尔世界优质食品评选会金奖。

2015年，意大利米兰世博会金奖。

2020年，第105届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特等金奖。

1980、1985、1990、1995年，连续四度蝉联国家金奖。

祁红终成“镶着金边的女王”，位列世界三大高香红茶之首，赢得中国传统十大名茶之中唯一红茶的无上荣耀。

从遥远的俄国北部高原追逐而至的目光，比祁红的汤汁还要明亮和热烈。出类拔萃的品质和灼目耀眼的光环，引发了俄国人对祁红的狂热追捧。18世纪末期起，万里茶道的绵绵茶香里，“祁门香”浓烈而持久。

大洪岭，因山洪奔泻而改名。岭上有古道，上下绵延20里，百步九折，依山临溪，险峻异常，为古徽州通向当时省会安庆的官道，行人商旅，络绎不绝，故有“省会通衢”之称。

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不曾料到，从他们身旁汩汩淌过的一道清溪，也是一条商旅之路，只是，行程不同，成就也截然不同。

这道清溪，名曰阊江。看似盛满溪的柔情，却有江的铮铮脊骨。它从大洪岭深处破石碎礁，携挂挂飞泉，接条条清流，激荡欢腾，盘曲而出，过祁门县城后一路南去，奔赴心中的大江大湖。

阊江入江西改称昌江，过景德镇，经鲇鱼山至鄱阳县与乐安河相汇为鄱江，再西行40公里注入鄱阳湖，全长253公里。

阊江水系分上中下三段：江西浮梁县旧城以上，为上游，水流湍急，河面宽处走小木船，狭处只能行竹筏；浮梁旧城至鄱阳县凰岗，为中游，河宽100至250米，有急流浅滩，也有碧水深潭，中小帆船可以通行；凰岗至鄱阳湖，为下游，河宽处达350米，15吨以下的大帆船和中小客轮能长年通航。鄱阳湖经九江湖口与长江相通，一条连接祁门与汉口的水道卓然天成，这，就是万里茶道中的“祁红路”。

阊江畔，我想象着当年木桨如云，船行人喝的盛况。那时的盛况是空前的，那时的阊江也是瘦弱的。就是这瘦弱的身躯，竭力荡起一桨一桨的波潮，涛浪接天，溅湿了卖茶人的衣衫，撼动着汉口茶市的埠头。

祁门因地理缘故，与新安水系无主要交集。一条阊江成了经商行旅的主要通道，走出大山的希望之途。新安向东，阊江向南，都不是大江大河，却一样名扬商界，百里流芳。

阊江养育了祁门，哺育了祁红，数不清有多少担茶叶躺在阊江的怀抱，安然出山，从此行向万里之遥的远方。当留着大胡子的洋人在阳光和煦的午后，品着高香、味醇、形美、色艳的祁红，惬意地互致问候、享受生活的美妙时，他们何曾知道阊江水的辛劳和不屈？

“平政”和“仁济”两座老桥知道，它们收留了时光，也悄悄收藏了阊江的如风往事。只待那夜静山空，轻唤一阙新月升上山头。刹那，月色盈盈，水波熠熠，吟唱嘤嘤。

阊江笑了。

万里茶道终如丝绸之路一样也完成了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静看时光的篇章继续疾书。时代高举披荆斩棘阔步向前之势，又一次回望被岁月蕴藏的宝贵遗存。深知，它蕴含的文化和价值是世界的，彰显的精神和风范是未来的。

2022年7月10日，来自万里茶道途经9省以及俄罗斯的218件（套）展品，在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里盛大呈现。“茶的故乡、香播万里、文化之路、联合申遗”如同四面铮亮的镜子，把这条古道的过往今昔映照得一览无遗。

祁红广告单、茶商茶号、饮茶器皿、制茶工具赫然在列。

岂止这些，看：祁门闪里镇桃源古茶村及闪里老街，是近代祁门商民改制红茶的起源地之一，是祁红参与万里茶道贸易的重要物质实证；茶业改良场平里旧址是近代祁门茶业改良实践的起始点和中心，见证了万里茶道后期沿途茶厂的发展繁盛；祁山镇东大街敦仁里洪家大屋是近代祁门洪氏家族的府邸，洪氏在九江汉口等地曾设立大型茶栈从事茶业及金融业等经济活动，参与万里茶道贸易……

一件件实物遗存，一处处实地遗迹，将祁红在万里茶道中的悠长身影永久印刻在我们的目光里，再也不曾游离。

申遗，让曾经的茗茶情缘再次接续，让万里茶道重新走进梦的故乡，让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步履从容而坚定。

2013年，中蒙俄三国共同发起申遗倡议，湖北武汉牵头国内申遗；

2019年，国家文物局将万里茶道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2021年12月16日，万里茶道联合申遗办在祁门郑重宣布，安徽成为万里茶道联合申遗的第九个省份，祁门加入万里茶道申遗城市联盟；

“以徽商为代表的群体在万里茶道的历史上非常活跃，祁门红茶在万里茶道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祁门加入万里茶道申遗，具有重要意义！”

铿锵之语，令徽州欢腾，祁红激越，阊江泪目。

它，又一次目送祁红走出大山，深情又眷恋：

2022年8月，黄山-合肥-塔什干“茶叶专列”开通，满载黄山茶香的中欧班列再次起航，融入“一带一路”新格局。黄山至宁波海港多式联运通道即将打通，拓展对外开放新局面，将会让黄山的茶香飘得更远。

这是新时代的“万里茶道”。

梅南古渡，古木苍苍。

阊江到此已是翠荫绵绵，碧水滢滢，不疾不徐。这是今天的阊江，在下游倒湖耸立起拦水大坝后，它就呈现出雍容尔雅的丰态。

凭水临风，阊江无纹，却有潮起浪卷的澎湃。就在这古渡边，就在这春风里。

- END -

叶荣荣，黄山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字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税务报》《安徽日报》《黄山日报》《城市周刊》《亳州文艺》等。参与制作的影视作品多次获奖。其中《博物馆里话税收》获第一届“税官讲税法”青少年普法视频征集一等奖第一名《徽州故里话税收》获第二届“税官讲税法”青少年普法视频征集二等奖第二名《绿水青山 税收护航》获第四届全国税收公益广告作品征集一类作品（脚本类）《少存大义 多显不凡》获第五届全国税收公益广告作品征集三类作品（视频类）《战疫情 促发展》获“潇湘杯”税收公益宣传作品征集优秀奖（脚本类）《归来》获“我身边的税收故事”优秀宣传作品征集二等奖。

新安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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